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母语读写,保护濒危语言

2006-07-06 08:40瞿继勇
现代语文 2006年4期
关键词:读写母语

[摘要] 语言濒危已成为现当代社会一种突出的文化现象,通过母语读写的重建来保护濒危语言是可取的一个重要措施。它可以激发母语使用者对母语的热爱,更好地保护族群文化,发挥语言的工具性能,拓展母语的使用范围,顺利地融入社会生活。

[关键词] 濒危语言 母语 语言态度 读写

大量的语言事实和调查统计的结果表明:语言濒危已成为现当代社会一种突出的文化现象。它表现为语言交际功能下降、交际范围缩小;使用人数占民族总人口的比例锐减;语言自我创新与发展能力降低;民族群体语言态度变异等诸多特征。这种现象的出现有着非常复杂的因素,如社会经济因素的影响、强势语言和文化的不断扩张、语言使用者自身的消极态度等等。针对此种现象,国内外语言学家也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并提出了各种措施来加以保护。本文以为母语读写的重建对濒危语言的保护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母语可以分为“广义母语”和“狭义母语”两种。广义母语指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那种语言,这一理解着眼于语言的社会交际功能。狭义母语指的是一个民族的共同语言,故又称本族语、第一语言。它是指某一言语社团成员在幼儿时期通过模仿双亲或周围成人说话而掌握的语言。本文讨论的母语指的是狭义母语。母语读写和母语保存的关系复杂,并没有绝对的关联。历史上,有文字的语言仍然有语言死亡的现象,如西夏语、满语等。不过,这并不表示我们没有必要将濒临灭绝的语言文字化。从以往的历史来看,母语读写在语言复兴、保存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希伯来语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不再充当口语沟通的工具,有人称之为“死了的语言”。但是其书面语传统却从来没有断过,希伯来文一直在宗教领域中使用,如祈祷、阅读圣经、碑铭刻写、宗教文学和犹太法典。到20世纪初,希伯来语竟起死回生,重新变成有生命力的语言,在各种领域使用。书面语的存在和使用是希伯来语重生的一个重要因素。再如语言人类学家William Leap开展的尤特语语言更新计划,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实施尤特语的读写活动,并把它融入尤特语复兴运动。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尤特语在书面语的发展上,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包括建立了一套实用的书写系统,部落的报纸广泛的使用尤特语词,用母语来报导政府命令等等。这次计划的成功,William Leap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尤特语在印第安家庭及社区中都有严重流失的现象,大众认为读写母语有助于扭转尤特语流失的危机;二是母语读写发展有助于改善英语读写的问题。这些都充分说明了母语的读写不仅有利于解决语言濒危过程中母语使用者自身的消极态度,激发他们使用母语的热情,而且也可促进他们对第二语言的习得,成为一名成功的双语者。

在我国,不少的语言学家很早就认识到母语读写的重要,并引起了政府的高度关注。在50年代由国家组织进行的大规模的民族语言调查,以及在50年代后期,国家帮助壮族、布依族、彝族、苗族、哈尼族、傈僳族、纳西族、侗族、佤族和黎族共计10个民族,创制了14种拉丁字母形式的文字。20世纪80年代以来,青海省的土族、云南省的景颇族的载瓦支系、云南省的白族、独龙族和羌族、湖南省的土家族等民族,也制订或设计了拼音文字方案。从历史的发展来看,这些措施对母语的保存和发展、提高民族教育水平和民族的整体文化素质、发展民族经济,都曾起过积极的作用。如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彝族地区小学,在未使用彝文前,小学难以普及,文盲成堆,但自从1976年开始使用表音的规范的彝文以后,扫盲的效果非常显著。

重建母语读写是保护濒危语言文化的客观需要。文化生态环境和可持续发展,需要保护和发展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物质世界与文化观念的千差万别,必然要求作为信息交流工具与民族文化载体的语言种类是多样的,繁多的语种并存才使得世界上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得以保存流传。语言没有高低之别、优劣之分,它是根植于民族灵魂与血液间的文化符号,是使用该语言的群体长期的独一无二的创造,代表着该族群的共同记忆和源流历史,他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积累的知识经验、创作的民间文学,如山歌、传说、情歌等都保存在口头语言中,靠口耳相传代代相袭,使语言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和族群特征的重要体现和表现形式。如果说任何文化的特性都展示在自己的语言中,那么保护语言其实就是保护文化,保护自己赖以生存的文化基因。美国语言学家霍尔姆斯也曾说过:“每一种语言都是一个圣殿,里面珍藏着使用的那些人的灵魂。”[1]一旦消失,将是人类文化宝库和人类文明成果的重大损失。文字作为记录语言的符号,是本民族语言和本民族文化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也是继承和发扬本民族文化的重要工具。关于文字的重要性,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曾做过这样的表述:“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2]籍由文字,前人的文化可以传承给后人,后人也可以籍此而认识古代的文化和社会风俗。如在云南景东县以南多有“磨~、莫~”地名,如孟连有莫口、莫秧,墨江有莫约,勐腊有磨憨、磨龙。莫、磨来自傣语β5、uo5,即井,主要指盐井,这一带盛产井盐,历史上曾成为当地的重要经济支柱。在云南傣族地区还保留有大量与象有关的地名,还可以领略到当初“乘象国”的风采。如德宏盈江的“弄章”傣语意为“象塘”,陇川的“章风”傣语意为“象吼”,临沧的“章驮”意为“大象打架”。虽然文字化或读写本身并不会自动促成语言保存,但母语书写可以提升母语的象征性地位,增进弱势族群主观的母语活力感知,因而有助于母语的保存。Landry & Bourhis的实证研究显示弱势语言景观的建立,可以提升弱势语族的族群活力、扩展族语使用及促进族语传承。例如我们可以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建构本土语言的语言景观(如﹕街道名、地名、公共告示、工商广告等)以提升语言的能见度,促进语言保存,而语言景观的建立当然需要文字。因此,透过母语读写的建立,能让濒危语言的使用者对自己的母语产生光荣感,去除主流社会强加的污名感,提升族群语言的声望进而产生对其母语的情感性依附。

