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洋”得体

黄　可

书籍装帧设计，在艺术效果上究竟是“土”(民族化)好，还是“洋”(西洋化)好？恐怕不能一概而论，要从具体情况出发而定。长期从事书籍装帧设计的美术家任意同志，在这方面有他自己的见地和经验。他认为：一本书籍的装帧艺术效果，不能土不土，洋不洋，模棱两可，而是该“土”则“土”，该“洋”则“洋”，并且要做到“土”“洋”得体，切合每一本书的特定内容和性质。

多少年来，任意同志在艺术实践中确实能够从不同书籍的具体情况出发，在装帧设计上做到较为合理的“土”或者“洋”，而为人们所赞赏。

就“土”的书籍装帧来说，任意同志设计的《中国货币史》是很突出的一本。

《中国货币史》(彭信威著，一九五八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是一本有近五十万字的厚书。此书以丰富而有说服力的史料，不仅论证了中国是世界上货币形成最早的国家，而且系统地阐述了中国货币作为一种独立的货币文化的发生和发展过程，及其对世界的影响。仅就货币文化的角度，此书读来使人感到中华民族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一种自豪感。美术家任意根据此书系大部头的学术著作的特点，在装帧设计上采用了硬面精装的形式，封面、封底和书脊全用沉静的黑色打底，首先表现了学术性厚书的稳重感。封面和封底，在二十三个稍带直长的严整的方块内，选择人们熟悉的“布币”和“铜泉(钱)”两种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古代钱币纹样作为装饰，不用颜色，而用凹凸印纹表现，既烘托出了严肃简朴的古典美，又明确地体现出书籍是论述钱币的内容。在封面的十二分之一中央，书写书名和著者姓名的一个方块，以及书脊上的书名、装饰连续草纹，用烫金，打破了黑底色的单调，增加了丰富的变化，使金色与黑底色的对比中显现出一种古色古香、庄重辉煌的特有艺术效果。整个装帧，主题鲜明，中国民族气派浓厚。所以，这本书在一九五九年于莱比锡举行的《国际书籍艺术展览会》上获得了装帧设计银质奖章。

论述中国史学问题的论文集《江村十论》(李思纯著，一九五七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也是一本装帧设计“土”得可爱的书籍。

《江村十论》中的论文所研究的问题不限于一个专题，而涉及中国史学的多方面问题，内容较杂。美术家任意，针对这本书的特点，巧妙地避开了在装帧设计上要体现出这本书的内容的难题，而着意在艺术气氛上渲染出这本书的性质特点。书的封面不着色，在直行写的书名、著者姓名和出版社名称的周围，用凹凸纹表现带有几分古朴味，单纯、严肃、大方的环状莲花作装饰(在中国，莲花一般用作象征古，所谓“千年莲子”就是这个意思)，使人在艺术气氛上意味到这是一本围绕着中国若干史学问题进行研究的论文集子。这个封面的设计成功，在一九五七年《华东书籍装帧展览会》上获得了装帧设计奖。

《江浙海塘建筑史》(朱著，一九五五年学习生活出版社出版)的装帧设计，也显示着吻合书的内容和性质的中国民族特色。这本书的内容是记载江浙海域的变迁和江浙历代海塘建筑的历史，论述了海塘建筑与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关系以及军事意义，也总结了江浙历代海塘建筑的经验，是一本既有史料价值又有科学价值的著作。封面以典雅的秋香绿为底色，用中国画中柔畅优美的白描线条表现海浪滔天的波纹，一层一层满地装饰着封面，富于韵律美，使人看了封面就能想到书的内容是与海浪相联系的。海浪滔天的汹涌冲击，对于人的生活来说，需要采取安全措施，在靠海的沿岸需要建筑海塘。如此引起联想的艺术效果是较为切题的。封面上的书名字体又用宋代木刻版本中那种秀逸、朴茂的老宋字体，更增强了艺术效果的民族气息。

一九八○年，为上海教育出版社再版的汉语学家王力同志的学术著作《汉语诗律学》一书作的装帧设计，也成功地体现着中国民族气派。，该书以硬纸版布面精装形式，封皮全用典雅的蟹青色，封面上的装饰纹样用凹凸版处理，是吸取古代建筑物中汉白玉浮雕草纹装饰图案变化而来，构成端庄而富于格律美的装饰效果。使人由封面上端的《汉语诗律学》书名中“汉语”两字联系到封面下部由古代汉白玉装饰图案变化而来的纹样，觉得“汉”“汉”相通，十分贴切，构思巧妙。

