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寄出的信

〔苏〕阿捷里·库图依　曹苏龄

伊斯康德尔:

谢谢你充满热情和友谊的来信。我反复读过好几遍了。信就放在我面前。

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当你用手触到我的面庞，把手覆在我的头发上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我明白了，不，我整个心灵感到我是在爱你。

你的目光流露着无限的情意，可是你却漫不经心地说一些脑子里偶然想到的话，这些话只有我听起来才感到有特别的意义。不管你说什么，我听起来都觉得正是我所期望要听的。现在我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忆过去。我想起……我爱你，你听见了么，伊斯康德尔，那是我的初恋，我第一次感到欢乐。我把对这些时刻的记忆作为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保留下来。那时我懂了，生活是多么美好，活着多么叫人激动、多么愉快、幸福——真是幸福呵。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会面么?

那是1923年。生活依旧没有转机。我厌倦了漂泊，来到喀山进了喀山大学的工人补习班。

这是通向真正的、伟大的生活的道路呵!我觉得似乎一切最美好、奇妙的遐想都涌上心头。透过校园馥郁的叶簇，我看到了愉快的未来。

我心里轻松极了。

就在那时，我碰见了你。

大学生盛大晚会的排演开始了。

一听说有晚会，我们整个房间就签名出节目。

初次排演地点定在鞑靼共产主义大学学生宿舍。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了。

“那是谁?”我问。

“我们的导演、演员伊斯康德尔。”一位大学生回答说。

不瞒你说，好多女孩子喜欢你。丽莎，热情、痴心而被我们称为“寒暑表”的丽莎，就这样坦率地说:

“多漂亮呵!恨不得吻他一下!”说着就大大方方地穿过大厅，到你面前跟你聊起来。

我们畏缩地躲在一边，对她的勇敢感到惊奇。

回家以后，她把你眼睛的颜色、你的声音、你的笑容、把她所来得及注意到的一切都讲给我们听了。

你确实很漂亮。但我们这些热情、稚气的姑娘把你想象得更好、更美了。

我们都崇拜你。越是想隐藏这种情感，就越被你迷住.我们把你当作美的化身。你在我们眼里既聪明，又有才能。你是演员，是艺术家。这两个名词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才干、诗意和理想。因此逢到你排戏，总是有这么多女孩子去。

不是排演的日子，我们就把最后的几分钱凑在一起，跑到戏院里去看你表演。呵!当时我更倾心于你了。

爱情给予一个人快乐和力量。尽管连夜失眠，我并不觉得疲倦。我愉快地迎接每一天的到来，我期待着晚会来临，我为这次晚会准备了“生活之歌”。

我脑子里早就孕育着这支歌了。歌词是我自己编的。可是调子却想不出来。象你要记起一个遗忘了的字，或是名字似的，这调子我已经感觉到了，它就在我身边，很近，瞧，瞧，就有了。可是调子还是没有。歌也就没法唱。

你的微笑、你那温存的声音、蓝色的眼睛启示了我，给我的歌配了曲。我把对你的柔情，把自己对你的情感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到这支歌里了。我成晚成晚地琢磨我这支歌，琢磨歌词和音调，选择最好、最温厚、最真挚的东西。我希望这是一支赞颂自由和美丽，赞颂大地和爱情的歌曲。

我的劳动并没有白费。观众们要求我重唱，可是我窘得不知怎么才好，只能跑到后台，躲在景片后面。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我面前。一双手触到我的面庞、我的头发，我屏住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你。

我没有回答你。我望着你的眼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一直记得我当时怎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你，我觉得自己脸红了，越是意识到这一点，脸红得越厉害……

你是那样可亲……我想跑开。我感到幸福，愉快，我想跑开……可是又怕谁要我走开。

你笑了。

音乐会过后是跳舞。你邀我跳华尔兹。

“嘉丽亚，您简直是为舞台生就的!”你说。“您不了解自己，您想当解剖学家断送自己的天才，想把您的天才断送在医院里。我可以对您预言您光辉的未来。您将成为著名的歌唱家。全国都将倾听您的演唱!……”

你还说:

“我喜欢你的眼睛，嘉丽亚!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后来我弄不清你嘴里说了些什么，大概又是些俗不可耐的话，因为我很愿意相信你。

