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女性词创作成就探因

2006-01-30 06:45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10期
关键词:李清照文学

苏 虹

宋代文艺发展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词的兴盛,而宋词的发展直至鼎盛,都离不开女子的参与和发挥她们杰出的艺术创造才能,特别是李清照、朱淑真、王清惠、严蕊、淮上女、吴淑姬等一大批女性词家,以她们惊人的才华,高步词坛,雄视侪辈,成为我国有史以来最卓越的女词作家群。她们不仅在宋代女词人中称冠一时,还足以与宋代许多男性词家相比肩。明代杨慎在《词品》中说:“宋人中填词,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秦观)、黄九(黄庭坚)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况周颐《蕙风词话》评朱淑真词“清空婉约,纯乎北宋”。黄花庵评吴淑姬云“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安。”[1]。那么,这一女词作家群何以在宋代取得了如此高的创作成就呢?笔者以为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作家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培养了其创作素质。宋代是中国古典文学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女子文学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女子文学发展与女子教育有着必然的联系。通过教育,涌现了一大批吟诗填词、能书会画的才女,进而推动了女子文学的发展。当时的女子接受文学教育以诗词居多,当时女子词教已遍布社会各阶层,生长在不同环境中的女子大多都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家庭环境和父母的品性修养直接影响子女的个性心理。生于书香门第的女子自然能够接受良好的文学熏陶,这是宋代多数女子接受文学教育的主要途径。如济南章丘(山东)的李清照,生于一个书香气味浓郁的士大夫之家,其父李格非是当时著名的散文家,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写有《洛阳名园记》,曾官礼部员外郎,是一个儒雅官员。其母王氏是名臣王准的孙女,颇有学问,能文章。清照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文学气氛浓厚的家庭环境中,自幼接受父母的文学熏陶,受到良好的早期教育。所以李清照才华出众,学识渊博,在诗词、散文、书法等方面均有造诣和成就。我们从李清照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无论是写景、叙事还是抒情,她都崇尚自然,发自内心,这与她父亲主张文章要有“字字如肺腑出”的“诚”是一脉相承的。[2]又如出生于浙江钱塘(今杭州)的朱淑真,生于仕宦之家,其父亲曾在浙西任过官,懂诗词,好古玩,家有东园、西楼、水阁桂堂、依绿亭诸胜。淑真从小就受其父影响,喜欢读书,工诗词,善绘画,通音律。湖州(今属浙江)的吴淑姬出身寒儒之家,父亲是一位清贫的秀才,然而极有才学,淑姬从小就随父亲学习诗文,十几岁就秀媚动人,才艺名冠于时。[3] 生于官宦豪富之家的女子,父母虽不善诗文,但比较开明,让女子拜名家为师。如韩玉真自小向李清照学诗,张监酒的女儿六、七岁时向魏夫人学习诗书。有的家庭则聘请文学素养好的人在家教授女子,如幼卿(公元1119年前后在世),出身于仕宦家庭,父母热衷于功名,幼卿从小勤奋好学,父母便请教师在家对她进行教诲,还请表兄与她同师同学,学业大进,常与表兄诗词唱和 [4]。 生于平民人家的女子,天资聪颖,通过自学并向他人虚心求教而逐渐学有所成。如张夫人(公元1061-1143)自幼聪明过人,善诗词;陆游妾,蜀人,姓名失考,父亲是驿馆之卒,文人墨客每宿驿馆必卖弄风骚,这位驿卒之女因受特殊环境的影响,不仅能诗善词,而且慧黠过人[5]。 而一些流落风尘的女子出入歌楼酒肆,与士子文人交往,逐渐接受文学熏陶,学习吟唱名家诗词,应对达官贵人,久而久之,她们亦能吟诗填词。成都官妓赵才卿,苏州妓女苏琼,杭州妓女周韶、胡慧、龙靓,她们均能即席赋诗。宋真宗曾限令不好声色的清苦宰相王旦买妾,并赐给他两名宫女,后来又挑选二十名美女,教成歌舞,送到王旦家供其享用。在皇帝鼓励倡导下,一时卿相百官、文人墨客,凡有条件的无不蓄婢纳妾,养妓私娼,才、色、艺俱佳的妓女,常受到上至皇帝下至一般文人词客的垂青,妓女们在与这些文人的交往中受到文学熏陶。

