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在前,圆梦在后

2000-11-04 10:25
青年文摘·上半月 2000年2期
关键词:场子昆明主持人

张 好

在冰冷的日子里,我渴望着外面的温暖

除我之外,并没什么亲人或者朋友记得我17岁的生日,那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准备离家出走。没人留我,没人送行,当然更谈不上有人给我送上几句祝福的话语。养母和堂姊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就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我的心冷极了。

事实上,自7岁那年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已经习惯了所有亲戚的这种冷漠。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我惟一学会的,便是咬牙忍受别人的羞辱和打骂以及拼命干活。可纵使是这样,也仍是换不来半点好的脸色。并没谁能真正懂得: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更需要温暖和关爱。

我登上了一趟并不知要开往什么地方的列车。当我朝曾经住过的那个冰窟一般的家投去最后一瞥时,我的泪“哗”一下子流了出来。我靠在车厢相连的过道上失声痛哭,试图把过去所有的委屈和伤痛全宣泄出来……

那趟列车把我带到了成都——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城市。下车时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异常轻松,尽管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却一点也不害怕。那种如风一般自由的感觉几乎已经让我快乐得飞舞起来。我知道,我的新生活从此展开了,在这个世界,肯定有一个地方能够接受我。而那个地方。肯定充满了阳光、鲜花和人间真情……

在成都那家歌舞厅做常驻歌手时,我认识了J。J是从西安来的一个歌手,是个模样挺清秀的男孩子。J年龄不大,可是已经流浪了大半个中国。J跟我一样来自一个破残的家庭。相似的命运使我们很快成为了相依相携的朋友。

J是个天性喜欢四处飘荡的人。在我们那家歌舞厅没唱多久,J便准备转向下一个目的地——昆明。我主动跟J提出来想跟他一块儿走。J望着我,思忖了老半天,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们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累倒在旅途中的,到时你甭想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和同情……”

当我躺在路边的长椅上等待死神时,友情的阳光将我笼罩

昆明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在去那座城市的路途中,我对那片神奇的红土地充满了神往。可一下火车我们就遭遇了一场厄运。当我们随人流走出车站时,当即有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热情地拉扯着我们,问我们住不住旅店。我们很有礼貌地对他们说:“谢谢,不住。”好不容易才冲出重围。这时J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用手去摸自己的内衣袋,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我也急忙去摸我的钱包,同样的已经不知去向。当我们回过神来去寻找那几个民工时,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四周的所有人好像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鬼笑……

我和J没精打采地走在昆明市繁华的北京路。天已黑了下来,而我们再拿不出半分钱去住旅店。我问J怎么办。J说: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要么在今晚之前找到场子,要么露宿街头了。

我们都不愿意露宿街头,因为昆明夜晚可以把人冻个半死。于是我们跑进一家公厕,换了各自的演出服之后便开始一家场子一家场子地毛遂自荐。J在这方面显然比我经验丰富,可仍是一连碰了十几次运气也没把我们推销出去。

当我们走出最后一家场子时,已经夜里一点多钟。我们都已精疲力尽。J一屁股坐在了那家场子的门口,掏出一支烟来默默地抽。我知道J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因此想找些话来安慰他。可是找来找去都不知说什么话好。这时J拉了我一把,说:坐下歇歇吧,咱们首先得把命保住。不知怎么听了J这句话我挺心酸。我挨着J坐下了,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包递给J。J没接面包,而是抬头望着墨色的夜空怔怔地发呆。突然我听到J开始小声地哼一首歌。我听出那首歌是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和J禁不住都泪流满面……

那晚我们在那里坐了很久。实在冷得受不了我们就手拉手在昆明大街上拼命地跑拼命地跳。终于困得不行的时候,我们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屋檐,相互依偎、相互温暖着睡着了。

这样潦倒街头的日子一连过了好几天,恰在这时我又病倒了。那晚当J再一次准备去一家场子试唱时,我终于忍不住说:J,我病了,再也走不动了。J听完我的话突然发起脾气来。他非常不耐烦地说:怎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呢?说完他扔下我头也不回就走了。望着J决然的背影,我立刻感觉到一种彻底的绝望。我想起了J来昆明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的心里凉透了。

正当我虚弱地躺在路边的长椅上等待死神的召见时,却见J又回来了。我首先发现的是他的背包瘪了下去,而他的手上却扬着几张钞票。J过来拉我,说:张好,走,咱们去买药。我去摸J的背包,问他:J,你的演出服呢?J轻描淡写地说:当掉了,以后咱再买新的。我的眼泪“唰”一下子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全落在了J的手背上……

我在昆明唱了大概有三四个月之后,我的一位朋友在广州开了一家广告公司,邀我去做他的助手。临行,我去叫J跟我同行。J说他已经去过广州了,不想再回头,他想到西藏去看看。

流浪的旅途中,我如那历经风雨的小草渐渐地挺拔起来

和J分手之后,来到了广州,我才知道朋友的广告公司小得跟麻雀窝一样,所有的员工加上我总共4个人,而所接业务也不过是别的广告公司挑剩下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准备帮助我的朋友好好大干一场。

广告相对于我来说是从未接触的学科,这就逼迫我一切从头学起。通常是别人都睡下了,我仍在抱着厚厚的专业书刊挑灯夜读。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大概在我去公司半年多之后,我为一家化妆品厂设计的广告在报纸杂志刊登后一炮打响。从此公司的业务滚雪球般日益红火起来。年终庆功宴上,朋友重重拍着我的肩,动情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们公司绝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让我为你的才华干杯吧……

