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端守望幸福

星夜爝

天气很好,有淡淡的肥皂香沉浮在空气里。阳光不仔细看是金色的一片,一点一点渗透到眼睛里,就可以看到你。

你站在白色的云里,眼睛是微笑的形状,满脸是泪却说着“好幸福啊……”

对不起,在第三百六十五天的时候还是记得你。那么,明天一定将你忘记。

海笙。

一,初遇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坐飞机坐得晕头转向,虽然机场外面有很多出租车,可是都没有人愿意载我们去那个偏远的小镇。你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着车过来的,说话的声音很小,不像做生意。

上车的时候,我才发现坐在副驾驶上的你,也知道你父亲小声说话,只是不想把你吵醒。他一边放行李一边告诉我们,你怕他晚上一个人开车不安全,你来“押车”。说这话时他脸上洋溢着美妙的幸福,借着路灯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海笙。很好听。就像你那在夜光中忽闪的睫毛,城市的灯光流淌在你的脸上,皮肤光润细腻。微微的呼吸声在我耳边盘旋,一滴一滴,都是动听的声音。

车子发动的时候,你终于醒过来,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我,微笑的嘴唇让我对这个陌生城市的害怕忽然就锐减了一些。

那一刻,我开始相信,我的17岁,会产生一点不同。因为,海笙,我遇见了你。

二,海笙

那晚,海笙,你的父亲把车开得很快。海风吹进窗户打在你再次睡着的脸上,吹起微卷的头发,美得不可方物。

于是,海笙,当时我就拟定了一个方案,一个可以亲近你的方案。

当我在高二(8)班看见你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方案可以实施了。带着一点点雀跃和小欣喜走到你的课桌边,你抬起脸,短发贴在脸上,眼睛里晃动着慵懒的光。你看了我半天,紧闭的嘴最后变成一个惊讶的O,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我蒙住:“啊,你终于来啦。”

你把我拽进你身边的空位,语气里都是上扬的声调。但是最后我终于知道了你的目的:“喂,你家没搬来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那里面玩的。我以后能不能去你家玩?”

啊,原来是为了那栋房子。我看着你热切的眼神,笑着应允。你就像一个讨到糖果的孩子,挥着手,阳光在你的指间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打在你的脸上,都是好看的形状。

在你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和你都举着像砖块般的英语书。我说我叫京雅,一笔一划20下。你对我后面的补充很不解,但还是告诉我你的名字,海笙。

嗯,海笙。我重复了一下,算是表示肯定。

你朝我眨眨眼,接着说了后半句话,“我可是个女的哦,你别爱上我。”

“噗通。”英语书砸在了课桌上,你无力地扶住了额头。我想那个时候整个教室的视线都汇集在了我们身上,老师手里的粉笔我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嘎”,断了。

站在走廊上的我们双双看着窗外的天,蓝的像是一块通透的玉,我瞥向你问:“你真是女的?”

你也一样瞥过来,“别告诉我你已经爱上我了,我是女的。”看着那可以混淆性别的校服,再仔细看你的脸,明亮的眼睛和挺俏的鼻梁,算的上丰满的唇。你果然是个女生。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的方案之前,你就做好了三手准备。1,让你的母亲来我家游说,把我安排入你的学校。2,让老师把你原来的同桌调走,以更好地游说我让你进入那栋房子。3,在我以为你是男生的时候,很合时宜地告诉我你是个女生。

三,过去

你会骑车,还是那种很帅的山地车。你每天都来等我,看我踩着凉鞋在沙滩上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然后和我一起走向学校。偶尔赶不及的时候,你就用车带我飞奔入学校,虽然每次都被值班老师冒着生命危险挡下来,可是他们从来不会处分你。几乎整个学校的老师对你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种感情在我看来,是一种包容和一种怜悯。

而你面对这种特殊的情感,总是笑着让老师不要手下留情,似乎在希冀着一些处分。可是他们都用微笑来回应你“特殊”的要求。

你说,你是在这个小镇的孤儿院里长大的。在8岁的时候,被现在的爸爸妈妈抱回了家,他们对你很好,可是你却一直有隔阂。养父身体不好,可是为了学费还在努力地开车,养母经常要熬夜干活。你说,你不能再承受他们的恩惠了,你怕,以后还不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对你格外关照,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用特殊的方法包容你,给你最好的保护。

说完这些的时候,你抬起脸看我,准备看我吃惊的表情。可是你记得我是怎么说的么?

