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眼泪都有重量

王　聃

老舍之子舒乙回忆冰心先生时，有一个细节让人难忘：1994年，94岁高龄的冰心决定撰写一部纪念甲午海战一百周年的作品。她搜集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中国海军史》，还请来了海军官兵为她讲解相关情况。可是，冰心竟没有写成——因为哭。每次提笔，她便大哭，双手捂着脸，声泪俱下，毫不掩饰，哭得完全不能写。冰心一边哭，一边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真可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真可恨!”多年以后，舒乙著文说：在这一次次的泪流满面中，我触摸到了泪水的重量。面对多难的民族所遭受的屈辱和劫难，冰心先生所落下的泪，就是她的诗，字字铿锵有声。

能让人读出眼泪重量的，除了热爱，还有苦难。梧桐花盛开的某个黄昏，暮色四合，母亲外出未归，默坐的父亲突然无预兆地失声痛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顷刻纵横了他粗犷的脸庞。父亲的哭声低沉而压抑，宛如一只猫的悲鸣，院中的我和弟弟被吓得面色苍白。良久，父亲才停下这场似乎无缘无故的哭泣，带着歉意拍了拍我们兄弟俩的脑袋，开始做晚饭。那一年，父亲30岁，在村里的小学当语文教师。每月有限的52元工资，不但要养家糊口，还要偿还爷爷分家时分给他的800元债务。不巧我又染上重病，请名医，求偏方，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那段日子里，全家整月都沾不到一次荤腥，而债主又不时上门。年轻的父亲，脸上总有黯然神伤的愁容。

年年梧桐花开时，我都会想起父亲那一次热泪长流。那在夕阳里因落魄流下的眼泪，在我记忆里沉重且刻骨铭心。

一位著名作家说：一个人，当他与真实和柔软相距足够近时，他的每一滴眼泪都将拥有重量。这不是矫情，因为总有一种力量，可以抵达我们内心的最深处，让我们的心渐趋柔软，让我们落下的泪无声而有力。

我的中年邻居，给我说起1997年邓小平逝世时他的哭泣。那年他正在深圳开着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听到这条消息的当晚，散居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朋友们聚到了一起。无人说话，令人心悸的寂静。终于有人出去搬进来一箱白酒。一人一瓶，就着瓶口，边喝边哭。喝多了吐了，一边狂呕一边涕泪横流，直至全都东倒西歪地昏昏睡去。

一滴泪水的坠落，就是一个怀抱，一个与自己亲近、和真实相拥的怀抱；一滴泪水的坠落，也是一种宗教，纪念着那些只属于内心的清澈、柔软与真诚。而我们与灵魂，常常就是以这种方式完成对接的。

（选自《感动》，略有改动）

【路子与你聊】

文章的标题是“每一滴眼泪都有重量”，你能说出“重量”的含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