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裸到死

欧阳海燕

“每个人都想做大老板，每个美女都想找大款。我觉得这是对社会有害的。而我，很冷静地把衣服脱掉，在一个笼子里关十天，和别人探讨女性的社会状况”。

“作品非常地成功，交流非常地成功。”海容天天抑扬顿挫地说。在她的最新行为艺术作品“女权主义十日谈”中，海容天天脱光衣服坐在一个可被众人窥视的铁笼中，模拟城市女白领“朝九晚五”的工作状态，并与现场参观者探讨性别、家庭、工作等相关问题。

她认为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艺术作品。因为在这个作品中，她表达了“女性从对男性的依赖中走出来的意愿，代表了一批女性的声音。”谈起作品蕴含的深意，海容天天总是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

但海容天天的天，总是两重天。一重是她自己有理有据、自信灿烂的天，另外一重是外界充满质疑、争议的电闪雷鸣的天。和往常一样，这次的行为艺术并没有引发什么对女权主义和艺术思潮的讨论，多数人还是把兴趣点放在了“裸体”和“性”上。

2006年，这个来自鄂西土家山寨的女子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她在网络上大胆发布了一系列裸照，其中包括和母亲一起拍摄的人体，极大地冲击了每一个浏览者的视觉。而后她深入夜总会体验“三陪”，征集男性下体照片，策划访谈节目“天天主人房”。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大大方方谈性，和行为艺术家也夫做“橱窗夫妻”、做“莲花”，以及这次做“囚笼”。海容天天的每一次动作，都让人心神不宁。

有人仰慕她的香艳，赞同她的率真大胆，但更多人指责她以脱博名。而海容天天早已习惯了舆论的惊涛骇浪。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更重要了，那是她“发自内心的需要，关乎灵魂的存在。”

坚持不懈地裸

有人说你“一脱成名”。

这个词对我伤害很大。因为我是那么认真地做这个事。但是到现在为止，经历过那么多一波又一波的关注，居然还有人说我“一脱成名”。我现在觉得这个词挺滑稽的。

那当时你脱的目的是什么呢?

表达。因为很压抑。五年前的我是不会和人说话的，很自闭的一个人。内心有很多话想要去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式，说出这些话，但没想到他们听不到，只是看到了。

五年前为什么很压抑?

97年我带了600块钱去广州唱歌，想赚钱回去给妈妈盖房子。我爸爸妈妈在我6岁时就离婚了，妈妈又是残疾人，家境非一般贫困。但是钱在车上给人偷了，只剩下30块钱。广州这种大都市，人们都很匆忙，很现实，没有人会去倾听你，跟你交流。

所以脱衣服成了你的表达，你想表达什么?

就是对生命啊，对女权、对女性状况的探讨。我每次脱衣服，每次做作品，想表达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做人体摄影，挺想表达身体的力量和生命的倔强。我为什么找我母亲跟我一块儿拍人体呢?一个老的、残疾的妇女的身体和一个正当年的、丰满的女孩的身体在一起，这个图片的一瞬间，记录的是这个老女人的大半辈子。她生下这么一个婴儿，然后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抚养长大，这是一个巨大的漫长的过程，几十年如一日的过程，才变成这么一个瞬间。

有多少人明白你的这种表达?

是，很多人根本不关注这些。因为我青春的力量太强大了，就是我的身体啊，散发出来女性青春的力量太强大了，它能够让人，特别是男性，卷入到一个海浪当中去。他就会质疑你的目的啊，质疑你的太多东西。

那你怎么办?

坚持。当我的身体老了，他们就会真正理解我，真正懂我了。

你老了，还会有人看吗?

会有更多的人看的。我甚至有时候都幻想，有一天我得了乳腺癌，切掉乳房，那时候再去展示我的身体，再用我的身体语言去交流，那才叫感动。

这么说你会一直裸，到老?

到死。

小时候我不说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身体感兴趣的?