母语读写的重建也是语言工具性的现实需要。语言的工具性体现着一种语言的实质利益。读写在现代社会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美国社会语言学家Fishman特别强调母语读写的重要性,他说﹕“弱势族群的语言保存越来越需要读写的帮助,因为现代社会的主要奖赏系统都得读写运作……为了象征性及实际性的报酬,弱势语族需要母语的读写能力,也需要读写共同语的能力。”[3]弱势族群的语言如果缺乏母语的读写,将很难在现代化、工业化、信息化和经济流动迅速的社会立足。从语言濒危的原因来看,缺乏工具性价值常常是弱势族群放弃母语转向强势语言的主要因素。因此,在目前的语言复兴运动中,应特别注意加强母语读写工具性功能的建立,使弱势族群能融入社会生活。母语读写可以扩展母语的使用范围使其和社会生活相关。Scoot在1994年夏威夷华人家庭进行的读写个案研究显示就算在以英文为主的社会,族裔语言的书面语仍然有重要的功能。她观察到华文在华人家庭中有帮助记忆、记录日常事务、协助完成专业工作、维持家庭和社交关系等功用。这些书写资料的使用有助于开启华人共同兴趣增加团体的凝聚力,有助于华人对其文化的认同与延续。弱势语言要想生存下来,也必须拓展语言功能,以便适应现代的社会生活。在谈到许多弱势语言都面临灭绝的危机时,有学者以为“主要的原因是弱势语言没有发展成知识的语言。一个‘知识的语言必须在学术界或其它现代社会生活层面上能与时并进”。[4]

因此,保护濒危语言首先应使这些语言精制化,更具语用活力。发展、丰富一种语言不仅要把它编成词典加以保存,而且更重要的是它能够有效地适应当代社会的需要,也就是使这种语言现代化,走出农村生活和家庭内部,广泛用于其他领域。这种语言必须承担起文化的功能,必须补充表达当代科学和技术的概念。而实施这项工作的基础就是重建母语的读写。因为,写作实践的增加能够创造一个适合于丰富语言和扩大其专有词汇的环境,同时又能使该语言在句法和文体方面更具精确性和灵活性。如果是一种没有文字的语言,仅在口语中传承的话,那么这种语言的命运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当它的使用者慢慢衰老以至死亡之后,这种语言也就随之消亡了。如果我们能够顺应时代的需求,不断地变革母语,也就能够增加母语自身的活力,扩展语言的功能和使用范围。从一些少数民族的语言发展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如蒙古语虽说是比较规范的文字,但由于创制已有几百年,有许多不适宜时代发展的因素阻碍着它的进一步发展。如正写不易,掌握起来需要一定时间,这在市场经济时代,人们求快求便宜的要求是不合拍的。还有它的写法和读音是相脱节的,也为初学者带来不便。还有蒙古文是竖写文字,虽有书写快的特点,但对学习自然科学、书写公式、制表、画表等带来许多不便。蒙古语文中有不少缩略语,但是目前还没有规范的缩略语书写规则,汉文和其他语言文字中大量出现的缩略语无法转译过来等等这些。要使蒙古语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必需进行相应的一些变革。一些有识之士、语言学者为此进行了大量的工作,逐步解决了这此问题,使蒙古文又能紧密地反映现实生活,表现生活,为本族人的日常交际、学习和工作带来更大的方便。

一种民族语言文字的生存和发展,关键在于该语言的工具性能的大小。一种民族语言,如果只是作为生活语言,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只有把它变成教学语言、科学语言、生产语言、信息语言并广泛地融入社会生活之中时才有生命力。