我说,海笙,你好幸福。有这么多人在守护你,你现在的生命和你的养父母牵扯在一起,这就是最美好的时刻。你很幸福。

你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雪花的形状。雪花一点一点漫在天空里,也漫在了你的眼眶里。

四,名字

你终于如愿以偿进了我家,熟稔地踩着木质楼梯跑上阁楼,动作像是迅捷的猫咪,带着一点可爱的淘气。

你躺在地板上,看窗户外蓝天上漂移而过的云朵,深深呼吸,流动的光彩就在你的眉间分洒。

我妈妈已经和你很熟悉了,她经常邀请你来我家玩,当她第一次知道你是个女生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的反应。但是很快,从她安慰的神色里,你笑着打趣说:“看,你妈肯定想,我家丫头不会被一个傻小子给拐了。”

我捏你的手臂,你笑着跳开,快乐弥漫在我的家里,吹散了多年的冰冷。

海笙。当我妈妈问你名字笔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果然,下一秒,母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说着“我以为是‘生活的生”就一个人走到了房间里不再出来。

我们两个人站在客厅里,你看着我,我低着头,地板上洒满了碎玉般的阳光,却无人欣赏。

海笙,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妈妈很迷信。她认为,我身体差的原因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朋友们名字的笔画都比我多,把我给“压”住了。可是,你的名字22画。还是比我多出两画。海笙,这样的妈妈,和你心里想的肯定不一样吧,可是我不会告诉你这些。

那天,你离开的时候,海水猛烈地拍打着沙滩,你只是低着头问我,“你妈是不是讨厌我啊?是不是知道我是个……”

我轻轻拥抱你,说“不是的,海笙。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了一句“啧啧,你这个丫头,以后对男孩告白,绝对有一手。”

我们都笑了,海水在你的身后,漫过沙滩,留下褐色的足迹。

第二天,当我看到你作业本上的“海笙”变成“海升”的时候,你笑着说“这个名字是我爸一开始准备给他儿子的,后来抱了我才改成海笙的。”

你一定以为我会相信的。

海笙,你小心翼翼的好,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所以在你帮我抹眼泪的时候,我狠命地擦着你作业本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描上你原来的名字。

海笙,海笙,你就是这个名字。一笔一划22下。

五,浅慕

08年的那场大雪结束后,你告诉我,今年势必要风起云涌。

风起云涌,这个大气的词语在你挤眼睛的表情里没多少说服力。

接下来,你把我往车后座一扔,就飞快地骑了起来。于是我想起了,你在07年结束的时候,告诉我,你今年要见一个人。

初春的天气很好,白色的云朵翻飞在蓝色的天边,像是缀上的碎花。我坐在你的车后,听海浪拍打沙滩时留下缱绻的声响。干燥的阳光打在你耀眼的明黄色羽绒服上,就像一只羽化的蝶。

然后,我在那个长堤上就看见了他,你说他叫浅慕。

真是好听的名字。浅慕站起身,颀长的身姿,像是站在云朵里的天使。他向我们走来,脚步声打在我的心里,一声一声都很清楚。

他黑色的发被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走近的时候,我看见他嘴唇翕动,声音轻且细,但足够清晰:“海笙。”