你说你愿意作我音乐上的朋友和老师。伊斯康德尔，你说要送送我。

我很高兴地跟你走了。

伊斯康德尔!那天晚上你很温存、体贴。你的声音很温和，用的是动人的字眼。

下着第一次雪。雪片在月光底下发着光。

你把雪片比作鲜花。不知怎的，又突然谈到感情特别深厚的勇敢而伟大的人们，谈到热情奔放的人们。你谈到文学，谈到天才。

我屏住气听着，你的话鼓舞了我。我觉得自己登得很高，很高，都顶着星星了。

那天晚上和你挽手同行，我觉得很幸福。

“永远爱他，作他终身的伴侣吧!……”

你把我送到宿舍。我原打算和你一起待到黎明，待到早晨。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却说:

“已经晚了，伊斯康德尔，我该回去了……”

后来我又怪自己为什么这样早就走了。

“嘉丽亚!”你低声说。“嘉丽亚!我希望今天这一夜永远过不完!”

你说着就用双手把我搂住了。

不记得我们嘴唇是怎样相遇的。只记得那是多么长久、多么恼人的甜吻。

“你怎么了。别这样!够了!”我悄悄地说，心里却还等待着你的抚爱。

不记得我是怎样上楼的。我跑进房间，照了照镜子，已经认不出自己了。我脸上泛着红晕，眼睛在燃烧。粗粗的黑发辫拖在肩上。的确，爱情使一个人变美了。恋爱的人总是美丽的。我顺手抓起一把椅子就跳起舞来。

跳累了，就在桌子旁边坐下，想着未来，想着我们开始在一起生活，“你是演员，我是医生，我们会和睦相处，会愉快而幸福地工作”

午夜二时左右姑娘们回来了。

“呵唷!瞧瞧成了什么样子!”

“没关系，没关系!是个值得的小伙子!”她们意味深长地瞧着桌子说。我如梦初醒，然而已经迟了。原来我陷于甜蜜的遐想，一边往纸上画着各式各样的花纹图案，一边千遍万遍地念着你的名字伊斯康德尔，伊斯康德尔……

“嘉丽亚，你要小心呵，好好考虑考虑吧，他是那么喜欢你，他是爱你么?”

我觉得奇怪。

“也许他喜欢的是你的成功、你的歌、你的青春呢!年轻人是易于受玩弄的。”

呵!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她。我能回答她什么呢，当时我只看到你身上最优秀，最美好的东西。我觉得你的一切都是宝贵的。

我一早起来，穿好衣服，没对谁交代什么，就到街上去了。

你第一次在那里吻我的台阶好象变了，变得特别好了。

我在河滨道徘徊了好久，怀着期待的心情望望每个窗口。

“我的幸福，我的欢乐，他不会是住在这里吧!他这会儿干什么呢?想着我吗?”

远处是一座桥。那天天气很暖和。

我在桥上站了很久。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数起过往的人来。数到一百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所有过往的人都在望我，瞧我，都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有两个人走过来，是夫妇。和心爱的人一起走路多么幸福!他们彼此紧靠着，悄悄地说着话，我猜想他们是在谈情说爱……

他说了句什么，她靠得更紧了。呵，太可怕了!这是怎么回事?不会的!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那人竟是你。不管我反复地劝自己不要相信，但是那人是你，是你，是你!

我跟在你们后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可怕的想法折磨着我。你瞧，被你的热吻所温暖了的我的嘴唇还不曾变凉，你就已经准备拥抱跟你并排走着的卖弄风情的女人了!你昨日对我讲的话还在我耳畔萦绕，可是今天，此刻，虽然我没听见你对她说什么，但事实使我相信你又把那些话重复对另一个人说了。多么卑鄙的行为呵!

呵，伊斯康德尔!我爱你，我想爱你，只爱你一个人。但是要作你手中的玩物，一时的消遣品……

趁你没有留意，我一直跟踪到剧院。

你愉快的笑声，潇洒的举止，分手时与她匆匆的一吻——这一切我现在无疑地认为是你轻浮、薄情、堕落的证据。可是，当时?我多傻呀!……

(山蕴栋推荐，摘自宁夏人民出版社《中外情书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