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尔奇走进比尔·盖茨家

2000-06-14 03:57秦朔
南风窗 2000年3期
关键词:韦尔奇盖茨企业

■ 秦朔

上期杂志我的《"上了轨道的腐败"》一文刊出后,有些朋友打来电话讨论,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先补充如下:

一、所谓"中国物质资本的累积快,而社会资本的累积慢",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其实都有体现。微观企业,重扩张而不重管理,重增长而不重发展,重规模而不重效益,重有形产品而不重无形资产,重资金而不重知识,重硬件而不重软件,大概都属于这一类问题;宏观社会,改革常滞后于开放的进程。有朋友指出:"中国开放的勇气现在很大,像加入WTO,可谓下了巨大的决心。但体制改革呢,往往是走两步停一停甚至再退一步,虎头蛇尾,备受阻挠。某区机构改革,分流干部的同时,赶快多开了几条街道,分流出的干部又去当书记、主任矣,因人设事,实在不如不改。"改革与开放的不对称,不少领域均可找到例证。

二、有朋友则认为"一边快一边慢"是正常的,改革应渐进行事,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到位。海外学人余英时1988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演讲中曾指出,"中国近代一部思想史就是一个激进化的过程,最后一定要激进化到最高峰","文革"就是这样。中国不少思想者习惯于打倒什么,超越什么,提前进入什么,"文革"时古今中外一切存在过的秩序都成为诅咒对象。余氏认为,文化不仅是"除旧开新",而且也是"推陈出新"或"温故知新"。创新、激进与保守,均不容偏废。不能走极端。前苏联搞"休克疗法",尝试"一夜之间解决问题",结果却很不理想。普京担任代总统后曾讲,俄罗斯的GDP增长率就算每年达到8%,连续保持15年,也赶不上欧洲最穷的葡萄牙的生活水平。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伯杰也说:"ThetestforPutiniseconomy。"(普京面临的检验是经济)近期已有些西方主流报刊撰写文章,赞中国改革方式而贬前苏联模式。

三、有人认为,腐败确是中国当今之大问题,但有些情况还应区别对待。改革开放之初,中央鼓励的是"闯",打破旧的模式和习俗,强调"破"字。在"闯"与"破"中,出现了许多改革开放的风云人物,这批人如按既有的"框框"衡量,肯定会"擦边越界"。现在,他们中很多人风云不再,中箭落马,有些问题应视为冲破旧体制的被迫的代价(如为了提高效率行贿官员),不应与那些权力寻租者同日而语。一会儿说是"改革举措",一会儿说是"作奸犯科",对他们来讲并不公平。

社会变革的步子是快点好,慢点好,急点好,缓点好,各人当然有各人的见地。上海复旦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姜义华先生即明确反对余英时的观点,认为中国的"保守主义"不是太弱而是太强了,这正是中国百年改革不断受阻的真正原因。

余先生与姜先生的交锋曾是思想界的一个热点,我于史学涉猎不多,不敢妄加评论。但倘若将这一争论移植到企业发展理论上,即是说,企业发展是不断变革重要,还是稳健守成重要,我倒有一点感触,愿意和大家分享。

今年1月下旬,《南风窗》"与成功有约"论坛移师昆明,邀请的主讲嘉宾中有通用电器(GE)中国有限公司北方区及华中区总经理程嘉树。论坛上,程先生讲了这么一段故事。如所周知,GE总裁杰克·韦尔奇被誉为"世界第一总裁",在企业界享有非凡的威望。1981年他就任总裁时,GE正值鼎盛时期,是所谓"没有毛病的机器"。但韦尔奇以高度的洞察力发现,GE百年不衰的传统产业正处在大变动大危机的前夜,面临着全球高技术环境的严峻挑战。于是他力排众议,对传统产业改造重组,退出技术含量不高的产业,进入信息通讯、金融服务等新兴产业,GE由一个制造业公司逐渐跃升为服务业与高科技并重的朝阳企业。在韦尔奇领导下,GE总资产由近200亿美元增加到2000亿(1997),股票市值由120亿美元(1981年排列美国第11位)增加到3000多亿(1999年数字,1997年市值跃居世界第一),股东回报率平均保持在24%,而雇员则由1981年的44万人减至目前的20多万人。当年因发动改革、前途未卜被写入商学院反面教材的韦尔奇又成为哈佛的正面案例。

