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纵横谈

1987-11-01 03:27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7年7期
关键词:使节大使

靳 文

大使这个角色,众所瞩目,略予纵横谈之,可能不无裨益。

大使的今昔

16世纪的理论家曾经说,最早的大使是安琪儿(angel),沟通了天、地、人。这自然是神话。然而大使亘古有之,这却是历史事实。著名国际法专家奥本海在其名著《国际法》中曾写道,使团“同历史一样悠久”。我国早在2000多年前的周朝时就有遣使的记载了。

“大使”这个称呼是历史演变的结果。据史书载,西汉时出使外国的官员称为“行人”;清初驻外使节的正式称呼是“钦差”,而后才称为大使。但至今也有不称大使而实为大使的,如英联邦国家间互派的外交代表称“高级专员”,又如两国在法律上尚未结束战争状态的特殊情况下互派的外交代表称“外交使团团长”。应指出的是,当代“大使”这一称谓实是“特命全权大使”的简称。在往昔,两者却是有明确区别的,“特命全权大使”的地位比“大使”要高,在礼宾规格上也更优厚。后来,一些国家,特别是大国,不愿在礼遇上受屈于人,便把普通“大使”一概升格为“特命全权大使”。大国如此,别国效法,于是“大使”与“特命全权大使”之间的区别也就逐渐消失。

大使出使城外,需携符信之物,以备驻在国确认其地位。我国古时大使出使,携有“使节”以表其身份。舞台上的苏武在牧羊时不离其身的带缨长杖即为“使节”。今称大使为“使节”,盖源于此。古时所用的“使节”因国而异。周礼云:“凡邦国之使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皆金也,以英荡辅之。”宋朝洪迈在其《容斋三笔》中写道:“金国每遣使出外,贵者佩金牌,次佩银牌,俗称为金牌、银牌郎”。这个金牌、银牌可能就是当时金国使节的一种符信之物。古罗马大使的标志是一枚金戒指,凭此有权免费乘坐车船和在途中获得一切生活必需品。现今大使的凭证是由派遣国元首签署的国书,新任大使向驻在国元首递交国书后,其地位也就被确认了。

现今大使一般都常驻于派驻之国,象冰岛那样由外交部高级官员兼任驻外大使,平时留守国内,一年去驻在国一两次的做法,是很罕见的。然而,古时的大使均为临时派遣。及至15世纪,为给日益发展的工业寻找市场,大使开始有常驻的必要。15世纪,意大利开始向国外派遣常驻大使。嗣后,别国也纷纷步其后尘。我国迟至19世纪中叶才开始派遣常驻外国的大使。清臣郭嵩焘使英是首例。

外国使节来临,一般都受到驻在国欢迎,礼宾司官员迎接,递交国书仪式隆重。可是在古时,外国使节往往被视为危险和不祥之人。东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派使节同塞耳柱土耳其人谈判时,使节首先被施以洁身式,以驱除其身上一切有害之物。13世纪时,别国派赴蒙古的使节,需先跨过两堆篝火,以去除不祥,然后才能进入可汗宝帐晋谒。日本迟迟不愿接受外国常驻使节,最后在美国炮舰威吓下才不得已而为之。

出任大使于今已被视为荣任了,稀见有人拒而却之的,殊不知最初这却是个不被羡慕的苦差。西汉通西域的张骞是“募”来的,其他的“塞外吏士”“皆以罪过徙补边屯”。东汉班超可谓荣极一时了,但辛弃疾尚在《水调歌头》词中感叹说,“莫学班超投笔,纵得封侯万里,憔悴老边州”。清朝官员初时以出使海外为辱,夫人不愿随行,而以妾代之。《儿女英雄传》中的安骥高升为乌里雅苏台参赞,“顶户上轰的一声”,“泪如雨下”。当时有对联嘲讽外交官曰:“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见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远离父母之邦。”清使出国,友朋设宴相送,其悲壮“无异易水之送荆轲”,而一旦任满归国,其乐又犹宫许愿,平安回国后,再赴庙还愿。至于洪钧状元携妾赛金花出使德国,那是后话。类似的情况别国也有。古代威尼斯使节不准携妻同行,唯恐碍于保密。使节报酬微薄,有的甚至难抵公费。