你告诉我浅慕也是孤儿院的孩子,但是他不够幸运,没有上学,现在在外面打工。

我说他身上有特殊的气味,是阵阵的油墨香。浅慕偏过头看见躲在你身后的我,告诉我,他在印刷厂上班,也上夜校。

你拍着他的后背,说了一句,“出息啦。”这句平淡的话却让我莫名地感动起来,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他们靠着自己的脚在走,不甘于被命运这个词语安排。他们的每一个笑容,都让我难以忘怀,一个是你海笙,一个是他,浅慕。

我们三个坐在长堤上,看远处有渔船开过来,浅慕手里拿着鱼竿,悠闲地钓鱼。整个下午,阳光都是温暖的,甚至让人产生是初夏的错觉。男孩安静地听我们说故事,微微动动手腕,总可以钓出一条鱼来。

浅慕这次回来是来看院长的,当初老院长给了他很多照顾,这次他赚了钱要回来照顾她一段时间,你就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你在城里的媳妇怎么办?”

我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是浅慕的眼神忽然就褪了色,他看着你,就像看着远处的云,手腕动了一下,鱼线拉起的时候,空无一物的鱼钩上挂满了他的哀伤。风起云涌的哀伤。

你就指着那光秃秃的鱼钩大笑,“小慕,你太没定力了。一句话就可以把你阵脚都打乱了。”我隔着你的笑容看过去,浅慕他终于知道原来你在开玩笑,摸着后脑勺也笑了起来。那一刻,我想我明白了,你对他的重要性。

是无可替代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击溃的人。

六,我喜欢你

浅慕的出现让我们所剩无几的寒假变得快活了许多。他住在孤儿院里,你经常拉我去做义工。他站在走廊里看你的眼神就像是烟火,每一个角度都是美丽的形状。

海笙,你的表情真是奇怪极了。在我告诉你我觉得浅慕和我的一个伙伴很像的时候。但是你的奇怪很快就变成了鄙夷“是哪只小猫小狗吧。”

我分辨出你语气里的不屑甚至有一点庆幸。可是我走到你面前,扳过你的脸,看着你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是像我暗恋的男孩。”

你手里的锤子就做了自由落体运动,砸在了你脚上。可你只是哼了一声。

我吓坏了,大声叫人来。第一个赶来的就是浅慕,他的额头上甚至都出了细密的汗水,一遍遍地问你:“小海,没事吧?”

你不说话,盯着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点不解,最后却变成了一抹似水的柔痕。你推开他说:“我没事。”然后跛着脚离开,告诉我们元宵灯会你不去了。

海笙,你知道么?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因为,你的眼里那些故作的坚强深深刺疼了我。

没有你的元宵灯会,浅慕在一群孤儿的包围下,笑容也带着些许寂寥,他接受了我的那句“我喜欢你。”然后拍着我的脑袋说:“谢谢,京雅。”他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温柔的抱歉。

我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海滩,微凉的海风吹在脸上,就让我想起了你。海笙,你看那天的烟火没有,如果你看了那天我在家门前放的烟火,那么你肯定知道,每一次我放的时候,都说了一句:“对不起。”

全部,是对你说的。

七,云端的幸福

新学期报道的那天上午,你请了病假,看着你空荡荡的座位和前来找你的浅慕。我清楚认识到,他的心里没有我空间容下我的喜欢。

海笙,你是一个倔强的人。在你打浅慕的时候仍旧带着一脸的倔强。我冲到你身边,你瞪大了眼看我,眼里是一点心疼。

浅慕眯着眼,白皙的手掌按住了你刚才留在他脸上的掌痕,轻问一句:“京雅,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安排的你们的见面。可是,你不知道。你以为我是来保护浅慕的,为他对你说的那句:“我喜欢的是你”。

你开始笑,笑容里带着一些悲凉:“小慕,你要好好对京雅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完,你转身就走,没有犹豫。

我牵住你的手,认真地放在浅慕的手心,“小海,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我的玩笑话呢?为什么我说喜欢他,你就要让给我呢?为什么你这个好朋友,这么不合格呢?”