可正是我的这位朋友,当我们的事业刚开始有所发展时,却席卷了公司的所有财物,逃之夭夭。

那天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广州市的大街上,心里孤独极了。这时我想起了J,很想去找J,可我无法确定J是否真的去了西藏,或是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广州火车站,这里有很多列车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可我不知我该坐上哪趟列车,我不知哪一条路是属于我的。

最后我选择了去深圳。因为我听说深圳是一座很宽容的城市,它可以包容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人。可是我在深圳除了被一个叫娟子的东北女孩骗得精光之外,并没收获别的。

当我坐上开往首都北京的列车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心疲惫。我弄不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有时是那么的亲近,有时却又那么的遥远。或者,人真的跟很多动物一样,当搬运食物时,大家会齐心协力,可是当分配食物时,却

又自相残杀。我坐在车厢一角,望着周围每个人脸上的那种随时都在防备别人的冰冷表情,很想笑,却又想哭……

在北京,我找到一家川菜馆做服务生。当我去登古长城时,正好碰上天下大雨。厚厚的乌云一层一层地压在我的头顶,一阵一阵的狂风仿佛要将我连根拔起。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而不堪一击。我躲在一个洞穴里,看见了山巅的小草在狂风暴雨的袭击下,依然高昂着不屈的身子。

离开北京后,我又去了天津、石家庄和太原等地方。每到一处,我都唱歌给别人听,或是到别人的公司做帮手,并以此换来每日的粮草和栖身之地。而我,在这些流浪的旅途中,不仅增长了见识,更增强了胆识。几年下来,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J身后羞于展现自己的小雏了。面对生存环境中随时都可能遭遇的挫败和不测,渐渐地,我变得从容不迫而又自信起来。

梦想开花的时候,我依然执着

当我再次回到重庆,已是5年以后。

我没回家,打一出来,好像就从未产生过再回去的想法。我在重庆一家夜总会找到了一份娱乐部经理的差事,同时兼那里的节目主持人和歌手。可是,我在那里没干多久,那家夜总会就关门了。几乎一夜之间,我成了一个无事可做的人。

那段日子我寄居在一位朋友家里。每天提了一包花里胡哨的演出服出去碰运气。可由于全国娱乐业普遍不景气,几乎每一家夜总会都改成了卡拉OK厅,不再需要歌手和主持,每天都只能失望而归。大概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待业在家。空虚的时光几乎使我快疯了。

后来朋友终于打听到一家歌舞厅需要一名男歌手。我们当晚便去了。那是一家设在地下室里很破旧的歌舞厅。老板说:我这里庙小,出不了高价钱,每个月给歌手的报酬只能是450元……我知道你是不会来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450元,在以前,只能是我每天的出场费,可是现在,却成了我惟一的救命草。我立即说:450块,挺不错!可是老板却说:对不起,我们还得研究研究,你们明天再来吧。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去了。那老板说:我们这里女歌手的月薪是300元,如果你要来,也只能是这个价……我顿时有一种被愚弄和欺骗的感觉。可我还是咬着唇咽下了冲入眼眶的泪,强颜欢笑道:300就300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第3天我如约去了。我的朋友也为我重新找到事做感到高兴。走到那家歌舞厅门口,却换了个人挡住了我们。那人挺为难地说:实在抱歉,我们这里已经不准备再请歌手了。听完这句话我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所有的酸楚和委屈一并涌上心头。我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不想让我的朋友看到我狂泻而出的绝望的泪水……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重庆几家电台电视台要举办一次“节目主持人”大赛的消息的。我把我准备去报名参赛的决定告诉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对我产生这样的想法甚感吃惊和意外。他善意地劝我:张好,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啊?干吗非要让自己用头去撞南墙……听了朋友的话,我很不服气。我冷静地说:如果我不是凤凰,而只是一只小小的鸟,我,也同样想试试自己能飞多高多远。

那次“主持人大赛”是重庆有史以来第一次,专门邀请了中央电视台资深节目主持人沈力老师来做评委和现场主持,参加的人多极了。第一天进考场,望着满屋子拥挤的参赛者,我不知自己算其中第几号角色。可是既然来了,我没想退出。

考试气氛很紧张,考试题目也很难。可我这个在当时年龄最小的选手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得如履平川让人不可思议,到最后居然还有“最佳主持人”的奖杯给落在手中。

后来我从一位评委老师那里才知道我之所以获奖,并非因为我的普通话比别人地道,也并非因为我的形象和嗓音比别人出色,而是——我即兴回答时的那种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几乎给所有的评委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与我这几年的闯荡经历是绝对分不开的。

那次大赛之后没多久我便成了重庆电台一名节目主持人。更令人意外的是,我竟再次遇到了J。有一次领导安排我去采访一位在全国正走红的歌手。待见到那位歌手后,我吃惊地发现我要采访的竟是J。J见到我同样一脸疑惑。但随即我们都仿佛一切都明白了似地朗声大笑起来。原来J从西藏回来后也直接去了北京,他成了一家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J现在的名字是他进那家公司之后给改的。J的艺名如今已响遍神州大地的每个角落。

那晚我和J开怀畅饮。我们仿佛都有太多的话要说给对方听,同时又特别关心对方这几年的经历。J问我:张好,你说你一生只想找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欺骗的“理想园”,你找到了吗?我说:我找到了,在我的电波里,那里充满了阳光、鲜花和人间温暖。J说:所以说一切的苦痛一切的艰难都会过去,就看我们是否执著,是否一直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

J问我这些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脱口而出:一直向前,永不回头——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张好,1973年生,重庆人民广播电台著名节目主持人,青春美文作家,已创作出版了《杏树下的守望》等散文集两本。

(陈坦、覃优恒摘自《涉世之初》199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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