杰克·韦尔奇为什么能一直保持创新的冲动?除了他天生的企业家才能,环境也在不断给他刺激。就在一两年前的一段时间,杰克·韦尔奇,甚至整个GE,都因为一个事实陷入了沉思。那就是,微软公司的市值超过GE成为世界第一,GE沦为世界第二。论资产规模、销售额、利润、员工人数,微软都远远不及GE,GE是百年企业,微软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但投资者对微软的追捧却把GE抛在了后面。那么,企业的市场价值究竟是被什么决定的呢?传统的评价标准难道不中用了?带着这样的问题,有一天,杰克·韦尔奇走进了比尔·盖茨在华盛顿湖对面的新居,那个盖茨所说的"预示着家庭未来情况"的"智能化家园"。他在盖茨家看到的一切给了他强烈的冲击。虽然那远非最豪华、最壮观的,但却体现出了罕见的多功能、多用途、数字化、现代化。

从1988年斥资400万美元购买30英亩土地,到1993年底整个建筑完工,盖茨的新居历时5年方得以完成。虽说新居是由全美单项设计收费最高的建筑设计师梅拉迪设计,但其主要思想则拜盖茨所赐。盖茨希望房子反映最先进的科技水平,获得现代技术向人类提供的最大舒适和方便,希望房子不仅是家,而且是一个展示今天和明天家庭电脑技术极致的"电脑讨论中心"。他说:"我想尽量在这座房子里预见近期的未来。我希望它与周围环境和将要住进去的人的需要相和谐。尽管我想让它从建筑角度上吸引人,但我更希望它舒适。房子是一个亲密伴侣,是为了居住的机器。""我的房子用木材、玻璃、水泥、石头建成,但也是由硅片和软件建成的,这使房子接近于信息高速公路在几年内将会带入数百万家庭的那些特征。我要采用的技术现在是试验性的,但过一段时间就会广为接受,并且价格也会降低。我想要一所能容纳不断变化的尖端技术的房子,但其风格应是平易近人的,应当毫不含糊地显示出技术只是仆从而非主人。"

为了避免招摇,招致邻居反感,加之房屋地处于小山有峰面,盖茨决定将80%的建筑建得低于地面。这样还可以节省能源。房子所有的主干都在地下搭设,并且内部空间的非固定部分比一个足球场还大,可以任意组合。新居一共由五栋建筑组成,包括会议室、多个办公室、餐厅、游戏室、小电影院、船库、码头、几个停车场、游泳池、一个电脑中心、一间储存1.4万册图书的图书馆等等。客厅墙上挂着高分辨率的电视屏幕,可以从电子书库里和电脑储存的数据库里调看图像、美术作品和摄影作品。平时,屏幕上出现的则是珠穆朗玛峰的巍峨胜景,足见盖茨志向之不凡。

以韦尔奇的敏捷和睿智,他在盖茨家中对数字化生活图景的感受必是非常丰富的。那是一个并不奢华但却非常人性化的家,一个能随时看到世界各地人类文明瑰宝的家,一个能实时与外界交流的家,"数字化家居"、"数字神经系统"、"互联网生活方式"栩栩如生,一切都在弹指之间。我们无法确知韦尔奇与比尔·盖茨都谈了些什么。但当韦尔奇离开盖茨家时,他肯定比过去更强烈地意识到:决定一个企业市场价值的最关键因素,不是销售额,资产规模,也不是现有的行业地位与员工人数,而是投资者对这个企业的未来预期(尤其是现金流量方面的能力预期)---他们在投资未来,谁代表未来,他们就投谁的票。微软超过GE的关键正在于,它比GE更多地指向未来,指向人性化的科技,指向更大的可能性。对今天的投资者来说,一个企业孕含的"梦想性"、"可想象空间",比它现有的经济数据更为重要。

