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含泪水的牛

2008-09-28 05:18党长青
安徽文学 2008年10期
关键词:牛头贩子牛皮

党长青

那一年,集市非常热闹,牛眼里的风景异常新鲜。经过老汉们袄襟下两只粗大的巴掌互相捏揣下,牛犊子终于以600元的价码,被卖到这山大沟深的村子里,一根牛缰绳牵着它细碎的步伐,走向槽头,走向开满柠条花的山洼洼。

牛的肩胛偷偷地变成僵硬的死肉,所有的力气组合成脊梁上弓起的形状,站在山巅,牛就是黄土大山的古老形象。休息的时候,一只喜鹊落在牛背上捉牛虱,年轻汉子喝着瓦罐里的水,脖子上伸缩的喉结滑动着他新的企盼,无数个日子只有从旱烟锅里打发着苦味。牛喝水的时候,想起自己背上的喜鹊。大约牛没有翅膀,不然,牛怎会一辈子存活在黄土地上受苦受难煎熬自己呢?

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冬天,村庄的活气残缺不全,枯干的树枝伸向苍天,仿佛一双双祈祷的手,抓挖着空中有形的祝福,酸涩的山歌凄凉的响起,那声声咏叹式的曲调,不经意从牛角尖上剥落。牛把苦难的姿势,站成荒村中雪地的骄傲,一泡稀软而滚烫的牛粪,从扬起的尾巴下跌落,消融的雪坑里溅起一个圆圆的叹号。

黑豆杆子是最有营养的枯草,于是,膘肥的老牛大约要走向死亡了。

第二天,城里的牛贩子引着一个干瘦的屠家,神色慌张的牛失去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它被五个老汉和瘦屠家用粗麻绳挽成的活扣弹在地上。牛在倒地的一刻响亮地叫了一声,汪汪的眼泪从深蓝的瞳孔里流出,如沟底石缝里渗出的泉水,淌着无尽的痛苦。五个老汉爬在牛身上喘息,他们经受不起大折腾的动作,“老牛力尽刀尖死,伺候君王不掉头”,雪地上污脏的脚印,乱麻一样缠绕在一起,一阵透骨的寒风刮过,带着刺耳的唿哨,哀乐响起了。几个老汉哭了,有个老汉说这牛是忠君的岳飞,另一个老汉说,这牛是评书演义中的杨令公,征战一生却为保君王送了命。壮烈呀!可惜呀!

瘦屠家开始用刀划拉,面无表情的他用头巾蒙住了牛眼,一刀下去,刀刃像响亮的哨子,在屠家手里游走,黑血溅了一地,白里透红,大地开了花。也许屠家也禁忌,怕临死的牛记住他的相貌,下辈子在阎王殿里挨打,这是本地的一种讲究。刀子左右飞动,快速地肢解牛头,老汉们咧开大嘴,背过脸去……

黄土高原上最悲壮的宰杀仪式开始了。

五个老汉跪在雪地上,点起五柱香,祭奠着张开泪眼的牛头,弯弯的牛角上拴了二尺长的红布,牛的灵魂飞起来,飘过沟梁峁洼。瘦屠家不看他们一眼,专心致志地剥牛皮,转眼间,摊开的牛皮上,刀刃锋利的声音又细又长,响过之后,赤裸的牛身子暴露在眼前头,四面的寒风弥漫成信天游悠长的音乐尾声,掠过牛贩子的耳朵,掠过五个老汉朦胧的眼际:“造孽呀,吃牛肉的城里人!”屠家的脑袋顶上仿佛天眼洞开,他看了一眼牛贩子,牛贩子手捏纸烟屁股,全身哆嗦着圪蹴在板车上,两目无光。

牛眼里涌出的泪凝结成冰。肢解过的牛肉,大块大块地装上车,用塑料纸包好。破膛开肚的牛杂碎,也装上车拿走了。牛皮留给了五个老汉,牛头也留给了他们,算作工钱。而那一声凄惨的牛叫,余音悠长,几个月后,留守在村庄的老汉们还能听到。

村子里最后一头牛消失了,明年春天的牛铃还会在山圪梁的田地上响过吗?长夜里,活着的牛在反刍……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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