在艺术教育方面,宋代是文化繁荣的时代,女子艺术教育也获得了相当的发展。宋代统治者特别是北宋统治者大多精通音律,擅长曲子,对歌舞有很高的欣赏能力。在统治者的鼓励倡导下,宋朝广设教坊,对男女乐工进行专门培养 ,连儒家学者亦十分推崇对女子进行诗乐教育。而宋代民间歌舞教育也非常发达,许多民间女子受其影响,一大批著名的女子歌舞者和演奏者不断涌现。另外,宋代女子书法绘画之风兴盛,稍有才能和见识的人都善于舞文弄墨,不少女子在书画教育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6]。

其次,作家坎坷的人生经历拓展了创作视野。封建时代的女性长期被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生活的大部分是在闺阁、庭院、窗下、帘内度过的,但当外敌入侵打破了她们平静的生活状态时,她们开始面对一个与男性几乎相同的外部世界,她们或流落异域,或沦为囚徒,受尽凌辱而悲愤欲绝。坎坷的经历、悲苦的生活是优秀作品的催化剂。生活的巨大反差和坎坷的人生经历,拓展了宋代女词人广阔的创作视野,成就了感人心魄的凄美诗篇。如淮上女的《减字木兰花·淮山隐隐》,作者淮上女原是淮河一带的良家女子,生活闲适,衣食无忧,但在金人南侵时不幸被金兵虏掠。这首词就是她在被掠北上途中写下的一首凄凉欲绝的歌词,表达了心中的怨恨和国破家亡的痛楚。作为一个已被金人俘获的弱女子,本来生活在淮河岸边的家乡故土,而此时却渐行渐远,家乡被遥远的山水阻隔而不能再见,这使她忍不住旧恨新愁一齐涌上心头。但她是一个可怜的弱女子,无力反抗,只能饱含热泪,怅望家乡,用这首词表达心中的怨恨和迷茫。

南宋宫廷昭仪(女官)王清惠的《蒲江红·太液芙蓉》,也是一篇和着血泪抒写亡国之痛的佳作。南宋恭帝德祜二年(1276),临安沦陷,王清惠随三宫一起被元兵俘往大都,在途经汴京夷山驿站时她写下了这首词。词的上半阕追忆了金碧辉煌、风流旖旎的宫廷生活,表达了对旧日繁奢生活的深深眷恋,概括了元军南下南宋覆没的史实,写得惊心动魄,异常沉痛。下半阕伤今寄慨,直抒胸臆,既对南宋朝廷的覆灭寄寓了悲痛和惋惜,更对祖国山河的沦丧而血泪满襟。这种惊魂不定、恶梦缠身的囚旅生活与当年“玉楼金阙”的宫廷生活两相对照,不啻霄壤。词的末句虽奇思异想,极其浪漫,但作为一名深宫女子,受此劫难,不免惊恐畏惧,所以王清惠入元后即自请为女道士,遁入空门。与此情况相近的,还有宋代阳武(今河南原阳)县令蒋兴祖之女所写的《减字木兰花·朝云横度》。蒋兴祖忠贞有才,在金兵破城时英勇殉国,其女当时只有十五、六岁,年轻貌美,被金兵掠往北方。这首词就是她在雄州驿站写下的辛酸词篇,表达了被俘妇女身受凌辱、乡关难归的悲怆绝望之情,声声哀愁,字字血泪。[7]由此可见,国家的战乱、外敌的侵扰、人生的变故使宋代女词人加深了对家国故土的思念、对外敌入侵的痛恨和对历史人生的思考,从而使她们更深切地认识了社会和人生,拓宽了视野,丰富了词的创作空间。

