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他

蒋思聪

他生活在风起云涌的北宋。

他处于风云变幻的政治旋涡中央。

他于宋神宗熙宁二年拜相，熙宁七年罢相，五年间，身处大宋朝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参知政事，中书门下平章事。

他一生致力于为改变宋朝“积贫积弱”的面貌而进行的变法。

他领导了中国古代一次虽不成功但意义深远的政治、经济、军制全方面改革——熙宁变法。

他的儿子王雱担任宝文阁制侍，胸怀大志；他的学生吕惠卿任崇政殿、迩英阁说书，深谋远虑；他的大女婿吴充与他一样官至大宋权力核心，曾任左相、枢密使。

他一时权倾朝野，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而他勤俭朴素，忠心为国。

他以“临川先生”的名字著作传世。他笔力遒劲、不枝不蔓、思想深刻、逻辑严密。他以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声誉，在文学界久负盛名。

他字介甫，号半山。

他是王安石。

当历史回溯到公元1069年，假如我是这手掌大宋相印，处于政治斗争风口浪尖的王安石。我会怎么做呢？

首先，我将坚定地推行新法。即使前宰相富弼、参政司马光、文彦博等激烈反对，即使连亲弟弟王安国、王安礼都不甚赞成。但我知道自古变法之人，如吴起、商鞅，他们走的都是一条崎岖坎坷，异常艰辛的道路。我不能有半分动摇，我会顶住来自旧党的攻击，百姓的舆论，士大夫的清议，将新法付诸实行。这是一名合格的政客应有的对于政治信念的执著。

同时，我也应该知道执著不等于固执——固执地认为新法无懈可击。因为“你不能排除意想不到的情况，因为你永远不能说你思考问题所依据的前提，就一定是宇宙的真理。”(奥森·斯科特·卡德语，当然王安石本人是不可能知道这话的。)成功的政治家需要的是坚持而不是固执。历史上王相公对于自己的主张足够坚持，但这位53岁的老人也因此有着太多的固执。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免、役法、置将法、方田均输法，新法的方方面面，闪耀着王安石、王雱，“计相”曾布等一大批改革家门智慧的光芒，但舒国公太理想化了。大宋腐败、冗官，官场良莠不齐都是不可回避的现实，然而王安石并没有重视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也因此在那个时代留下的一个响亮却并不好听的称呼——“拗相公”。假如我是这位王荆公，我不会忽略这些现实的东西，因为理想再美好，也必须生长在现实的土壤上。比如青苗法，一种类似于现在农业贷款的政策，由朝廷在插秧、播种或母畜产崽时将“青苗钱”借贷给农民，用于耕牛、耕具、种子、秧苗、饲料、绿肥等购置或生产，在收获时将本和息归还朝廷。但现实是，由于部分地方官员的唯利是图，层层盘剥，利率必然会被从朝廷的标准——一至二成，人为地抬高，在真正需要这项政策滋润，却天高皇帝远的西疆与北疆，夏宋、辽宋边境，利率被抬到了离谱的七成甚至八成，徒增民怨，增加边防军事管制的难度，有弊无利。而在富庶的苏杭，绝大部分农民完全有能力维持生计，不需要青苗法。然而，一些官员为了人为地提高政绩，讨好新党，竟然在城市和坊间强放青苗债。假如我是王安石，一些可靠得力的监察御史就会成为急需。所以仅这一部分青苗法就需要深入改进。

当时间之轮缓缓地倾轧过整个中国历史，一切都在光阴面前化作齑粉。当我们回溯历史，一串熟悉的名字静静浮现：董狐、司马迁、魏征……他们都有一颗报效国家、直言死谏的赤诚之心，但并不是每个忠臣都有机会像魏征一样遇上一个听得进话的好皇帝与一个乐于接受改变的时代。就王安石而言，他遇上了前者——宋神宗。赵顼在宋代甚至整个古代都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君主；不墨守成规，不声色犬马，力图进取。这是王安石的幸运。但他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一个乐于改变的时代，但这并不代表变法的失败就是必然。范增曾对韩信说：进谏时提出的不一定是最正确的良策，而应该是君主最乐于接受的良策。变法的道理也一样。诸葛亮说：“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王安石和赵顼接手的，是一个积贫积弱已久的大宋，如王安石这般数法齐下，即使赵顼受得了，大宋百姓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有广大被影响到了自身利益而又在朝堂之上说得上话的士大夫们呢？所以王安石失败的关键在于他的变法太“猛”了。假如我是他，我会逐步推行新法，放慢速度，在朝廷和百姓都可以接受的进度、范围内“和平演变”，切忌激起民怨以及士林非议。

假如我是王安石，我会大胆而慎重地重用吕惠卿和儿子王雱。吕惠卿确实有才华、气量大、能容人、有抱负，最擅雄辩，虽然太过看重名利，但士人重视功名本也无可厚非，他心机太深，不可不防，任其发展必成大宋之患。元泽(王雱的字)可谓才高八斗，在士林久负盛名，但他有些太过不择手段了，而且气量太小，不是成大事者所为。假如我是王安石，我会结交一批有用之人。比如地方小吏周敦颐，词人秦观，世家子弟如欧阳修长子欧阳发、范仲淹之子范纯仁、晏殊(前宰相)之子晏几道、包拯之子包绶，他们的人脉资源十分丰富。还有大学问家程颐、程颢，杭州知府苏轼，大名府推官苏辙，前开封府尹刘庠，前参政赵抃。他们可能帮不上实际的忙。但他们在士大夫阶层有着极高的声誉。得到他们的支持会大大减小新法在士大夫中推行的阻力。以及蔡京之弟，有名的神童，十四岁中进士，有极强行政能力的蔡卞，《梦溪笔谈》作者沈括等一大批有才干之人也可拉入幕府。甚至还会发现行事果断的钱塘尉蔡京，聪明机灵、有大才而不显的小太监童贯，此二人被提拔、教诲，可以成为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王安石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代伟人，他的结局悲凉，但却是可以避免的。假如我是他，我会力除新法之弊，善加推行，富国强兵，复汉唐故土，壮大宋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