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写柳

1983-01-01 09:01潘玉江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3年4期
关键词:凉风暴风柳枝

潘玉江

老舍的《骆驼祥子》是一部现实主义名著。其中,“烈日与暴雨”一节写得尤为出色,令人拍案叫绝。它的语言通俗明白、干净利落、生动形象、有声有色。特别是在描写柳树那千姿百态的变化上,作者更是颇具匠心,自成一格,显露了艺术才华。

如何写烈日之“烈”,如何写暴雨之“暴”,老舍是有自己独特的笔法的。首先,作者从大处入手: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象下了火。”

一个“狂”字,一个“火”字,十分有力地点出了天“热”的程度。然而作者并未就此收笔,接着便从小处着笔,借用柳树因热而发生的反应,具体描写烈日炎炎似火烧的景象。

“街上的柳树象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彩地低垂着。”

这几句写得细致精到。“病了似的”、“懒得动”、“低垂着”,都是由于天热如“狂”、太阳似“火”的缘故。一下子就把“狂”和“火”给具体化了。在这样的酷热天气里,人们多么盼望有点凉风啊!凉风果然到来了。

“路旁的柳树忽然变成了天使似的,传达着上天的消息。‘柳条儿动了!老天爷,多赏点凉风吧!”

作者用拟人化的笔法,颇有感情地把柳树写成了人们欢迎的“天使”,写成了凉风到来的报信人。人们眼巴巴地望着这位“天使”,对它抱有深切的期望。正面看,这是写渴望凉风的到来;侧面看,也是在衬托那天热如“狂”、太阳似“火”的局面。在闷热的天气里,凉风,即使是一点点,也会给人们带来希望,而且希望越来越大。你看——

“风忽然大起来,那半天没动的柳条象猛地得到什么可喜的事,飘洒地摇摆,枝条都象长出一截儿来。”

这里简直把柳树的神态写活了,一个“可喜”,一个“摇摆”,倾注了人们多少欢悦心情,你看那柳树都在高兴地伸腰了,“那枝条都象长出一截儿来”,再也不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彩地低垂着”的过去了。那天热如“狂”、太阳似“火”的局面就要结束了。

但是,事物偏又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凉风虽好,但好景不长。天热如“狂”、太阳似“火”的局面刚刚被凉风代替,接着便出现了大风——

“又一阵风。风过去,街上的幌子,小摊,行人,仿佛都被风卷走了,全不见了,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

这个“狂舞”的“狂”字写出了风的厉害程度。开始是天热得发了“狂”,现在又是风吹得发了“狂”。这两个“狂”字所指的具体内容是不同的;后一个“狂”字一用,天气便进入到另一种恶劣的境界之中了。

“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连柳树都惊疑不定地等着什么。”

显然,这是暴风暴雨到来之前的沉默。在这沉默中,连柳树也“惊疑不定”了。这种神情,是作者把自己的主观感受加给柳树的,并非柳树本身所具有的。然而,加在这种特定环境下的柳树身上,不但不累赘,反倒显得自然真切、形象动人。短暂的沉默之后,暴风暴雨终于到来了——

“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作者以精练的文笔概括了暴风暴雨来临的场面。“柳枝横着飞”,固然写出了风雨来势之猛,但毕竟还看得到;而到“辨不清哪是树”、“全迷糊”,就把暴风暴雨的气势完全写绝尽了。既然“辨不清”、“全迷糊”,那柳枝究竟怎样飞,就只能由读者自己去想象了……也许“倒着飞”,也许“飞断了”,还许“连根拔”,都可能。

古人说,画竹必须“胸有成竹”。老舍写柳,千变万化,互相映衬,雨态风姿,各得其妙。这恐怕也与他胸有成“柳”有关吧!老舍对柳树观察得极为细致,揣摩得极为深透,心中已有全“柳”,因此动起笔来,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写到细微处,以至于连柳“叶”上的“灰土”都写了进去,真是无微不至。这样的柳树正是旧日北京那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的柳树,绝不是苏州、杭州的柳树。这样的柳树在烈日中“低垂着”,在凉风中“摇摆着”,在大风中“狂舞着”,在暴风中“横着飞”。真可谓千岩万转,一步一景。假如作者胸中无成“柳”,这些特征特点,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柳树不会说话,也没有感情,但老舍却把它人格化了。它在烈日中“懒得动”,在微风中象个“天使”,在稍大一点的风中“象得到什么可喜的事”,在暴风暴雨前则“惊疑不定地等着什么”。这些字句非常普通,但很传神,很有感染力。

(题图:阿勤)

(摘自《课外学习》198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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