我从童年开始对身体的认识就和别人不一样。那时候母亲带着我，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她穿带补丁的衣服，很难看。而有钱人家就会穿着漂亮的衣服亮亮堂堂地走出来。当时在我心里，母亲的那身衣服就是穷的标志。但是晚上和母亲一起洗澡，看到母亲把衣服脱了以后，脸上皮肤的色彩和身体皮肤的色彩是那么地一体，那么地完整，那个时候，我的心理也完整了。

所以从那时起，你就有脱衣服的愿望了?

当时并没有强烈的愿望，就是觉得脱了衣服的身体好看些。然后就是从2002年到现在，我在很多地方，包括公共场所脱过衣服，在西单大街、长城上、张家界。对我来说，能脱不能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话题了，完全是一个可以忽略掉的话题。

就是说你在观念上，已经走在很多人前面了?

不能说前面后面。我想的东西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很多人想的是房子、车、名牌。而我可能会更多地站在外面，看一些人的需求。

你超脱了?

或多或少吧。

那你不想房子不想车吗?

这些事，可能我算是经历过了吧，我前后买过好几套房子，我对它已经厌倦了，我觉得它完全是一种负累。物质的东西到最后，你变成了它的奴隶，你得伺候它，得为它烦恼，而且它还是没有情感的。

你身上的童年阴影好像很重。

现在没有了，以前会有。妈妈是残疾，好不容易生下我，我是独生女。从我2岁起，父母就吵着闹离婚，但直到我6岁才离成，离了婚还住在连在一起的三间屋子里。这么多年，他们三天两头地吵架。直到三四年前，母亲再婚，这种日子才算结束。所以小时候，我不说话，我愿意晚上睡在竹林里，或者坐在大山对面，在心里跟他说话，告诉他我喜欢哪个男孩。

那你觉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其实成为网络红人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对我心灵的梳理。像每次媒体对我的采访，就会让我把心打开，一遍一遍地，自己就真的解脱出来了。真的，这可能是我最大的收获，对自我内心的剖析。

要做中国最时尚的情趣内衣

你这次的囚笼行为，打的是女权主义。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女权主义”这个词的?

很早就听说过，波伏娃的《第二性》我也零星看过，她讲性别是后天教育出来的，不是天生的。我赞同她的观点。

你觉得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吗?

我的女权主义概念跟西方的和大家以为的不一样，我的概念最终是一种男女平等的状态。以前我一直避开女权，但现在把女权拿出来说，是因为男权太强大了，女权没有力量，这就需要从内心给她一个强大的意愿。女权最理想的一种状态是分工嘛，不要说我是女人，就把男人当成长期饭票，要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我发现你挺喜欢“主义”这个词的，什么天体主义者，不穿衣主义者。

天体主义是很直观地表达一种正义的立场吧，呵呵。天体就是裸体的一种更文明的叫法，是更贴近自然的一种状态。不穿衣主义者是某

一个媒体给我加的。“主义”更多是一种思想的东西，概念的东西。

你觉得自己很有思想吗?

很有思想。

你思想的来源是什么?

我的思考。

你都思考些什么?

作为一个女性应该怎么生活，怎么对社会有意义，而不是像宠物一样地活着。

你觉得你这样活着对社会有意义吗?

我做了这么多行为艺术，很多人都不理解我要做什么，但我理解我自己，我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伟大?

因为我很清楚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内心真正想要去做的，而且不具有反面意义。

我不宣扬物质生活最大化。每个人都想做大老板，每个美女都想找大款，我觉得这是对社会有害的。而我，很冷静地把衣服脱掉，在一个笼子里关十天，和别人探讨女性的社会状况。我所做的，一定会对人们的大脑有冲击。反对的声音也是因为他投入到思考当中来了，我是真正触动他了。这是我伟大的地方。

在人体艺术方面，有人把你和汤加丽比。

其实汤加丽本身呢，做这么一件事挺好的，能够带动思维的开放。但她的很多东西都是她老公给她策划的，到底还是男权文化下的一个产物，很多东西不能从女性这个角度看。可是我为什么坚持这么多年还能继续走下去呢，就是因为这完全是出于我自主自愿的一个表达。

你觉得自己做得很成功吗?

