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ＧＥＮ

孙　进

车厢里异常闷热。艾德华·杜威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妻子玛丽安则倚在一旁打盹，这位体形瘦小、声音柔和的老妇人60多年来很少离开自己的村庄。

自从几十年前，他们的独子保罗耐不住小农庄俭朴的生活而进城去闯荡之后，玛丽安就开始日夜祈祷，企盼儿子能早日归来。保罗不久就入伍成了一名飞行员，之后又结了婚，但一次可怕的飞行事故夺走了他的生命。杜威尔夫妇把保罗的妻子及他们的新生儿马索一起接到农庄来住。祸不单行，在为小孙子马索施完洗礼后的第3天，杜威尔夫妇又为保罗的遗孀、马索的母亲举行了葬礼。

村里的贝诺特神父宽慰着他们:“上帝赐给了你们最好的礼物——马索。你们的孙子将来会继承这个农庄，这块曾被他父亲鄙夷的土地。”

马索像他父章一样长着一头卷发，性格开朗，更像他母亲一样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然而，就在他16岁那年，玛丽安发现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似乎内心总被一种不满所折磨。他开始着迷似地在几乎所有能找到的干净的地方涂涂画画。起先，艾德华觉得这蛮有趣，之后就是困惑不解，最后终于被激怒。而马索提出的那个要求——到蒙特利尔的一所艺术学校上学，更是使他怒不可遏。不过，跟父亲一样执拗的马索最终还是走了，祖父祖母生活中的希望之火也随之熄灭了。

火车一阵颠簸把艾德华和玛丽安给惊醒了。玛丽安又把马索捎来的那张关于艺术学校要举行学生作品展览的纸条仔细地读了一遍。

学校接待厅已挤满了人。身着便装、长发蓄胡的小伙子中夹杂着一些脸蛋白嫩的女孩子，她们或是留着男孩式的短发，或长发齐腰。马索也蓄了一脸的胡须，头发也需要理理了。祖孙寒暄之后，就再没啥可说的了。

“正在宣布获奖学金学生的名单。”马索身边一位身材窈窕、头发浅黄的女孩悄声说。

艾德华和玛丽安听不懂究竟是咋回事，只知道别人拍手他们也跟着拍手。

当宣布马索为特别奖学金的获得者时，他异常兴奋:“太棒了!我可以到巴黎去深造了。”

艾德华嘀咕了几句。“无需支付任何费用。”马索解释道，“特别奖学金将提供一切。不过，由于我还未满18岁，此事必须得到你们的同意。”

玛丽安的双手颤个不停。艾德华粗声粗气地吼道:“你走吧!”玛丽安扯了扯艾德华的袖子:“那啥时给贝诺特神父装饰教堂呢?”

“装饰一个乡村小教堂?他早已不屑一顾了!”艾德华喃喃自语。

一眨眼儿的功夫，马索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玛丽安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又找到他，他正与一位女孩起劲地低声交谈，那女孩的脸蛋活象古代壁画上的天使。玛丽安怯怯地把一册绿皮合订本递给马索:“我想你愿意保存它……一段快乐时光的纪念物。”她咕哝着走开了。

马索不经意地翻开这本在农庄时画的素描作品集子，浏览起来。一幅幅画面跃入眼睑，它渗透着马索一小时、一整天的汗水，同时又叙述着他一次次难忘的经历。旁边那女孩看到那张马索给自家那幢山形房屋画的素描时，竟羡慕地感叹不已。马索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画这张素描时，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农庄银装素裹，晶莹剔透的白雪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原野上雪橇铃的叮当声如水晶般清悦。

一抬头，马索发现四周围满了同学，正啧啧地赞不绝口。他的一位导师也在其中。

“在进校第一天，你就该让我看看这些素描作品。”导师开口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具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原始派画家的素质。你能用一种倜傥的毫不拘泥的手法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天晓得，也许去巴黎是个错误的决定。”

“错误决定?”

导师点了点头:“你最初的作品蕴藏着一种全新的风格，这种风格饱含着极强的个性。记住，理解及表达方式的个性化是真正富有创造性的艺术家的标志。”他耸了耸肩，“当然喽，去不去巴黎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在回家的旅途中，艾德华显得萎靡不振，玛丽安真担心如果立即回农庄他会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于是，她借口天热身体有些不爽，说服艾德华先在一家小旅店住一段日子。

一星期过后，艾德华又开始抱怨起来，说什么床垫不舒服，伙食不合胃口，交通不方便，那些讨厌的游客吵得他不得安宁。玛丽安清楚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当村里唯一的那辆出租车带着杜威尔夫妇快速驶过一座座老房子时，他们发现村里许多人都在注意看他们的归来，就连那个司机也似乎想要瞒着什么而故意保持沉默。玛丽安变得不安起来。“我打算这星期把咱家那谷仓粉刷一下。”艾德华说道。那司机猛地回转头用惊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好你的方向盘!”艾德华冲司机吼了一声。

那个日谷仓已出现在眼前，令人惊异的是朝路的那面墙上画了一幅巨大的抽象画，活像一扇特大号的彩色玻璃窗。这幅鲜明而悦目的壁画反映了浓郁的乡村气息。

当杜威尔夫妇站在自家农舍前直发愣时，门开了，马索蹦了出来，只见他满身都是涂料，眼睛由于兴奋而发亮。

“喜欢吗?”

一时，艾德华竟不知该说啥好，玛丽安激动得紧紧抱住马索，任那泪眼迷离。

“你们走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他告诉祖父母，“我既然能在这儿干一番激动人心的事业，为啥还要到巴黎去呢?”

艾德华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不禁问道:“干什么事?”

“我们要使这个地方举世闻名!”马索喊道。须臾间，又有8位学生走出谷仓出现在杜威尔夫妇面前，那位长着天使般脸蛋的女孩也在内。“今年夏天我们将在这儿举办一个艺术节。”马索解释道，“谷仓可作展厅。想想吧!接踵而来的游客一定会驻足于这幅壁画前赞叹它的独特风格，然后他们就会竞相购买我们展出的作品，不仅是绘画作品，还会有装饰地毯、仿古董和木雕等作品。”

“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家来住了?”艾德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远!”马索高喊道，“我的导师说得对，艺术家就好似花儿一样，只有生长在故乡的泥土上才开得最艳最美，而我的根就在这儿!”

(凡华摘自《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