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女少年犯

1987-11-01 03:27梁淑女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7年8期
关键词:入院学生

〔台〕梁淑女

编者按:本文的作者是台湾彰化少年辅育院女生班的导师。少年辅育院是一所对犯罪而又够不上刑罚的少年进行挽救、教育的学校,相当于内地的工读学校。作者每天与这些女少年犯生活在一起,亲眼目睹了这些女少年犯在学校生活、学习的全部过程,写得生动、细腻,读来发人深省。

可以说是一种因缘遇合,我进入了彰化少年辅育院,当时,随身带着的是一只哨子,以及一本《生命之歌》。

彰化少年辅育院女生班,收容的对象是来自台湾全省以及台北市、高雄市籍,由各地方法院少年法庭,依据少年事件处理法裁定执行感化教育的12岁以上、18岁以下的少女,其入院案由有伤害、盗窃、危害风化、违反麻醉药示法、伪造文书,危害家庭等。

年轻的背后是一段不年轻的遭遇

一些专家学者在探讨青少年误入歧途的成因时,很习惯归之于家庭、个人、学校、社会诸因素,尤以家庭的因素为最重要。在这里,我并不否认家庭破裂,对成长中的青少年所造成的巨大影响。

父母情感不睦、父母离异,对辅育院的孩子们来说,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也因此与家人之间的联系,往往是微乎其微,过早地与复杂的社会直接接触。

有一位学生,在我问起她的家庭、她的入院前生活时,她平静地、带着很深的自我牺牲的口吻,倒叙着: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在爸爸与继母的家,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又有了共同的孩子,而且继母的弟弟强暴了她,家人站在息事宁人的立场上,劝她撤回控诉。于是,她转而投靠妈妈和继父,继父不务正业,生活困难,竟逼着妈妈带她去“上班”。“有时候,一天接二十几个客人。”“钱,都是继父叫妈妈来店里拿。”“后来,我怀孕了,我的一个男朋友出钱带我去坠胎……”她说完了,17岁的脸上,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我问她:“你恨吗?”“不会。”斩钉截铁地摇头,我告诉她,假如是我,也许我会恨。听到过不少令人掬泪的故事,假如不幸处境的遭遇者是我,我又会怎么做呢?是否我也一样消极地寻求药物麻醉,是否事后也能一样的漠然,嘴里吐出的仿佛是一个别人的故事。令我心悸的是,她们是否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对这社会百态感到漠然?

青春是首匆促的歌唱歌是他们最大的慰藉

辅育院的学生,特别喜欢唱歌。几乎每一位刚入院的新生,在她的随身行囊里,总会有一册抄满歌曲的笔记本,她们宝贝似地珍藏它,从观护所带至辅育院,仿佛在脱离正常的社会生活里,唱歌是她们最大的慰藉。

我曾经将每个礼拜五晚上,定为“星光夜语”。在那个时刻里,关掉了灯,全班同学拉开喉咙,忘情地对着窗外的星星,唱遍她们所会唱、喜欢唱的歌。不需指挥、不需主持,她们一首接一首,持续两个钟头不断,唱得星光也为之动容。由这些充满对命运的感叹、失恋的哀愁、流浪的心声、思乡的忧虑的歌,我们不难发现之所以引起辅育院学0生共鸣,是因为她们对自己缺乏信心。因此,每唱这一类的歌曲,孩子们很自然地将感情投入,将自己曾有过的遭遇与感受,去和悲伤的曲调、哀怨的歌词相融合,往往唱着唱着,我会发觉她们眼里的泪光以及哀伤。有时,难免我会不愿见到这不属于她们年龄的忧愁,但事实上,她们专注而投入全部感情,往往使你不忍心去阻止她们。除了唱歌,孩子们也尝试自己作词、作曲。后来我们鼓励一位曾在西餐厅演唱,会弹吉他的张姓学生,为女生班写一首歌,于是《青春是首匆促的歌》诞生了。