堂堂仪表满腹经纶

不同的时代对大使的要求也不同。我国春秋时,使节必须会《诗》,所谓“达乎诗而使”。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会《诗》是当不了大使的。古代希腊、罗马挑选“最好的雄辩家”当使节。当时对使节的要求,主要不是要熟悉驻在国的情况,而是要“能作一篇精彩的演说”。因此出任使节的都是一些优伶,而“演说术学校”就成了培养外交官的学校。中世纪时,罗马天主教会在国际关系中影响巨大,那时的使节需精通宗教历史、各种神学问题等,而且还须出身名门,家庭富有,甚至“具有天赋的良好的外表”。到了现代,随着外交的变迁,对大使的要求也大异于以往了。现在各国强调大使应具备的条件是:对祖国的忠诚、敏锐的政治眼光、渊博的国际知识、丰富的外交工作经验、熟悉驻在国情况、掌握外国语等。当然也有例外。当年希特勒说过,“一个能干的大使应当是一个司仪官。需要时,他应运用任何骗术。”这是法西斯对大使的要求,不足为训。

大使是一国派往他国的代表,负有处理和发展两国关系的重任,其重要作用是无庸置疑的。在古时,大使甚至被赋予一种半宗教的权威,传说他会受到专司辩论的天神赫姆斯的保护。古代交通阻隔,通信不便,使节在外,受权广泛,可以便宜行事,其作用甚至可影响历史进程。班超出使西域31年,使50余国隶属汉。19世纪中叶,英国驻康士坦丁堡大使凯宁,在无政府授权的情况下,同土耳其政府达成如俄、奥攻土,英将向俄、奥宣战的重大谅解。这在今天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当今的大使受权有限。美国常驻联合国大使史蒂文森曾满腹牢骚地说,国务院甚至具体指示他同葛罗米柯打交道时应于何时去男厕所。西方有人喟然叹曰:“外交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漫谈大使,不应不提及女大使。古今中外,大使一般均由男性充任,女大使是凤毛鳞角。我国古代第一任女大使是汉武帝时的冯嫽,她是随解忧公主去西域乌孙和亲的侍女,曾代替公主持汉节访天山以南的西域各国,晚年任汉正使重返乌孙。这在我国外交史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近年来,我国政府注重任命一些女外交官为大使。80年代初,英国驻丹麦大使是位女士,据说她是英国驻海外的第一个女大使。近年美国也任命了一些女大使,较著名者有驻加纳大使雪利·邓波尔、驻联合国大使珍妮·柯克帕特里克等。

广结善缘识变从宜

周恩来总理说过,大使应是“政治艺术家”。

对大使来说,首要的一条自然是“不辱使命”。

孔子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所谓“不辱使命”,其最本质的含意是,有效地捍卫本国的利益。自古迄今,大使中堪称大智大勇,不亢不卑,“折冲于口舌之间”,纵横捭阖“不战而屈人之兵”者虽不多见,然亦代有其人。战国时赵国的蔺相如使秦,大义凛然,不畏强秦,终以“完璧归赵”传诵千古。大使出使在外,一般说应以改善和发展本国与驻在国的关系为己任,但如简单地认为这就是“不辱使命”,这起码是一种误解。50年代英国驻华大使杜威廉在总结经验时就写道,大使不应把改善两国关系看成比维护其祖国利益更重要。为维护本国利益,有时“有可能一个大使的任务恰是促使关系恶化”。

