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爱情

周　六

据说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得到的最多的评价是三个字：看不懂。结构看不懂、故事看不懂、人物看不懂。一直很喜欢姜文的作品，无论是他演的还是他导的，看着有些匪、有些痞，其实都青春似火、热烈逼人，不知为什么总让我想起在美国影片《闻香识女人》中扮演那个失明退役军官，脾气火暴却可以在黑暗中把探戈跳得无比美妙的阿尔•帕西诺。

周末有暇，终于可以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安静地看《太阳照常升起》，屏幕上的太阳热烈而遥远，身边的太阳温暖而亲近，看得相当投入，唯恐落下一个细节、一句台词。

看罢五个字跳上我的心头：“那时的爱情”。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中国一段政治纷乱的特殊年代，几个知识分子的爱情、生活的写实。

语文课上有一种练习叫做语序练习，就是把一段话打乱，让你重新排列。姜文的片子就玩了个这样的“片序练习”，不知是既想练练自己也考考观众的逻辑能力，还是纯属玩花样。

把电影的4段故事顺序还原为：4123，这么一来那就顺畅了。

4段：1958年冬，中国西部。两个骑骆驼的女人在茫茫沙漠上不期而遇。一个是骑着一头白骆驼的孔惟（就以演员代替她的角色吧）。一路上兴奋地讲述着在国外恋人姜文热烈浪漫甚至疯狂的爱情追求，现在又以“来嫁给我，九月十号我在这里等你”让她从遥远的东南亚抛掉婚约来与他相见。

一路上一语不发的周韵却是来与丈夫阿廖沙（李不空）生死相见的。他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参加西部开发。怀有身孕的周韵看到了他的遗物：一件有3个弹孔的军衣、3条女人辫子，一黑两黄。俄罗斯女专家告诉她：阿廖沙和娜塔莎死了，死得很意外，长眠在边境线，是天真烂漫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你还怀着他的孩子，这有多么痛苦，我相信阿廖沙在天堂上看到他的孩子会高兴……

当晚，周韵和姜文婚礼狂欢的篝火映红了夜空，受到刺激的周韵在车上上厕所时生下孩子。列车停下，她跑向朝阳中铺满野花的铁轨，一个男孩正蹬着小脚大声啼叫，她抱着孩子跑到高处大声喊着：“阿廖沙，别害怕，火车在上面停下了，他一笑天就亮了。”

从此，她成为不时发疯的女人。

1段：1976年春，东部。李不空的故乡，小山村。疯妈周韵时常发疯，让儿子房祖名整天提心吊胆，既得照顾她，又常常被她打。时而她上树刨坑，时而，她神神秘秘向儿子讲她的海边故乡，当年在海边小城念书的她被来做报告的战斗英雄李不空一眼看中，先是拒绝后被征服，跟他走了；时而，回忆如何带儿子到“你爸”的家乡，讲“你爸”枪这么长，时而，她踱步屋顶，大声背诵：“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次，她的一双鱼鞋被鸟叼走，她疯的更厉害了，打碎了许多碗、盘，还打了儿子的耳光。

忽然有一天，已当上小队长的儿子被派去接来“劳动改造”的唐老师，疯妈异常清醒地与儿子告别，但等儿子回来的路上，却只看到河里漂着妈妈最后穿的那件爸爸的旧军衣、裤子，还有那双鱼鞋。

2段：1976年夏，在东部一座校园，单身宿舍住着唐老师姜文、林医生陈冲、梁老师黄秋生，梁老师是一个雅致浪漫,时常弹着吉他唱《美丽的棱罗河》的男人，迷住许多女孩子，林医生也同样，见到他就六神无主。还有的女人为听他说句话，时常给他劳动的厨房打来骚扰电话。

一次晚上放映舞剧《红色娘子军》，沉浸在音乐中的梁老师被人当作摸女人的流氓而被人追赶,他不知所措疯狂而逃，逃进唐老师的宿舍正撞见来偷情的林大夫。摔断了腿的梁老师最终被洗掉冤屈，他把一支最心爱的猎枪送给唐老师，在三人晚餐之后吊死在学校塔楼上。

3段，1976年，冬。唐老师和已离婚的妻子孔惟下放来到李不空的家乡，小队长房祖名让学石油的唐老师当老师带村里的娃娃们，带他们打猎、游戏，只要不出事就成。

从此，唐老师带着他们漫山遍野地疯，常常连家都不回，妻子孔惟那独特的城市女人风韵吸引情窦初开的青年小队长，他们在山上疯妈偷偷修的小屋里幽会偷情，被唐老师发现。

面对唐老师的枪口，小队长说：你老婆说你说她的肚子像天鹅绒，让我看一眼天鹅绒再让我死。唐老师回京找天鹅绒，被老友劝住，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错在前，自己也有份责任。

水塘边，两人相遇，小队长手里举着一面天鹅绒锦旗………

《太阳照常升起》看似散乱，其实是非常紧凑地解读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爱情，充满浓浓的人性人情。疯妈一生为爱，嫁了英雄却无法完美地拥有，她吟诵的“黄鹤一去不复返”，其实就是爱情一去不复返。疯癫中，她念叨着“不怕记不住，就怕忘不了”。在那个年代，因为崇拜而嫁给英雄的年轻女孩子又有几人真正幸福过？

被人质疑最多的梁老师之死其实也不难理解，虽然片中没交代，但他肯定也是一个海归知识青年，政治上每有风吹草动先被批判，生活上很难找到心灵的伴侣，那个年代女孩子爱找军人、司机、工人，像他这样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老师往往只能娶一个根正苗红的女售货员之类，往往在家中地位极低。

他选择清白之后的死，是对社会的绝望、爱情的绝望，又何尝不是对情感最后的坚守？

唐老师看似纵情声色、山水，唐妻和小队长的不伦之恋，说到底是一种精神的迷失而导致的肉体放纵，是人的正常情感欲望的一种扭曲变形，特别是初涉爱情的小队长，对他来说，唐妻不仅仅是一个有魅力的城市女人，不光是性别、身体的吸引，更是另一种生活的信息，另一个世界……

应该说，这部电影直指人的情感私处、灵魂深处，每个人的不幸和悲剧都烙印着那个年代的印记。演员演绎得完整精确，特别是姜文、黄秋生、陈冲，看他们，让我一次次想起当年我的老师们，仿佛就是他们。

影片画面唯美、考究、充满诡异、奇特感觉，配以很美的音乐、视觉、听觉十分享受。

最感触的是，如今的我们，终于可以自由自主地把握自己的爱恨，而那个年代，这是绝对的天方夜谭，幸福吧，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