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十大“罪状”

李碧华

世人好色。小小蝴蝶，竟然魅惑众生，入文、入诗、入画、入绣像，还入了庄周的梦。但蝴蝶并非“好东西”，它们有十大“罪状”。

一、色盲

蝴蝶并无审美眼光，不仅不懂得欣赏妖娆艳色，还辜负了爱上它们的人，以一种木然、不在乎、视若无睹的姿态徜徉。一切只是你们一厢情愿。

二、无性格

别误会它们很“酷”、爱理不理的样子。

其实，蝴蝶是“变温”动物，其生命活动，直接受外界温度所影响，大自然环境变化，支配一生。温度低了，行动就迟缓，必得张开翅膀，面向太阳取暖充电，等体温上升至所需的活动始点时，才飞得高、去得远——如受毒品指挥、牵制。何来性格可言？

三、不上粉

整日努力装扮，搽脂荡粉像一朵会飞的花，翅膀上的鳞片，虽美丽，却不持久。只要你用指头一碰，或它们一时错手，大力扇几下，那些“粉末”便纷纷脱落，美貌转瞬荡然无存。比老女人的脸更不上粉。

四、承担乏力

别说负重，或挺身而出承担责任那么伟大的事，即使一场细雨，或早晨水蒸气润湿了双翅，受潮之后，体重陡增，也就飞不起了。

容易憔悴、软弱，甚至过不了任何一个冬天。

五、饥不择食

你以为这般可人儿，定是喝露水、啖花蜜长大的了？不不不。

除了河溪沼泽、树汁花蜜之外，它们还喜欢腐烂的浆果、带咸味的污水、掺有发酵粪便的泥泞之土……当见到它们贪婪地吮吸从病树蛀孔渗出的酸汁，聚集于一块腐臭的人或兽肉上饱餐模糊的脓血时，你还会赞叹“卿本佳人”吗？

六、平凡

不是艺海奇葩，亦非曲折离奇、跌宕兴衰，它们不过是昆虫的一种，生命全部内容：“成虫、觅食、求偶、产卵”，已可概括。所有有关蝴蝶的传奇、花边、小说、神话和诗词，不外为人捏造美化，当事者毫无特性，亦无要求。无知、无耻、无情、无义、无梦、无惊。简直庸碌一生。

七、不切实际

无食用价值。说是虫，但白蚁可以吃。说美丽，孔雀比鸡美丽，一样可烹而食之，熬汤且味道不错。说到翅，鱼翅是名菜，蝶翅算啥东西？

八、引人犯罪

上海曾破获了一个非法捕杀、收购、贩卖、走私国家级保护濒危珍稀蝴蝶的犯罪集团，五名案犯终被依法逮捕。据说此乃迄今中国破获的最大一宗蝴蝶走私案。

九、高傲但滥交

没有一对蝴蝶是“专一”的。雌蝶与雄蝶各自发放并接收信号，寻找一夜情。若一见钟情，雄蝶对雌蝶紧追不舍，对方没异议，即双舞双飞，这种相依相逐，叫做“婚飞”。

一只未经交配而又急需交配的雌蝶，常做出高傲姿态“逃婚”，不过它们生下来就为了求偶，无浪漫可言，飞不了一阵，即觅个阳台“办事”，免得浪费精力。

碰到谁是谁。不问沟通。只求气味。只要是“异性”，交配完了，雌蝶头也不回，“要仔不要公”，自行找个好地方去做产卵的准备了。

十、长期哄骗世人

以上九项罪状，其实也不算什么。最最最最最罪大恶极的，便是它们长期哄骗世人而不脸红。它们不但看似风华绝代，艳色流泻，而且胆敢化成“爱情”象征，先是色诱，再加以瞒骗。

中国最浪漫的爱情故事，就是《梁祝》。据说于花间重续未了缘的翩翩蝶影即为梁祝所变，云云。

史籍记载，梁山伯知悉祝英台是女儿身，遣媒求亲，但说已待配马家，他只好分手，然后当上县令。末了，因重病才老死。谁咯血哭坟、殉情？谁矢志不渝？谁？

但，我们希望有一种“寄托”，不忍戳破假象，讳疾忌医。

长期受着哄骗，益显低能。因可恶的蝴蝶担了虚名，干此勾当，所以罪无可恕。

【原载2007年第8期《青年文摘·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