做行为、做当代、做人体艺术，我觉得在这个领域，很少有人再超越我了。他们能够做到的是模仿我。

迄今为止，你的行为艺术都是干花钱吗?

差不多是干花钱。

那你这么多年都是靠什么生活和艺术的?

炒房。

你炒房的第一笔钱哪来的?

唱歌啊。

你做了几年歌手?

97到99年，其实现在也做歌手，有歌也唱，一些单曲啊，大型演艺会。

你哪首歌比较著名?

没有哪首歌著名，不流行，那些歌都不流行。

听说你开了一个网店，卖情趣内衣。

是的，一年前，现在已经发展成公司了。

为什么会选择情趣内衣生意?

人体图片后，很多人对我的关注更多是性幻想的。性可能比精神更能给人带去直接的快乐。哲学体系中快乐的就是道德的，传递快乐本身也很快乐。

你的公司现在做得怎样?

挺好，非常好，目标是做中国最时尚的情趣内衣品牌。

出名减少了一夜情的机会

现在还单身?

是啊。

你怎么看爱情?

绝对是爱情至上，而且愿意付出。

你得到了吗?

得到过吧，也失去过吧。

你渴望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爱情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叹气，笑)要是探讨艺术，探讨我作品的含义，或者女权，我会说出一二三来，但在爱情方面，我挺失败的。以前，我可能更多是很容易地爱上一个人，对的或是不对的人，但现代人往往都不需要爱情，更多是对性的满足。所以他们不太会去接受你的爱。那我的爱可能会来势汹涌，很多人会害怕，到最后不了了之。

那现在呢?

现在的情况就变成我不敢去爱了，有太多的男人动不动就爱我，可能是因为图片的感染力。所以我现在就闹不清楚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了。是不是有人抱着什么目的，或者有人打赌了，把这个女人搞定，因为我现在比较特殊嘛。(叹气)所以现在就更加艰难了。

对你只是抱着性目的的男人多吗?

多。

他们的表达很直白吗?

有的比较直白，有的比较含蓄。有的可能是真正爱上我了。说“喜欢”吧，“爱”这个词不能乱用。但是还有一点，就是我对人家不了解，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所以不太愿意去接受。也有很多人上来就跟我讲他是大款，开大奔，做大公司，给我投资几个亿什么的，我都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了解。因为我的爱情是建立在一见钟情基础上的，而且是要永恒的，呵呵。

你觉得你这辈子能得到这样的爱情吗?

够呛。但我是不能够迁就的，爱情这方面没什么好迁就的。爱情还有一个很本质的东西就是性生活的和谐。

可不可以说你现在不缺性生活?

挺缺的。没有爱情也很难有快乐的性生活。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有一夜情的机会了，呵呵。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老是怕别人知道是我，存心陷害我呀。让艳照门闹的，更恐惧了。总是担心会不会有录音啊，拍摄啊，真的挺压抑的，不仅是性压抑，也是内心的压抑。

那以前呢?

不出名的时候坦白讲，心态挺好的。觉得找个男孩，哪怕在酒吧认识的，对上眼，都可以去。但那种生活也就持续了半年、一年吧，不太久。

你说过，人生苦短，性是小甜点。

对，现在我这小甜点也吃不上了。出名不好。

想要什么样的婚姻?

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一起往前走，不是说谁要走谁的路，或者说你背着我走，要肩并着肩的那种。但是我写过一首诗，挺悲观的：男人和女人／永远都是／面对面／很难／肩并肩。

真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你想男人和女人，吃饭啊、做爱啊，都是面对面，他们很少能像战友一样肩并着肩。而肩并肩的情况就到了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拍档了，但是很难。

性、爱情、婚姻这三样东西，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先后关系吧。我觉得爱情是从性开始的，爱情又是婚姻的前提，性、爱情，然后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