程嘉树喜欢打一个比方,你有几条9英寸黑白电视机生产线,而且很新。不错,那是资产,但是,有投资者愿意购买你的股票吗?你有市场价值吗?互联网正把信息时代的特征演绎得淋漓尽致。几年前,世界第一媒体集团时代华纳旗下的任何一家公司的市场价值恐怕都比美国在线(AOL)大,但今天,AOL已经并掉了整个时代华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看似渺小的未来力量正越来越快地取代庞大的传统力量。谁想把今天的成功自然延伸到未来,谁认为自己已有的竞争优势是长久的而非暂时的、相对的,其实噩梦已经离他不远了。《孙子兵法》里讲:"兵之情主速。"这正是一个速度的年代。这个年代的商业成功模式对过去的成功模式来讲,有时就像一场巨大的颠覆。从盖茨家走出的韦尔奇同时也意识到信息技术对一个现代企业的极端重要性。

诚如比尔·盖茨所言,信息技术和现代企业正在变得相互交织,难解难分,没有谁能在有意义地谈论一个时忽略掉另一个;成功的商界领袖必须用新的方式来开展业务,其目的是让业务应变能力变成几乎是实时的,并使战略思想成为一个持续、反复不断进行的过程;知识型工人是公司的大脑。如果他们脱离公司重要的数据,他们怎么能起作用呢?您能给员工责任和权利,但是他们没有信息就会无能无力……因此,信息就是最终的力量工具。

杰克·韦尔奇迅速在GE的服务部门大力推动信息技术的应用,通过互联网帮助世界各地的客户最快速地解决问题,他发现这种工作方式的效率和效益大大超过从前。盖茨在《未来时速》中指出,"如果关于生产系统、产品问题、顾客危机和机遇、销售下跌和其他重要商务新闻的信息,能在几分钟而不是几天内就传达到整个商务组织,如果合适的人员能在几小时内而不是几天内就处理问题,那么一家企业就获得了一个巨大优势。这种对业务流程的再设计,要比大批量生产以来的任何其他变革都是更根本性的变化。"而这,正是韦尔奇在GE所倡导的新方向。想到韦尔奇,想到这棵企业长青树今天仍保持如此高昂的变革勇气,真令人钦佩不已。

就企业竞争的外部环境而言,今天是一个四季不再分明的年代,一个不用12小时夜与昼就会发生更替的年代,一个充满机遇与可能性的年代,一个对过去的产业势力和企业思维提出颠覆性挑战的年代。20世纪的股神巴菲特因轻视互联网投资,1999年其主掌的投资基金回报率首度低于道·琼斯指数增长率。据说巴菲特是在盖茨家中发现可以在网上与世界各地牌友打桥牌才开始关注计算机的。再聪明的巨人在时代潜滋暗长又汹涌澎湃的大变局中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今天,企业应对挑战已不能仅仅是小范围的自我调整,而正面临一场革命。用壳牌石油董事长菲利浦·凯罗尔的话讲:"革命是指在一个短暂的时间段内,一个系统的整个性质会发生从现状到未来的根本性变化。"你必须思考,怎样在这个信息年代,重新定义你的企业,重新塑造你运营管理企业的方式。今天,在我们的眼前,还有许多自命不凡的名牌与巨人。他们已有的成功固然艰辛备至,值得珍视;但是,切勿忘了,在一个"只有不断创业才能实现守业"、"只有不断变化才能以变制变"的时代,成功更多时候是失败之母,已有的辉煌常常是创新之障。

因此,我愿对中国今天的名牌企业说: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找不到缺点就是最大的缺点。而对那些正在做创业梦、可能还身无分文的人来讲,我愿意说:自由的市场需要自由想象的男男女女去开创,人的最大局限就是你自己束缚你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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