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脆弱的非洲榜样

陈　君

“非洲榜样”肯尼亚爆发大规模暴力冲突，追根究底，症结仍是非洲大陆一直面临的老难题：日积月累的部族矛盾，脆弱的民主进程，贫困的社会

“警察守住市區各个路口，防止反对派进行集会和游行。而在市区边上和外围，一些贫民窟的骚乱比较严重。”北京时间1月4日晚间，中国驻肯尼亚使馆的新闻官刘先生向《中国新闻周刊》描述了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状况。

骚乱的导火索，是2007年年底举行的大选。12月30日，选举委员会宣布现任总统姆瓦伊•齐贝吉在大选中以微弱多数获胜，反对党“橙色民主运动”领导者拉伊拉•阿莫洛•奥廷加指责选举舞弊，其支持者在肯尼亚各个主要城镇与齐贝吉的支持者发生冲突。

据肯官方和联合国统计，至1月7日，各类暴力事件已造成至少600人死亡，25万人流离失所，40万至50万人缺乏食品、饮用水、避难场所等基本生存条件。

国际知名学者、美国宾厄姆顿纽约州立大学全球文化研究所主任阿里•A•马兹鲁伊(Ali A. Mazrui)教授是肯尼亚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70多岁的老人为祖国忧心忡忡，“骚乱给国家稳定带来历史性打击，导致民主进程倒退，我们的国家比以前更加脆弱。”

选举争议演变为种族冲突

在长达数月的选战中，反对派奥廷加的民调支持率一直领先。计票开始后，票数也一度领跑，最后时刻才被齐贝吉超越。“在一些选区，计票刚出现争议的时候，两派支持者就互相指责，甚至大打出手。”中国驻肯尼亚使馆新闻官员刘先生说。

欧盟观察团对选举存在舞弊的怀疑，更增加了反对派的底气。在齐贝吉宣誓就职后，大规模骚乱爆发。

据媒体报道，数以万计的反对党支持者手持棍棒、石块、树枝等，高唱着国歌奔向市中心。他们占据通往首都的公路，燃烧汽车和建筑。警方则释放催泪瓦斯，用水枪驱赶人群。

“杀死我们吧！”示威者高喊。

最初，齐贝吉所属的基库尤族人成了卢奥族人的袭击目标，随后，基库尤族人的报复性攻击也逐步增多。贫民区成为这场冲突的风暴眼。在有“东非最大贫民窟”之称的基贝拉贫民窟(约50万人居住在此)，占多数的卢奥族人同基库尤族人的“战争”尤为惨烈。

“我们热爱的肯尼亚成了一片焦土。”1月3日，肯尼亚主流报纸在头版刊登联合社论——《救救我们深爱的祖国》，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也播报了这篇矛头直指两派领导人的文章。社论要求齐贝吉和奥廷加结束这场要把肯尼亚摧毁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领导人们却还在内罗毕舒适的宾馆和高墙四筑的家中，心不在焉地喊着和平……”

骚乱的症结

在许多人看来，在被战乱、贫穷和艾滋病折磨的非洲，英国前殖民地肯尼亚无疑是个好榜样。每年都有数百万旅游者来到这里，享受阳光、冲浪和充满野性魅力的大自然。肯尼亚是联合国非洲总部所在地，被视为实施民主制度的样板。

“曾经的稳定典范，已经变得让我们感到陌生了。”正在肯尼亚开展调停工作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南非大主教图图说。

暴乱阴影下，肯尼亚先令汇率和股指均受重挫，汇市和股市相继停盘。作为非洲主要产油国，乱局也为拉动国际油价在新年首个交易日突破每桶100美元做出“贡献”。

世界粮食计划署发言人指出，该机构向中东非地区输送援助物资须经过肯尼亚蒙巴萨港入境，暴力活动中断了针对邻国乌干达、苏丹和刚果(金)等国的许多援助项目。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副研究员陈玉来去年从肯尼亚回国，他认为，肯尼亚民主进程的脆弱性是导致动乱的根本原因，而祸根在2002年肯尼亚大选后就埋下了。

2002年12月，姆瓦伊•齐贝吉当选为总统。他所代表的“全国彩虹同盟”由14个反对党结成，联盟的另一主要领导人正是奥廷加。

“奥廷加帮助齐贝吉赢得了大选，但齐贝吉没有如约让奥廷加出任政府总理，而他自己作为总统又老是不下台，只当上部长的奥廷加心里就一直憋着火。”陈玉来分析说。

在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副研究员魏翠萍看来，部族矛盾激化是导致乱局的另一个原因。肯尼亚有42个民族，基库尤族人口最众，现任总统齐贝吉和第一任总统乔莫•肯雅塔都来自该族，两人在任时间累计近20年。奥廷加所属的卢奥族是第三大族，但其聚居区是肯最贫困地区，当地人对基库尤族的不满情绪十分强烈。

就在新年第一天，在西部城市埃尔多雷特市郊一间教堂内，2000多名基库尤族人来此避难。清晨，一帮青年人强行冲入教堂，纵火焚烧，至少50人被活活烧死，其中大多数是孩子和女人。

魏翠萍曾在内罗毕大学留学，切实感受到肯尼亚人对部族的敏感，“那时是莫伊当政时期，我认识的一些女孩子讨论生活问题时，总涉及到部族归属问题。你是哪个族的，他是哪个族的，分得很清楚。”

地方民族主义成为党派斗争的工具。“哪个民族的人当政，从政治和经济上就会首先考虑本族利益。政治家也善于利用民族优势，打击对手、获取政治利益。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传统。”魏翠萍说。

陈玉来也认同这种看法，“民族矛盾造成很多历史恩怨。肯尼亚每一个党派背后都有部族的背景，这也是非洲特色。”

此外，贫困也为骚乱提供了土壤。这些年来肯尼亚经济连续增长，但贫富差距却在不断拉大，每日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贫困人口占总人口近一半。许多贫民盼望处境改变，成为“橙色民主运动”最坚定的支持者。

出路何在？

1月5日，肯尼亚总统齐贝吉会见前来劝和的美国助理国务卿弗雷泽后表示，愿意组建民族团结政府，实现各部族之间的和解。但奥廷加并不买账，要求重新大选，并强调不会参与由齐贝吉任总统的临时政府。

与总统选举同时举行的国民议会选举中，反对派“橙色民主运动”赢得122个竞选议席中的95席，这一结果致使齐贝吉不可能在没有反对党参与的情况下组建政府。

非洲问题学者马兹鲁伊指出，当务之急是齐贝吉和奥廷加进行紧急谈判，找到一条打破僵局的道路，“最理想的方法是双方同意在有争议的地区重新计票，都要尊重最终的统计结果。”他认为，在国际监督下重新投票，也是解困方法之一。

“还有一个简单可行的方法，就是新议会宣誓就职后，马上修宪，设立总理一职，对议会而不是对总统负责。”马兹鲁伊教授说，“如果修宪成功，就会投票选举出肯尼亚第一位总理，考虑到权力平衡等因素，总理一定会是奥廷加。”

尽管不确定因素仍在，但对于政局前景，非洲问题专家陈玉来并不十分悲观，“肯尼亚人比较温和，民族个性并不好斗，在国际社会的大力斡旋下，局势进一步恶化甚至重演卢旺达大屠杀的可能性不大。”

1月7日深夜，中国驻肯使馆新闻官员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介绍了最新情况：“这两天局势稳定多了，一些商店和银行陆续开门。但在总统府、自由公园等重要地点，还有警察在紧张地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