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 我的泪

1995-01-01 03:09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10期
关键词:野村日语泪水

冬 冬

哪个到日本的中国人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踏上那片国土?然而“攻城容易守城难”,如何在日本生活下去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终日徘徊于每一个飘洋过海的中国人的脑际。

我在日本留学期间一直没有断过打工。这完全在于我有一位十分热心且对日本社会极为熟悉的阿姨。她是我幼时的邻居,在日本已达7年之久,她为我介绍了数个较为不错的工作。最后我稳定在一家店名叫“杜”的Snack工作。

日本人的嗜酒是举世闻名的。各种各样的酒店也多如牛毛且遍布街头的各个角落。

Snack酒店里有小姐陪客,还有卡拉OK。“杜”是一个十分传统的Snack,客人绝对不可以对小姐动手动脚,更不准带小姐出场,说几句下流玩笑倒是可以接受的。

Snack的老板一般都是年长的女性,在日语中称为“まま”。发音与中文的“妈妈”同音,意思也一样。遇到慈祥、善良的まま,叫起来也有一种亲切之感。“杜”的まま汤原女士就是这样一位端庄漂亮,且心地极好的女人。

我在酒店里所负责的工作十分简单.只是为客人调制他们所需要的掺水威士总和做一些简单的下酒小菜。当有客人坐在吧台时,我要为他倒酒,应酬聊天。

这种工作,可以说是在日本打工的外国男性中最抢手的,工作不累且工资高。

我在“杜”总共干了将近一年,收获不小。在那里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日本人。

那是一个在东京极为少见的大风天。

在我吧台前坐下了一个60多岁、头发稀疏、嘴里只含着几颗烂牙的老头,他要了一杯不加水的威士忌之后便开始上上下下地审视我。

“我叫野村,你是新来的?”

“是的,我刚刚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半月,请多关照。”

“你不是日本人?”

“啊,我是中国人。”

“支那!”他的脸上浮出不屑的神情。

这时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别的客人,我借机去招呼别的客人,不再理他。大概有喝一杯啤酒的时间吧,卡拉OK机响起了我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哪里听到过的音乐。仔细一看屏幕,上面闪烁着四个字——“支那之夜”,当年侵华日军就是唱着这首歌踏遍中国的吧?拿起话筒的正是那个野村。

“×你妈!”我点起一支烟,心里冒出一句国骂。

“支那的夜晚美,支那的女人美……”

他,看得出来唱得很投入,我盯着他那不时摇晃几下的秃脑勺.大有把一杯啤酒泼上去的冲动。

歌总算停了,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野村显然不满意那星星点点简直就是敷衍的掌声。

“你为什么不鼓掌?”他只好冲我来了。

“对不起野村先生,请不要忘记我是中国人。”我尽量把语气说得很平缓。

他不屑地摇摇头,“小子你知道的还不少,可你现在在日本,你在这里挣的都是日币。你们中国人来我们日本拼命打工,不就是为了钱?还管得了那么多?不在自己的国土里工作,却来这里。日本工资高,回国时又能带一套最新的日本电器,简直就是掠夺。”

“野村先生,你不会忘记日语中的汉字是从哪里来的吧?你更不该忘记让中国人民蒙受了巨大灾难的中日战争吧?你们在中国人面前永远没资格说起掠夺这个词!明白吗?不错,中国现在很穷,来到日本的中国人都需要打工,但那全是我们一分钟一分钟地用汗水换来的。你可以看不起我们的生活,你却不可以看不起我们的人格!”

“噢,中国人也有人格?”

“孙子,你丫不想活了!”我情急之下,顺口冲出一句北京粗话。

争吵引来了许多客人的注意,迎着まま关注的目光,我走到她面前说:“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我辞去这里的工作。我现在是客人了,我想喝一杯。”接着我坐到了野村身边的客位上。

まま为我拿出一瓶啤酒,“易君,不要谈辞工的事,你喝酒可以,请不要再多说话了。”

我感激地对まま说了声谢谢,一口一口灌着啤酒。那个不知死的野村居然又开口了。

“辞工,嘿,那你靠什么吃饭?”

我脑子一热,忘记了刚才自己心里一直考虑的钱、生活、日本警察甚至强制回国……

挥手一拳打在那个混蛋的脸上,在一片惊呼声中,野村从椅子上翻到了地板上,接着又是一脚蹬在他的肚子上。那一刻,在日本所受的种种不平好像一下子全部发泄了出来,一种快感登时涌遍了全身。

日本人害怕打架,胆小怕事的本性一下子在野村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刚才还是那么趾高气扬,受了两下重创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竟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一拐一拐地推开店门小跑着出去。

店内一时静得出奇。我转身对まま以及旁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大家喝酒了。以前大家对我给予了各种各样的关照,在此谢谢大家了。”说完,我也推开了店门,却是挺着胸膛走出去的。

街上,风依然很大。不知是风伤眼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泪水滚落在我脸庞。

“又推开这扇篱笆小门,今天我归回,不见妈妈往日泪水,不见我小妹妹……”

我一边哼着最喜欢的歌,一边想,以后会怎么样呢?

一时没了工作,在家整天睡觉的日子不好过。不禁想起一位同胞深有体会的一句话“没工打的苦要比打工的苦更苦。”这位老兄初到日本的3个月一直没有工作。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杜”的まま打来了电话。她说,她问过当时在坐的几位客人,客人都认为是野村的无理,说我只是一时冲动才打了他,错并不在我。まま还对我解释说,那以后,野村再也没有去过店里,按日本人的习惯,丢了面子的地方是不会去第二次的。まま希望我再去店里工作。

这是个顺水台阶,我又回到了“杜”Snack工作。我渐渐认识了更多的日本人,他们教我日语,请我吃饭,向我请教中国的很多事情,渐渐成了朋友。我也一直过得很充实和愉快。

转眼一年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到了要回国的日子,为了赶回家过春节,我预订好了1月22日归国的机票。20日是我在“杜”工作的最后一天。

20日我特意很早到了店里,把啤酒放好,酒杯洗净,冰桶加满冰,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客人那天好像也很激动,他们一首一首地唱着分别的歌,一杯一杯地与我喝着即将离别的酒。

我和客人们纷纷交换着住所和电话,约好今后再联系。这时,话筒里传来了まま的声音:“各位,易君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祝他和他的中国一帆风顺。下面请易君和我们一起唱那首《北国之春》吧!”

我拿着话筒悠悠地唱着,一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在唱了。客人和まま一起拍手为我打着节奏。

“我的故乡啊,就要回到你身旁……”我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擦去那泪水,任它流淌,我不需要掩饰,也不想掩饰。一年半的摸爬滚打,在东京留下了我的笑,我的泪,还有我的爱和我的恨……

(惠学文摘自《三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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