大使不仅要“知己”,而且要“知彼”,对驻在国情况和国际形势了如指掌。奥本海在《国际法》中写道,驻外使节的“经常职能可分三大类:谈判、观察和保护。”所谓“观察”,就是当好本国政府的“耳目”。大使要当好“耳目”,一须“善知”,即通过阅报和交友来广泛收集情况;二须“善断”,即对所掌握的材料作出正确的判断;三须“善报”,即及时而如实地向本国政府报告情况和看法。尤其是“善报”,说时易,做时却需要一点勇气。外交报告投执政者之所好,几乎为国际通病。今天象古代波斯人那样把送去不受欢迎的信息的信使杀掉之类的事,已不再见了。但象40年代美国驻华外交官谢伟思因向国内报告“中国情况一团糟……蒋介石,也只有蒋介石要对整个这种不幸局面负责”而被国务卿艾奇逊开除的事,人们仍记忆犹新。

笔者认为大使的成功秘诀是四个字:广结善缘。外交之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做好两件事:广交朋友,面越广越好;打击敌人,面越窄越好。当年毛主席在会见印度总理尼赫鲁时就说,“我们需要朋友”,并引《九歌》中的两句话:“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就大使而言,朝野上下,都是他交友活动的天地,他要善于同驻在国朝野的头面人物建立“个人关系”,这是大使交友艺术的核心。尼克松说,“大国是根据利害关系、不是根据感情行事的。但是良好的个人关系在弥合分歧、加强联系方面能起很大作用”。

如果说大使的成功赖广结善缘,那么大使的失败可能就在于感情用事。外交工作的大忌是过于天真热情。基辛格在其回忆录《白宫岁月》中写道:要“消除对外政策中的一切感情用事”。印度首任驻华大使潘尼迦在《论大使》一书中也写道,大使最糟糕的缺点是过份热情。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大使出使一国,周旋在朝野,交往于各界,长年累月,潜移默化,感情上容易偏向驻在国,其结果会有害于对本国政策的贯彻执行。这方面的例子是屡见不鲜的。60年代初美国驻台湾“大使”因在蒙古加入联合国问题上与蒋介石“一鼻孔出气”而违背美国政策,被肯尼迪总统免职。肯尼迪为此向美国驻外人员专发指示说,“作为美国总统,我自然高兴和鼓励美国驻外人员与驻在国相处融洽友善,以增进邦交。但请不要忘记,你是美国的外交代表,你应以美国的利益为首要考虑。”

外交是“用笔和舌打文仗”。大使要有辩才,他的武器是语言,讷讷于言者是难为善使的。春秋时,郑国外交家子产因擅辞令,使这个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的小国几十年免遭外患,被传为千古外交佳话。战国时,“苏秦欲六国合纵以摈秦,故言其强”,“张仪则欲六国连横以事案,故言其弱”,都以三寸不烂之舌,叱咤风云于一时。晏子使楚,楚王欲辱晏子而反遭辱,更是妇孺皆知的故事。大使的口才在于说话得体、掌握分寸、对答如流,但更为要者则表现在善于说理上。说理作为一门艺术,其奥妙不只是能言善辩,还要擅长于把文章做在“国家利益”上,要使对方相信接受你的观点符合其“国家利益”。只有这样,大使的说理才能成功。

北宋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中写道,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这个“识变从宜”就是灵活机敏,随机应变,对大使来说,坚持原则无疑是至为重要的,但灵活应变也是必备的素质。大使在外,与本国远隔重洋,虽有通讯之便,但临场事态万变,也难事事请示国内,如无“识变从宜”的本领,是难以做到“不辱使命”的。19世纪初欧洲列强组织第三次方法同盟,普鲁士国王派专使哈乌黑威茨向拿破仑递交通牒。当他驰赴会见地点,奥斯特里茨会战已结束,拿破仑获全胜。聪明的哈乌黑威茨急忙把通谍藏了起来,笑容可掬地跪在拿破仑面前祝贺胜利。这是“识变从宜”之例。

同为使节,同样“峨冠博带”,但既有佼佼,也有不肖,一部外交史记载了多少如此参差不齐的实例。在当今我们这个外交家辈出的国度里,希望看到有更多的安邦兴国的大使活跃在外交舞台上,为发展与各国的友好关系和维护世界和平作出贡献。

(摘自《世界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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