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两、双”看古人的造字思维及文化心理

2006-11-24 13:34魏建中
现代语文 2006年8期
关键词:数词造字图式

魏建中 彭 英

“二、两、双”是上古汉语中的一组准同义词,它们皆拥有一个相同的义位——一加一之和,但“两、双”的“一加一之和”不是十分典型、十分稳定。在汉语的十个基数词中,唯有“二”拥有两个变体“两”和“双”,这反映了我们古人对数目“二”的重视,对数目“二”的敏感。

数字中的汉字心理是复杂的,许多数字中充满着神秘感,汉语的数字是象征意味的、流动性的。我们应当进一步去深刻研究汉民族的数字心理和思维,从中探索出解开人类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深层心理的金钥匙。

汉字基本上是一种表意文字,体现了汉民族诗性的意象思维,保留着古人心理形象的信息,即使从甲骨文、金文至小篆,一直到今天的简化字,这种形象的“质”在形体的渐变中仍被保留着。可以说,每一个汉字都是一幅图画,一个比喻,一个象征,一首诗。在认知科学日益发展的今天,我们对汉字的研究有了新的契入点。从今天的眼光看,发现我们的先哲是如此聪明,他们通过全部或部分地描摹形象来直接反映词义的意象图式,并表示词的本义。

认知语言学家认为,意象图式是来源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与世界的互动经验的简单而基本的认知结构,是为使我们能具备有意义的、相互联系的经验,并能理解它们及对之进行推理而一再出现的模式、形状和规律。意象图式具有下列三个特点:(一)抽象性,它比心理学家所说的心象更加一般和抽象,跟环境无关。(二)独立性,它可以超越任何特定的感知方式而独立存在。(三)完形性,意象图式尽管由可辨识的部分和关系组成,却具有完形的特性,是一个内部一致的、有意义的统一体。它是我们获得意义结构的主要方式。我们尝试从认知的角度去考察一组具有相同义位的词“二、两、双”,从中探索古人的造字思维及在使用中的文化心理。

表示数目“一加一之和”的数词是“二”,这个词的意义及其来源,许多大家都进行了探讨。

许慎《说文·十三下·二部》:“二,地之数也,从偶一。”许氏以他当时的认识,认为“二”表示“地之数”,这和他用“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和“天地人之道”分别解释“一”和“三”是一致的,反映了他朴素的哲学思想,体现了他对数目词“一”“二”“三”的思考。

今人李葆嘉和郭沫若对数词的来源进行了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李葆嘉说:“数词来源于名词。汉语“一”源于“自”(即鼻,古代割鼻之刑为“劓”,音同“一”),“二”源于“耳”(人之双耳为二)。”郭沫若说:“数生于手。古文一二三四字体作一二三三,此手指之象形也。”不管上述观点是否完全正确,我们认为,“二”体现了古人造字的意象思维。根据人类学家的研究,人和动物都具有某种原始数觉,人的这种数觉经过很长时间的发展,形成最初的计数能力。但是,人的视觉和触觉的范围极为有限,很少能超过四。当人类的数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人们就有意识地想用符号来表达。我们的祖先对自身及周围的现象观察相当细致,“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创造了这几个在今天看起来十分简单但又极具历史意义的数词“一、二、三”,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根据自身的意象。归根结底,数词“二”的创造体现了古人造字时的意象思维。

表示显性义素“一加一之和”的“二”,在古人的运用当中蕴含了特定的哲学意义,反映了他们的文化心理。例如:

(1)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

(2)天一,地二;天三,二四;天五,地六;天七,七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周易·系辞传》)

上述例(1)中“二”兼指阴、阳二气,例(2)中的“二”,兼指地。古人把“二”与他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结合起来,赋予特定的内涵。

“两”与“双”是“二”的变体,这两个字直接临摹客观物象,反映了造字时的意象图式。“两”最初写为“”。《说文》释“”字形体为“从冂从入入”。“冂”,《说文》解释为“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象远介也。”我们大概可以理解为广袤无垠的天宇原野。“入入”,《说文》训为“二入也,从此。“”中“│”段玉裁注为“二入 之介也。”同时,《说文》在“两”下云:“,平分也。”据此,我们以为,“”的字形示意在于平分,表示自然界、社会上一种平分为二的现象。这种字形比较直接地表示了“两”的分而为二、两相对立这种意义特点背后的意象图式——分而为二,可以简称为平分图式。至于“双”(繁体为“雙”),《说文》训为“隹二枚也。从隹隹,又持之。”“隹隹,双鸟也。”“隹”本为短尾鸟的总称,在“双”字里,为“鸟统言不别耳”(《说文》段注),即泛指鸟。二只鸟何以曰“双”?《说文》在“只”(繁体为“隻”)下云:“鸟一枚也。从又,持住。持一隹曰 ,持二隹曰。”显然,“双”的本义是用一手捉二鸟来表示合二为一(一对)的配合现象。这种字形比较直接地表示了“双”的这种合二为一、配成一对意义特点背后的意象图式一合而成对,可以简称为配偶图式。例如:

(3)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易·系辞下》)

(4)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庄子·秋水》)

(5)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庄子·外物》)

(6)凯子暐与弟恭子,并有时誉,洛阳令贾桢见其兄弟,叹曰:“仆以年老,更睹双璧。”(《北史·陆凯传》)

(7)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木兰诗》)

(8)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李白《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例(3)中的“仪”指太初之时浑然一体的元气判分为二,形成天地,化为阴阳的现象;例(4)中的“涘”指水边,一条河通常有两条边岸。上面的“两”是数词,作定语修饰名词。例(5)的“忘”本无所谓分合,但在“与其誉尧而非桀”的特定语境中,“忘”所涉及的“誉尧”和“非桀”却是两相对立的。这三例中的“两”是不能用“双”去替换的。例(6)以“璧”喻陆氏兄弟,用“双”修饰,意不在“二”,旨在强调二璧相合,联为一对;例(7)“双兔”的“双”也重在二兔璧合成对;例(8)中对举的“两”和“双”似乎并非随意所为,而是为了塑造特定的字形象,绕宣城的句溪和宛溪两条河流,相对而流,相互辉映,宛如明镜;宛溪上的凤凰桥和济川桥,上下配合,犹如一对彩虹横跨溪上。如此看来,词义的意象图式在微观上对字形的设计有重要的影响,在宏观上对文学形象的塑造也有积极的影响。

“双”突出配合成偶,强调合作、合并,“两”突出平分对立,强调对抗、分裂。这种意象图式特点在一些流传至今的成语中得到鲜明的反映。例如:

成双成对~两两相对比翼双飞~势不两立 名利双收~人财两空

综上所述,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汉字始终包孕了意象,汉字的意象思维融化在人们的思维里。汉民族的心理素质和思维特点是长于感性,汉字意象思维是一种表现。

从深层的思维来看,汉字的意象思维,表现出丰富的联想灵活的组合,诗意的展露,创意的触发。五经之首的《周易》的卦象是以象会意。汉字会意字的思维方式,也是以象会其意。会意的方法,是由象会合的能指方式来射指意旨。这种思维方法又给我们民族的思维带来深刻的影响,而且是汉民族文化心理的一个千年纠合的历史情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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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姚淦铭.汉字心理学[M].广西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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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郭攀.姓名中的音节偶化[J].语文学习,1995,(2).

[7]吴慧颖.中国数文化[M].岳麓书社,1996.

[8]张清常.语言学论文集[M].商务印书馆,1993.

(魏建中 彭 英,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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