重建母语的读写也是让濒危语言融入信息社会的现实需要。自1964年日本的梅棹忠夫第一次使用了“信息社会”后,这一概念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一种全新的数字化生活模式正深刻影响着社会的每一个人,也对弱势语言提出了严峻的挑战。正像有的学者所说:“对于以信息接受为主的非英语和发展中国家来说,与全球网络的互联有可能造成对本国文化的冲击和忽视。如果这些国家不采用高技术手段保护和宣传本国的文化艺术,那么就会在网络环境下的国际文化竞争中处于劣势,有些民族语言和文化甚至有可能消失。这就向我们提出了保护民族文化的艰巨任务。”[5]一种民族语言的功能和作用能否得到更好的发挥,将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民族语言文字的信息化水平的深度和广度。在当今的信息时代,计算机阅读和写作能力以及运用网络进行人际沟通的能力比传统意义上的阅读写作更为重要。要使弱势语言被现代化社会所接受,发挥现代社会的诸多功能。让它作为一种信息交流的工具,有效地为现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服务。在它不断改造、完善的过程中,不断适应现代化信息社会的需要,必将对全球范围内的新技术传播和信息高速公路的建设起到应有的作用。

重建母语读写也是实践我国民族平等政策的现实需求。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这是我国《宪法》规定的解决民族问题的一项基本原则,也是我国少数民族语言政策中的一项根本性的一贯原则。1949年9月29日通过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第53条规定:“各少数民族均有发展其语言文字、保持或改革其风俗习惯及宗教信仰的自由。”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3条规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1982年的《宪法》第4条又重申了这一根本性的原则。语言是民族自我意识的直接体现,是民族存在的具体标志,是民族生存权利的象征。对其母语的使用,直接关系着民族感情。

母语读写的重建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工程,需要政府、语言学者及该母语的使用者等各方面通力合作才有可能达成。可以采取如下措施来加强母语读写训练来保护濒危语言。

建设多元化社会,实施多语政策

语言政策对少数民族语言的生存和发展是至关重要的。随着信息交流的迅捷,国与国的距离愈来愈近,各民族文化交会的机会增多,多元文化的存在成为事实。各个民族应以理解、宽容、对话的精神来对待彼此。政府也应给予各个民族的语言、文化以平等地位,使各个民族从肯定自己的文化,进而了解其他文化,尊重其他文化达到和谐共荣的目的。以往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没有一个宽松的语言文化环境,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就没有发展可言,只有走向衰微甚至死亡。政府应基于本土语言是国家重要的资源,是人民基本权利的观点,实施合乎平等、公义原则的多语政策。在亚洲一些地区不少弱势语言纷纷走向濒危之际,印度由于实施多语政策,还较好地保持着语言的多样性。

建立系统的母语教育体制

母语的读写属于文化能力,必须经由特殊的施教才能驾驭自如。而现在母语教育大多是点缀式的,主要由家庭内的口语传承,传授的范围有限也存在很大变数,一旦会这种母语的长者过世,这种母语也即终止。在我国,虽然在小学、中学阶段有不少地区可以提供给少数民族以母语教学,但在大学阶段,仅有少数一些民族院校可以提供民族语的教学,故此建立一个从幼儿园到大学阶段的系统性的母语教育体制尤为重要。从毛利语复兴经验中,我们发现“母语幼儿园”是极有效的实施方式,透过这样一种形式,让儿童从自然的学习情境,通过游戏、活动及日常生活中帮助儿童接触失落已久的语言。在这里,儿童将不仅仅学习母语的语言文化知识,而且也让母语文化从小植根在儿童的心里,对语言文化的传承将有极大的帮助。在随后的学校教育中,通过在小学、中学、大学阶段实施双语教育以及建立学校、社区、家庭的母语传承来建立母语的系统教育体制。

加强母语师资培训

在母语教育过程中,师资是母语教育最棘手、最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建立系统性母语教育体制的保障。对此问题,可由政府拨出专项培训经费,在各民族院校、师范院校培养专门母语教育人才,也可开设母语教师进修班,提高现有师资母语教育水平。

加速母语读写资源的建设

要真正让母语融入族群的生活之中,就必须加速母语读资源的建设。为使语言充分发挥其功能,我们需要发展适合各族群文化的文学、影视作品,发展广播、电视节目、儿童识字教材以及文书处理、网络应用等等。

当语言濒危成为全球性的一个突出现象摆在所有的族群面前时,如何保护这些濒危语言已成为许多国家的政府、语言学家及语言使用者所共同关心的问题。从历史经验及仅有的一些语言复兴成功的事例中可以看出,母语读写的重建对语言的复兴是至关重要的,语言可以借此更好地保留、传承族群的文化,可以帮助族群更好地融入信息社会,充分发挥语言的工具的功用。重建母语的读写来保护濒危语言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只要紧密地联系其他各个方面共同努力,母语的复兴是指日可待的。

[注]本文系吉首大学校级课题经费资助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 Holmes,Olive wendell:The professor at the breakfast table.Boston:Tickton and Fields. 1860.

[2] 段玉裁.说文解字段注[M].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81:808-809

[3] Fishman,Joshua.Minority language maintenance and the ethnic mother tongue school.Modern Language Journal.64(2):167-172

[4] Kitingan,Joseph Pairin.Keyone Address at the Symposium on the standardization of the Kadazan dialects.Paper presented at Kundasang,Sabah,January 1989,1989,14-15

[5] 王士元.以现代科技拯救濒危语言[J].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通讯,1998[1]

(瞿继勇,湖南吉首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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