浅慕看着哭成一团的我们笑,他说:“你们俩前世一定就认识,而我是你们的宠物。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告白,就被塞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你拍着他的后背说“小慕,冷笑话见长啊。”

我看着你们,偷偷地在心里说:“浅慕,我是喜欢你,真的。”

海笙,我是想让你幸福,真的。所以,我把我喜欢的浅慕,一定要带到他喜欢的人身边。

八,血缘

海笙,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如果不去城里,我们的生活轨迹都还是幸福的颜色。

在浅慕回城的时候,带我们一起去了城里。

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小镇,你恨不得在火车上跳芭蕾。浅慕时刻担心你会不会把头伸出窗外,这样估计他要一辈子单身了。

我们在浅慕宿舍后的酒吧街等他,那条路上走着的人都让我们退避三分。张狂如你,也知道这些人招惹不得。你当初还在担心,要是浅慕被这里的小太妹看上了,一定把他好好教训一顿。说这话时的你表情可爱极了,果然你是那么地在乎他。

可是,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们毁灭性地看了一眼,就这样,走向殊途。

我和浅慕站在室外等你,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和你对面妖娆的女子。你们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给你们的血缘关系打上了坚定的注解。

我们自然也知道一切。海笙,你不再是一个孤儿了,你的母亲现在就坐在你的对面。

可是,你把一杯水泼到她脸上后就抓着我和浅慕的手离开了。一路上,你都不说话,浅慕和我担心地看着你。我们知道,很多事,是人所不能操控的,诸如遇见生母这件事。海笙,你肯定没有想到你的生命里会出现这样烂俗的剧情,是么?

浅慕在上车前告诉我,有什么事情都要和他打电话,我答应了,坐在火车上的你衬着微弱的光,低垂的眼里绽放出尖锐的火花,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

海笙,如果当初我们都没有心软,最后我们一定都会幸福的,对不对。

所以,当你在我怀里问我“我要不要回去她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是现在,我绝对会说,不要,海笙。不准你离开我。

九,终局

当母亲把果汁递到我眼前的时候,掌心的药片我数得很清楚,是3粒。她很高兴,我终于按时吃药了。海笙,这都是为了你。因为,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想要快乐。

可是,尖锐的警笛声刺穿了海风。药片滚到桌底,我冲出门外的一刹,看见的是你垂着的脸,听见的是你养父母的尖叫。

他们抱住你,对着前来的警察说:“她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做的!这可是杀人啊,她一个小孩怎么会做!”

黑色的发遮住了脸,夜晚的光笼罩着你的身体,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瘦。瘦到那些明亮的灯火就把你给湮灭了。你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声音沙哑:“爸,你别这样。”

我站在一边,母亲把我抱得很紧,她的声音有点疯狂:“京雅,京雅,不要靠近她,杀人犯,杀人犯。”

“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推开母亲,她尖叫着哭,她害怕我会受到伤害,她总是把我保护地很好,以至于神经衰弱。

可是,海笙,是你,我怎么能不救。

你也看见了我,卷曲的发紧紧地贴在脸上,长睫毛上沾染着湿润的水汽。你站在一米外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话,对我,也对你的养父母:“一定要,把我忘记。”

警笛声干脆地响起来,你的身体被按进车子。

我听见,海水拍打着礁石,猛烈的声音就像嚎啕的哭声。

真相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浅慕找到我,他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坐在我们一直看海的长堤上,他说,你的生母找到你,说她没钱可是要吸毒,让你帮忙。

你没按她说的那样去问养父母拿钱,你选择去偷。在偷窃的时候,被人发现,情急之下,你拿刀刺了对方,直接毙命。

他说这话时,声音飘渺。我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他满脸的泪水在初升的太阳下,像是一脸的血,处处都是对没有能保护你的后悔。

海笙,和你遇见整整两年。

你第一次见到我,对我微微地笑,没有说话。

你最后离开我,也对我微微地笑,说一定要把你忘记。

明天就是我20 岁生日。可是,我用了整整365天,还是深深地记着你。那么,明天,我一定向你嘱咐的一样把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