轻轻挥手,荒唐的岁月已过去,

别回首、回首凝望过去,

别问,为什么有缘相聚要别离,

人生本是聚散难预期。

那过去有如过眼云烟,

那浮云代表岁月的延绵。

生命的尽头,不能化作轻烟。

人生旅途,不是平坦无险。

当你蓦然回首,你才会了解,

青春是首匆促的歌。

这首歌是以简谱写成,用吉他伴奏,给人的感觉是清爽人中夹带着些许无奈、沧桑的悲调,说来真足以表达孩子们的心声。

嫁出去的女儿我们只能支持她祝福她

学生出去后的生活,一直是我们所关心的,因为不管接受感化教育的期限有多长,最终,她还是要回到实际的社会中去。

有一位学生,外表长得是聪敏秀丽,个性也温柔体贴,又因其在院期间表现优异而提早出院;出院后,她很上进地工作,第一次联络,她告诉我,她刚升为公司的经理,我为她高兴。接着,我收到她的喜帖、她的结婚照,看着漂亮的新娘,喜孜孜地依偎着她的新郎。当时,我真的为她祝福,替她感到欣慰,仿佛嫁女儿的人是我。后来,在一天深夜里,她来电话,告诉我,先生在一次应酬中,从一位风尘女郎身上获知,自己的爱妻竟然曾经是辅育院的过客,当晚回家,二话不说地将印章丢向她,要求办理离婚。她不禁在电话中哭泣,为自己的隐瞒而懊悔。又隔了一个多月,半夜的铃声再度响起,她告诉我,她的耳朵被先生打得有点重听,手也烂了,好不容易拨得动电话,再与我联系。丈夫坚持离婚,他的家人甚至以要求赔偿作要挟,她慢吞吞地说着:“家人责备我,骂我太笨了,才会有这个下场。”“我真的是想忘掉过去,一切从头开始,连我的名字都改了,我绝不是故意要骗他,可是,我到底哪里错了?”她说她的手伤了在滴血,而我想告诉她,我的心也在滴血。

每有电视成报刊杂志来采访,我绝不忘呼吁社会大众,能够不排斥、能够接纳曾经做错事的人。因为,我真的亲眼见到许多遭受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不被接纳的案例,而我们只能安慰她,不要灰心,社会上还有更多关心你的人,你依然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为证明自己,而好好地活下去,做下去。

很难期许辅育院能给学生多少有形的改变,但我们坚持的一个信念是,我们要给予学生的是一份信心,让她对人类、对社会重新产生信赖,,让她知道,还是有很多人爱她、相信她而且支持她

辅育院不是一部洗衣机无法让每个人都焕然一新

曾经有不少人当面问我,到底辅育院的成效如何?学生经过院里师长的感教,真的学好了吗?出院后,从事正当职业或有成就的比例是多少?又有多少学生再犯?回笼率高不高?社会花费这么多经费在这群学生身上,到底值不值得?

我遇到过一位记者,到本院找采访题材,他问起我,可否提供几个个别案例,内容强调入院之前,是坏事作绝、不孝不义的社会败类,来院后经过师长谆谆教诲、耐心教育、爱心感化,终于步上正轨,且目前在社会上有一番非凡成就,比如当什么公司老板或名歌星也可以。当时,我确实感到啼笑皆非,我回答他:“你说的好象是神话。”不过,这不正是我们社会的期许吗?大家多么期待辅育院能够奇迹般地出现这种神话。

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辅育院不是一部洗衣机,我们很难希望将一群行为不良的孩子,送进去了,再出来时,就是全然的干净、纯洁、无瑕;当然,我们很希望,有一天,辅育院能够象一部洗衣机,能将沾有污点的脏物,经过洗涤,而变得焕然一新。不过,我们也晓得,即使是洗衣机,偶而也会有洗不干净的衣服,偶而也会有洗破衣物的失败记录。

我强调,辅育院有它存在的必要,对于那些迷途的孩子,一定要给她改过上进的机会,让她有机会认清自己、肯定自己,有机会重获新生。感化教育,不是处罚她,而是给她再教育的机会,固然,有人不知把握机会,出去后,故态复荫,甚至再进入监狱,但是不可否认,也有人因掌握了这个机会,而真的开始了她的新人生,总言之,不管如何,这个机会,一定要给。

(陈素芬推荐,摘自《万象》)

(插图,王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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