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笑

1993-12-30 09:52李克因
祝您健康 1993年3期
关键词:大面廉颇童心

李克因

我捧着一张照片,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照片上是戏曲舞台上经常可以看到的“黑老包”,即宋仁宗在位时的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包拯。他以刚正不阿、正气凛然,为历代人们所崇敬,有很高的知名度。此时,这个脸蛋抹得黑里透红的大面,正双手撩袍,挺胸拔背,做怒目金刚状,大概是在《秦香莲》中决心刀铡杀妻灭子的陈世美时的“亮相”。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大花脸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又拿起一张,上面有个白底勾黑的大面,那部大白胡须撩落在平端的双臂上,旁边站着个胖乎乎的美丽花旦。大面是京剧《将相和》里的老将廉颇。但此戏并无廉夫人出场;且七十多岁娶个十七、八的小媳妇,与忠直英勇的老元戎性格极不相称。昨回事呢?说穿了又可发一噱。老廉颤是戏曲人物画家马得所扮,胖花旦正是他的夫人、版画家陈汝勤。两人年龄相加除以二,也过六十五了。

三个人都不是唱戏的,但都成了戏曲人物,粉墨一番,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地端着架子照相,累不累呀?

非也。我们是在很严肃地找乐儿,使生活更丰富一些;心里很充实,一点也不累。

马得、陈汝勤和我都爱传统戏曲,爱了大半辈子;不但爱,而且尽心尽意为宏扬它们付出辛勤劳动。马得在汝勤支持下,戏曲人物画搞了四十年,硕果累累,影响及于海外,而我与马得合作进行戏曲人物“图文配”创作,他画我写,十年于兹,业已发表作品三百余组,第一本选集即将问世。斗胆做个自我估量,这两重合作,大概称得上“空前”了。姑不论质量如何,时间这么长,出活这么多,就敢说“前无古人”;戏曲式微,是否能够大振大兴,难以预料,纵有人乐于坚持我们这种工作,怕也难再有个四十年和十年了。我们有理由感到自豪,并引以为荣。

自豪和荣耀,不过说说而已,即便是自诩自美,也成了业已过去的记忆了。人不能凭着虚幻的自我美化过日子,还得找点新乐儿。这须在我们所热爱、并为之效忠的戏曲中觅取。我们爱了大半辈子戏,却都没有尝过粉墨登场的滋味,就来它一下吧。一经提出,全票通过。

于是,1992年岁尾,马得寓所就出现了一场堪称严肃而又荒谬的戏外戏。严肃,是一本正经地进行。请来的导演和化妆师是省京剧院花面演员、脸谱专家颜少奎和省昆剧院女小生、梅花奖获得者石小梅。两位一丝不苟地为我们化妆、勾脸、着装,可说比自己演出时还要尽心尽意。荒谬,是三个老家伙扮好后,对镜自揽,相互观照,都乐不可支,不住咬牙瞪眼,搔首弄姿,甩袖子,迈方步,拼命找感觉,却又满不是那么回事。幸有专家“把场”,一再摆弄,才勉强“亮”定几个“相”。少奎公子颜雷是乃父搞脸谱的得力助手,拍戏照相是行家。他左右开弓,两台照相机轮流作业,总算把这台戏外戏的全过程拍了下来。

三个人捧着各自照片,又大笑一番,得意非常。毕竟看了那么多年戏,搞了那么多戏曲人物,耳濡目染,经之营之,而且总还有点“天份”,经专家稍一点拨,居然还有几分意思,骗骗自己,唬唬外行,还是可以的。

不过,按京剧演出的规矩,老包应戴有两支长翅的“相貂”,穿“蟒”,廉颇则应戴帅盔,也要穿“蟒”。但服装不凑手,只得都戴“侯帽”,穿“开氅”,这已很“不伦不类”,而老包穿戴过又给廉颇穿戴,更显得这两个位极将相的大官经济上太窘迫了。杂文家苏烈对此是很认真的,他说简直像程咬金。

老包和廉颇穿程咬金的衣服;老马、老陈和老李干小青年的勾当。这都是反差。而反差往往能产生乐儿与笑的。

不错,这是“逢场做戏”,但归根结蒂还是在戏中寻找自我,并在这个自我身上找乐儿,进而从乐中觅笑。光乐不笑不行,要尽情开怀大笑。“笑一笑,十年少”。于是,从中获得了青春活力,“童心”常在。老而不乏“童心”,又是我们经常引以自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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