第三,作家个人婚姻的不幸激发了创作欲望。在封建社会,女性没有男性那样广阔的生存空间,爱情婚姻几乎是她们生活的全部,一旦遇到不幸的婚姻,就会幻灭她们的人生理想,这使她们很容易受到思想上的压抑和情感上的摧残。宋代大多数女词人个人婚姻都出现过变故,因而自然就产生一种要将这种压抑和摧残化作最真挚最深厚的情感倾诉于词作的欲望。她们在词作中或诉说婚姻的不幸、失恋的痛苦,或描写别离的孤寂、相思的忧愁,发自肺腑,动人心魄。李清照的少女时代生活在富裕幸福的环境中,性格活泼开朗,无忧无虑,十八岁时与太学生赵明诚结婚,明诚乃吏部侍郎赵挺之季子,聪明好学,藏书万卷,酷爱书画金石。婚后,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沉浸在爱情和事业的幸福之中。然而,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占宋都汴京,次年,北宋灭亡,从此,清照便踏上了逃亡流徙之路,饱经忧患。建炎三年,明诚病逝,中年丧夫的李清照更陷入了悲苦的困境中。明诚死后三年,清照改嫁,又因故被判离异,且险些入狱。清照的后半生身受战乱,夫死家败,颠沛流离,在孤独凄凉中度过了苦难飘零的一生。因此,翻开李清照的词集,我们随处可见伤感凄凉的词句:“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重阳》),“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春晚》),“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这些词让人看到了一个亲历靖康之变,目睹国破家亡,自身饱尝飘泊动荡之苦,夫死身嫠之痛的女词人心灰意懒、孤寂萧索、愁肠寸断的凄美形象。

如果说李清照诉说的是不幸婚姻的无奈,那么朱淑真则表达的是对父母包办婚姻的反抗。少女时代的朱淑真生活在小康殷实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其个性天真烂漫,穷日逐欢。她认识了一位才华卓越的年轻人,相互爱慕,但因家庭背景不同,遭到父母的反对。后其父母为她选择了一位俗吏为夫婿,婚后丈夫热衷功名,不事文艺,性格与淑真相去甚远。为了追求真挚的爱情,淑真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樊篱而大胆地与真诚相爱的情人相会,并把关系一直维持到四十岁左右,最后因“春一瞥漏泄”而被夫家限制了自由,淑真最后在封建礼教的压迫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而她所著《断肠集》中多怀人之作,具有幽怨哀艳、愤激倔傲的基调。前者反映她不幸的生活和心灵创伤的展示,后者却是她自我性格的写照。[8]如《江城·赏春》:“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辗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写尽了与其婚前所钟情之人不能结成连理而泪如泉涌和寂寞独处时的凄凉况味,抒发了忆别、思恋的痴情和相见无望的“懊恼”,读之恻然动人。

吴淑姬更是才高命薄。她贫而有节,心高气傲,然命途不济,被其父卖给一个富家子弟而受尽屈辱,几次逃婚未成,后被送进官府,治其妇节不贞之罪。幸得当时为官清廉的湖州太守王龟龄审案,王深知淑姬冤情,因淑姬善作词,便命其以冬末春初之景为题作词,淑姬当堂提笔写就《长相思》一阙:“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烟霏霏,雨霏霏”既指冬末春初之景,又言淑姬遭受凌辱的处境;淑姬以梅花自喻,既说自己受辱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又展示了自己迎霜傲雪、不畏强暴的精神,同时也表白了要太守相信她梅花般的贞洁,盼望太守像春天回归一样给她一个新生。因此,这首词使太守大为感动,淑姬也因此被无罪释放。[9]

综观宋代女性词的创作,由于国家战乱、外敌侵扰,作家人生经历的坎坷,个人婚姻的不幸,以及女性固有的弱者特性,使她们不能爽快直白地宣泄内心情感,只能借物寄情,婉转倾诉,或感落花,或叹流水,或伤残梅,作品充满了坎坷遭遇和悲愁别绪,形成了宋代女性词共有的细腻温软、缠绵哀怨的艺术特色。

注释:

[1]苏者聪.宋代女性文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

[2]黄 穗.试论生存状态对女性词人创作之影响.http://www.open.edu.cn/file-post/display/read.php?FileID=29760 2005-10-28

[3][4][5][6]杜学元.中国女子教育通史[M].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1996.

[7]陈邦炎.词林观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张明叶.中国古代妇女文学简史[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

[9]史玉德.名媛雅歌(下)[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

(苏 虹,信阳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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