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偏留不尽缘

1992-07-15 05:29
读书 1992年3期
关键词:吴氏前尘藏书

于 飞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了一批词籍名刊,《景刊宋金元明本词》,即其一。

此编系《仁和吴氏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十七种、《武进陶氏涉园续刊景宋金元明本词》二十三种及陶氏《叙录》一卷、《补编》三种的总称。与前此梓行的王氏《四印斋所刻词》及大致同时刊刻的朱氏《村丛书》不同,此编之胜不在于搜罗广备与校勘精审,而是以影写精椠旧抄,力求保留古本真面为特色。《艺风堂友朋书札》中收有吴昌绶与缪荃孙的书信二百一十三通,适在一九一一年以后刊刻词集的几年间,故于中颇可见出双照楼主咨访师友故旧,博稽古刊善本,从景写、上版,到采买纸墨,一一精心擘划之况。如《芦川词》为缪荃孙假自张元济而代为影写,《梅屋诗余》与《石屏词》则为邓邦述破例相借,《渭南词》亦缪氏由南中摹写,《酒边集》是董康向耆龄假来,后终以善价由吴氏收之。宋本《于湖集》乃盛伯希旧藏,为景朴孙据有居奇,必欲售数千元,几番还价不成,虽发愤“看于湖面上,竭蹶收之”,却终因“无闲款餍景朴孙之欲”而归袁寒云(此集争购之况,傅沅叔亦有述,见《张元济傅增湘论书尺牍》)。后由袁氏夫人刘梅真代为影摹,重写上版。总之,双照楼之景刊,既有汲古阁毛钞之甲(如《酒边词》),亦有元刻最精之册(如《云山集》),且多为世所罕传者,又摹写精善(写手饶星舫、刻工陶子麟,均为一时之选),一仍原刊之旧,据闻曾有以绝精之奏折纸,最上之御制墨而印之者,尝印一种,仅七十页,已值银币三元。黄裳《前尘梦影新录》记道:“伯宛刊双照楼词极精,儿时于津沽见之,叹赏不置,不敢问价。生平好旧本书,实基于此。”吴氏后因资绌中辍而将已椠之板片与未刻之稿本售与陶湘,而陶氏正是收藏与刊刻皆以美善称的藏书名家,故续刊数种亦略不逊色。此番影印,将之与吴刊俪为一编,其写刻精雅,楮墨明湛的初印之貌固已所见依稀,但于校雠及版本研究仍可称大有益——尽管其景宋之册所据并非全为宋本,而多是毛钞(汲古阁影宋钞本),但原本今亦尽在善本之列,未可轻易翻检,故整理词籍者,多以是刊为宋本之据。只是严格说来,景刊毕竟不同于原本,影摹之误或属难免,又非仅“下真迹一等”而已。

关于吴昌绶,此编《出版说明》中写道:“吴昌绶字伯宛,号甘,又号词山、印丞,晚号松邻。颜其书斋曰‘双照楼。浙江仁和人。据《松邻遗集·村校词图记》和该集《清故李君墓志铭》及《梅祖庵杂诗》吴定识语推算,当生于一八六七年,卒于一九二四年,享年五十八。昌绶为清光绪三年举人,官内阁中书。能文,工诗词。”所云至简,但较见载于他书之介绍,已补足生卒年,是经一番考索而得之。却仍有两误。其一,据光绪丁酉科顺天乡试卷,吴昌绶生于同治己已年(一八六九)五月十四日。若依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所云,旧时所刻乡会试卷,应试者俱循俗例,少填一岁,则昌绶应为一八六八年生。但其与缪荃孙通信中提到,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年十三回里”,(《艺风堂友朋书札》第950页)是一八六九确为生年(旧时年龄皆以虚岁计;《说明》所据之《清故李君墓志铭》亦当以虚岁推算享年)。其二,光绪三年岁在丁丑(其时昌绶尚在髫龄),据法式善《清秘述闻》,丁丑年无乡试,吴氏实系丁酉科(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顺天乡试第六名举人。此误或缘自张祖廉所作《吴伯宛书札叙》,中“丁丑秋试”云云,当为各家所本,却不见有人是正。《前尘梦影新录》推吴氏为“近来一大收藏并校雠家”,是矣。又云“然生平患贫,不能得佳椠重器”,也为实情。吴氏藏书,所知有两次亡损。一据吴与其友张祖廉之《城东倡和词》(所见为红印一册),张作《沁园春》,其前小序云:“伯宛曩佐吴布政幕,啸咏一室,插架甚富。丁酉入都,封庋而去。越岁归来,书为署宾所略。有存者。”二据叶景葵《卷书跋》,吴任陇海路局秘书时,“其时收入尚丰,因喜购故籍及金石精本,整理刊印,不惜重资。性又豪迈,用度仍苦不足。民国六七年间,将嫁女蕊圆,检出所藏明刊及旧抄善本四十种,定价京钞一千元出售,以充嫁资。”吴氏行一,胞弟二,胞妹四,吴与缪艺风书有云“绶月初遣嫁一妹,是最小者,二十五年之负担,乃始完毕”,则知其妹亦曾仰给衣食,家境固不裕。吴有子早殇,止一女,晚年穷愁且病,困于衣食,藏笈渐以易米,郑逸梅《艺林散叶》记“吴伯宛临卒,手书别亲知,有云:有子早殇,夫妇奉佛。身非大宗,禁勿立后,以僧服敛”,亦一段伤心人语!殁后友人为之搜订遗文,辑诗词、题跋为《松邻遗集》十卷,醵资刊刻,却止红印五十部(据《卷书跋》)。吴氏尚有手书札记《甘村民日札》一册,小楷细丽,曾归来燕榭主人所有,后以赠周叔(见《前尘梦影新录》),不悉今藏何所。止于周黎庵主编的《古今》杂志读到《日札》之连载,其多记藏书旧事,野史逸闻,亦吴氏生平所究心者。吴氏辑刻之书,尚有多种;校跋之册,词籍犹多,更不必一一胪举。

半生从事实业、却又雅好藏书的陶兰泉,可称有识,有嗜,有闲,有钱。“四美俱”,成藏家不难。但晚景不裕,失一美,不免斥书解窘,亦可惜。

“也知过眼云烟,奈文字偏留不尽缘”——此为伯宛失书后的慨叹。及至吴氏自己,不也以文字,令后人与之长结不尽之缘?涉园主人尝欲尽鬻所有从事刻书,流布他日,藉以不朽,宜幸其无憾矣。

(《景刊宋金元明本词》,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63.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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