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电专家奥列格

2000-06-11 21:21
海外文摘 2000年8期
关键词:堆芯切尔诺贝利核事故

高 佳

1999年10月,应南非文斯克姆电力公司的邀请,我以顾问专家身份前往进行核电厂概率风险分析及人的可靠性评价的合作科研工作。

在克伯格核电厂我所在的工作小组由三人组成,其中一位来自前苏联,一位来自美国,而我来自中国,同事们诙谐地称我们为“三巨头工作组”。

在这里,我特别想介绍一下奥利格。他10年前来自前苏联,是一位50岁左右的核物理博士,同时兼任艾斯克姆公司总部的首席物理学家,他的博学和才智在厂里享有极高的声誉。奥利格曾经在前苏联的核潜艇部队工作多年,担任技术顾问。其间,他极为厌恶核技术可能被应用于政治家的”战争游戏”,毅然决定离开军事领域,进入核反应堆商业领域一核电厂工作。他曾在前苏联最大的核电厂中担任最年轻的厂长,在他的领导下,该厂进入国际一流运行质量的行列;他曾任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调查小组组长,世界核电厂操纵员协会的创始人之一,丰富的经验和果断的决策能力赋予他超群的优秀品质。来到南非后,他曾被多次邀请出任核电厂厂长,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告诉我,他知道作为一名核电厂厂长意味着多么强烈的使命和多么巨大的责任,而这往往需要超出常人所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情感尺度,因为核电厂需要铁的纪律和严格的规章制度。他在前苏联任核电厂厂长期间,为了维护纪律和规章制度,有时不得不忍痛下令再次违章者离岗。事后,他记得,有一次在大街上,一名八九岁的小姑娘冲到他面前,指着鼻子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让她爸爸失去了工作。奥利格说当时他的心情复杂极了,心里感到阵阵发痛,事后他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托人交给了这家人。但是他对我说:“我的岗位决定了我的无情,因为我知道核灾难意味着什么,否则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1986年4月27日,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发生核灾难的第二天,奥列格和其他四位同行组成了一个由他领导的事故调查专家小组赴命奔往事发现场。当时他们的任务是进入核反应堆设施的心脏区域,从堆芯下部观察堆芯融化情况。核电厂堆芯下方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如果堆芯烧穿,融化的核燃料落入池内,其后果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当时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谁都知道这项任务的巨大危险性和万分紧迫性。他记得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这里只有我们是专业人员,我们不去,还能让谁去?”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和遗书遗言,他们默默地上路了,那天离他小儿子出世只有8天。15年过去了,这个小组的成员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活在世上,这段悲壮的历程也只有他一个人真切了解,他将它们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他告诉我,他有意将这段历史封存在记忆深处,从不去触动它,而只是记取应得的教训(奥列格是第一个代表前苏联在国际会议上详细介绍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人)。为此,在他定居南非的10年间,他有意地割断了与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同行们的一切联系,避免让自己回到痛苦的记忆中去。今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核事故15周年那天,在国内外朋友们的再三邀请下,奥列格在网上向全世界人民又一次谈起了这起核事故,事后他久久不能平静,他告诉我,每一次讲切尔诺贝利,都让他因思念死去的朋友们而心痛不已.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去完成人们要求他写的关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中那些英勇献身的人们的事迹,但是他对我说,这或许是他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最令他痛苦的是,那些当年奋不顾身投人抢救的无名英雄们,大都被人遗忘了,其中有的人还正在医院靠心脏起搏器延续生命,但是由于没有钱而随时都有被医生停止抢救的可能.这些朋友们在网上向他寻求帮助,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是他说:“钱,是的,我会尽力去帮助他们,但是我的支援只是杯水车薪,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今年3月中旬,奥利格发生了一起车祸,他在车祸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和快速反应使他几乎成为厂里的“传奇”人物。那天,奥利格驾驶宝马车看望朋友回家途中,路经盘山公路,转过一个弯道后,发现两辆大卡车占据了整个路面向他迎面高速驶来,此时彼此相距只有20米左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冷静地判断,左侧是山脉构成的山墙,无任何避让的余地,右侧是悬崖,如果正面冲撞,即使是安全功能优良的宝马车,也只有死路一条,唯一有一线生存希望的方式是驱车跳崖。他当机立断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扑下悬崖,落在50米深处的河谷中,宝马车内的气囊全部打开救了他的命。昏迷数分钟之后,他爬出了驾驶室,攀上悬崖,跨础行走数哩,在一个农场里找到电话通知了交通警察和家人。第二天,奥利格照样出现在工作岗位上。

奥利格出身于一个军人世家,他的祖父曾是苏维埃政权中的高级军事将领,他的父亲也是一名将军。每当奥利格谈起他的父亲,口气里充满了敬佩之情。但是,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父亲也是严厉的,甚至是一位“暴君”。父亲对他的教育是严厉的,但也独具特色.父亲永远称他为“小战士”,当他被小朋友打倒时,父亲永远不会给以同情和安慰,只是鼓励他反击直至胜利。有一次,父亲与朋友们在家聚会并一起观看冰球决赛电视转播,小奥利格在另外一间房间里玩无线电操纵玩具,没想到干扰了电视信号,开始大人们以为是电视台的问题,但马上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家里,小奥利格很快被”抓获”,在挨打之前,父亲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小战士,记住,打你不是因为你的捣乱,而是因为你被抓住了.以后不论干什么事,聪明的是不要被抓住。”

母亲是奥利格生命中的支柱,是人世间美好事物的化身。他告诉我,母亲是一位小学校长,她永远是那么慈祥,那么安静,那么温柔,为了丈夫和儿女,她把自己像蜡烛一样默默无闻地燃烧掉,无怨无悔。3年前,母亲去世时留给他一枚护身符,奥利格把它珍藏在身边以示永久的怀念。母亲对他一生的成长影响很大,在他坚毅的性格中时时可以看到细微体谅、善解人意的闪光点。奥利格从不酗酒也从不开“低级庸俗”的玩笑,同事们都很敬重他.对朋友他总是鼎立相助。有一次,他接到一位在南非的俄罗斯朋友的电话,在电话中他的朋友痛哭不止,因为他刚刚得知母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奥利格在电话里安慰了他近一个小时,第二天,又驱车近百公里去看望这个朋友,他告诉我:“我要去借给他一个肩膀,让他趴在上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我太理解一个男人失去母亲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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