要做时间的主人

本文是青年文学创作者费礼文同志从事业余创作的一点体会，他原来是上海柴油机厂的工人。

——编者

有几个和我同时学习创作的朋友，每次遇到我时，差不多总爱议论这件事：工作老是忙得团团转，要想挤出时间写稿子，真得长出两个脑袋来。……

这种论调我也叫过。记得一九五三年春天，我为了很多通讯稿子并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后，突然，有个阶段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了；即使写出来，也多半是废品。我恐慌起来，连忙寻找原因。首先，我抱怨自己写作的时间不够。我责备自已不应该在业余时间里，既搞工会工作，又搞文娱活动，而特别要不得的是因为帮张三写写信，给李四做做帮手，浪费了我那么多的时间。当时，我曾经这样想过：假使我去做个专门作家就好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归我自己支配，我可以安安稳稳把时间和精力都专心化在创作上，既可以不断进行采访，也可以不断进行加工，保险比现在又要搞生产，又要搞创作强十倍。为了证明这个想法是对头的，我开始试验起来，每到晚上，我就把房门一关，什么事也不干，一心一意地伏在桌子上写稿。我想这下总可以不出废品了吧，可是，恰恰相反，每晚脑子急得钢针刺着似的生疼，成把的稿纸从我手里撕掉，结果还是没有为出一篇像样的稿子来。

我悲观了。我想我要在文学创作上掉队了，而造成这种掉队的原因，就是由于给天天碰头的工作呀、学习呀，缠得脱离了生活，挤掉了时间。有了思想包袱，不知怎的就会在行动上露出了马脚。我像掉了魂似的，成天脑子里乱抓抓的；而生产、学习上的成绩，就像风筝挂上秤锤似的，往下直坠。

一天，一个报社记者来访问我，他说他们接到厂里同志来信，说我成天粘在写稿堆里，影响了生产，要我很好地检查一下自己。这天晚上，我气得连晚饭也没吃，把所有的稿纸都拿出来，准备一下子烧掉它。当时，我心里这样嘀咕道：“不写啦，要么你给我搞专业！这种脚踏两只船的事情，总归吃力不讨好。”

房门哎呀一声推开了。作家王若望同志走了进来．当时他是我们厂里党委副书记。他看见我就说：“看你，哪像一个小伙子，简直成了个老头子了！怎么样，最近写点什么了吗？”

“哪里有时间写呀！”我站起来，找来找去，还是只找到这句话。

“我看不是时间问题，是思想问题吧？”他坐到我床铺上，笑着说。“我听说啦，你在工作和创作上闹矛盾了。看样子，你是想搬到九华山上去写稿子，唔，那里的确清静。”他说话问来很诙谐生动，但每句话又像刀子似的锋利。

我的脸红了起来，手像没地方放似的，老是抓头皮。

“作家不是天生成的，多半是从业余逐步锻炼成为专案作家的。高尔基说过：‘生活就是战斗。别人要来体验生活，而你却要关起房门脱离生活。请问你，你自己不是生产能手，怎能体会先进人物的思想？你自己不做时间的主人，时间怎会让你安排？……”

这一夜，我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我找了很多理由，想压下我的思想波动。可是，真正的事实教育了我：王若望同志，作为一个庞大工厂党的负责人，该算忙的吧，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写出那么多作品来呢？……深更半夜，我爬起来，含着眼泪把他教育我的话，记在我的学习簿子上。

第二天，我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这才发觉稿子写不出的主要毛病是思想上骄傲自满，写作上脱离了现实斗争，陷进硬编故事的圈子里去了。

从那天起，我把我的业余作息时间算了一下细账。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写稿，什么时候作群众工作，什么时候看电影作文娱活动等，全都殷格地规定了出来，并在表格上篇道：“要做个好作者，首先应该不做不遵守制度的人”。

我开始在生产上改正自己的错误，把全副精力都投入生产当中，于是我和我的徒弟在三个月内，改进了八件工具，使生产效率提高了好几倍。评奖时，我被评为季度乙等奖。

由于自己亲身投入了火热的斗争，奇怪得很，眼睛不知怎的会亮了起来，许多动人的事迹都涌到自己面前来：有些人一年时间完成了两、三年的任务，有些人化了整年时间创造一件工具，而这种工具使生产效率提高了几十倍，有些人培养了大批生产能手，而这些生产能手正在熟练地制造着最新式的机器。……

这些人像一股动力推动着我，许多生动的形象在我脑子里活动着，使我孕育成“老兄弟俩”、“抢红旗”、“一年”等习作中的人物。我抓紧我的计划，埋着头写了起来，连一分钟也不放松，我觉得如果不写出来，就是欠了债，就是对不起这些人。

当然，作为一个工人，在坚持业余创作过程中，不能设想没有一点困难的。譬如我为“抢红旗”这篇稿子的时候，是个非常炎热的夏天，每个人身上，别说白天，连夜里也是汗淋淋的。当时我白天要生产，早上，晚上要开会、学文化，为稿时间挤来挤去只好放在午睡时间和夜里。而这两个时间，是大家喊作老虎口的时间。每天中午，没写上两句，不是下巴上流汗，就是手腕上流汗，把稿纸都印湿了，而且闷热的天气，很容易使脑子昏沉沉十分迟钝。怎么办呢？每天能让这样宝贵的四十五分钟白白浪费掉吗？我质问了自己以后，开始动脑筋想办法，用毛巾围着下巴，手腕下垫上牛皮纸，不让汗流到纸上。又装上一瓶冷水，头一发昏就把毛巾浸湿贴在太阳穴上，这样可以使自己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夜里写稿，天气稍为凉爽点，可是厂在郊区，蚊子特别多，两条腿被咬得青一块、红一块，火辣辣地刺痛。我就一面点蚊烟，一面套上长垮，用绳子扎住垮脚，来躲避这些坏蛋的袭击。

这些困难还是次要的，最大的困难要算文化够不上了。解放前我只读了三年书，解放后虽然在夜校学习过，但连本带利也识不了多少字。因此，每为一段，总有好几个字不出来。开头我拼命翻字典，但又不晓得什么笔划，字典上找来找去找不着。为了这个难关，我不知绞了多少脑汁，浪费了多少时间。后来碰到生字，我就空着或者用别字填进去，第二天再去请教别人，这样好让我多为出几个字来。至于标点符号用错的，可以说段段里有。

“抢红旗”的初稿，我实足地为了三个多月，稿纸为坏撕掉有二百三十多张。初稿为好后，又经过三次修改才发表出去，前后经历时间有六个月。这当中，每一天我都坚持为了两个小时左右，从没有中断过一次。

同样的例子很多，像“一年”这篇稿子，前后经历了九个月，反复地作了五次大修改，九次小修改才见报的。

三年来，我在报刊上发表了十几万字的大小稿子，而实际上我写的字数，将近有一百万字。这些字全是每一天一千字，五百字，一点一滴核累起来的。

通过了实际斗争，使我深深地体会到党对我的教育是完全正确的。一个业余习作者，只要自己在业余时间里，能像执行生产任务那样善于安排时间，长期坚持着利用一点一滴的空闲时间，是完全可以写出很多稿子来的。同样的，要做一个好作者，要篇出一点好稿子，他自己首先必须做好本位工作，投入火热斗争。这样他的为作来源才不会枯竭，他的作品才能有血有肉。

由于自己是个初学为作者，这方面的体会可能是不对头的：希望得到同志们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