在“洋”的书籍中，任意同志设计的《外国文艺》杂志、《世界美术家画库》和翻译小说《当代英雄》的封面，是“洋”得恰到好处，各见匠心的。

《外国文艺》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双月刊，主要是介绍外国现代文学艺术诸流派的作品及其作者，以开拓中国读者的眼界，有利于推动开展对外国现代文艺的研究。对于这样一本综合性的介绍外国现代文艺的刊物，如何设计封面装帧是不容易处理的。难以找到一个恰当的具体形象去装饰封面和概括刊物的内容。于是，只有避开具体形象，而用抽象的画面去装饰封面和表现刊物的性质。任意同志在构思草图中，几经易稿，终于设计出了一个精彩的封面形式：封面分成上下相等两个块面，各用“外国”和“文艺”两个词的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W”组成上下相连别致的图案，再把清秀的汉文老宋变体字“外国文艺”四字有机地组织在封面上，富于性格化和新颖感，就在独特的装饰效果中体现出《外国文艺》这一介绍外国现代文艺刊物的性质。《外国文艺》封面设计，曾在一九七九年《全国书籍装帧艺术展览》中获得优秀装帧奖。

《世界美术家画库》，是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介绍外国近代和现代著名画家为主的美术丛书，从一九八一年起计划在十年之内出齐，出一百种以上。任意同志为这套美术丛书设计装帧时，打破了以往介绍外国画家的书籍，在封面上用一幅画家的作品或画家的肖像作装饰的一般化表现形式，而着意在简朴。采用比三十二开本略短的小巧的方形开本，封面以沉着素净的色彩为底色，再加了朴实的底纹，在封面的四周划一条边框线，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装饰，而用画家的签名手迹加以放大，舒展地安排在封面中间，封面下端再用扁形老宋体字作副题，以及用方形黑体字书写画家的中文译名，艺术效果显得简朴、典雅、大方，又醒目地突出书的主题，一看就知道这本书是介绍某一画家的。作这样的设计处理，构思很精到。因为，画家的绘画作品一般都是用各种色彩绘成，本身已是五彩缤纷，不宜再在介绍画家的书籍的封面上设计得花花绿绿，倒是采用简朴的装帧，易于烘托出书中画家的作品效果。同时，这种简朴、单纯，用色块和文字组成构图的设计，也与现代西方国家所习惯采用色块和文字组成构图的风气相一致，因为这套丛书恰恰正是主要介绍西方国家的近代和现代画家为内容。

为俄国米·莱蒙托夫的小说《当代英雄》(草婴译，一九七八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作的装帧设计，封面在银灰色的底版上缀有细巧雅致的俄罗斯民族装饰图案为特色，写上《当代英雄》四个清丽的白色长形宋体字，也讨人喜爱。莱蒙托夫(1814－1841年)生活的时代是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俄国，设计者为《当代英雄》封面所装饰的图案，正是拾取当时俄罗斯民间所流行的装饰图案加以变化而来，所以是十分贴切的。

笔者曾经多次与任意同志交谈关于书籍装帧设计如何在艺术效果上取得该“土”则“土”和该“洋”则“洋”的经验。他说：如果一本书的内容是反映中国古代某一朝代、某一地区人民群众的生活，那末，这本书在装帧设计上，就不能一般化地体现中国民族化，而应该体现出中国古代某一特定朝代、特定地区的艺术特色。如果一本书的内容是反映社会主义新中国某一地区人民群众的生活，那末，这本书在装帧设计上，也不是一般化地体现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民族特色，而应该体现出社会主义新中国特定地区的风格特色。如果一本书的内容是反映中国某一方面的专题，那末，这本书在装帧设计上就要体现出符合中国某一方面特定专题的民族风格特色。如果一本书是论述中国问题内容较杂的论文集，很难在装帧设计上体现出书的主题，那末，应该在艺术气氛上渲染出符合这本书特定性质的中国气派。如果一本书的内容是反映外国某一国家、某一历史时期的人民群众生活，那末，这本书在装帧设计上也不是一般化地体现出“洋”为满足，而应该“洋”到体现出某一国、某一历史时期、某一特定民族的艺术特色。如果一本书的内容是综合性地反映外国各个国家某一学科为内容，那末，这本书的装帧设计也应该在艺术效果上有个性地体现出“洋”的特定风采。这些经验，虽然没有什么深奥的理论，然而却是来于艺术实践的切肤之谈，对于我们很有启发。如果我们把这些经验之谈，同他设计的一些书籍装帧优秀作品相对照，确实可以从中捉摸到如何搞好书籍装帧设计的道理。譬如说，作为一个书籍装帧美术家，需要有丰富的各方面知识修养，要广泛地研究和善于吸收中国传统美术和外国美术的优良传统作为养料，要对设计对象(特定书籍的内容和性质)作深入细致的研究和理解，才有可能设计出艺术效果上该“土”则“土”、该“洋”则“洋”、精美的书籍装帧。

一九八一年三月春分，写于游淀山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