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娘的“弗洛伊德透视”

2009-01-29 06:07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7期
关键词:杜丽娘自我

于 艳

摘 要:弗洛伊德开创的精神分析学是20世纪最重要的人文学科,弗洛伊德以此为切口,窥视着每一个人的灵魂,我们循着弗洛伊德的目光来解读《西厢记》中一位至情的女人——杜丽娘,运用人格结构理论探究她在爱情之路上本我、自我、超我的斗争,进而了解剧作家汤显祖“以情反理”的文学主张。

关键词:杜丽娘 本我 自我 超我 以情反理

一、人格结构论

人类从远古的蛮物不断进化成为现在理性的人,虽然表面上摆脱了动物性,套上了理性的、良知的、道德的外衣,但仍无法摆脱存在于人体内根深蒂固的动物性。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我》一书中详细的阐述了人格结构的理论,他将人格分成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三部分。弗洛伊德认为这是一种动态的能量系统,一旦形成就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与发展中。

本我是人格的基本结构,位于底层,处于潜意识形态,往往靠遗传获得,一般不被个体所察觉,常表现为动物的本能冲动,它遵循的是“快乐原则”。自我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它一方面力图满足本我的需求,一方面遵循超我的行为规范。调节本我与现实社会要求的矛盾,使其达到平衡,按“现实原则”行动。超我在人格结构中处于最高的层次,它往往代表着当时社会较高的伦理道德要求,它的任务是压抑本能冲动,按照社会道德标准监督自我,它遵循“道德原则”。近代批评家们运用精神分析解读文本时,更多的关注的是一个人的自我、超我(理性的、良知的、道德的)对本我(贪欲、性欲)的压抑,以及这种本我总会千方百计找到替代的满足方式,其最后的结果也往往是本我战胜和压倒自我、超我,被不可知的命运所左右!

二、压抑的本我

本我代表人的原始本能冲动,受“快乐原则”的支配,力求实现对本能的需求和满足。弗洛伊德认为人的一切行为中起决定作用的是人的本能,即“本我”。他认为一个人从出生到衰老,一切行为动机,都有性的色彩,都受到性本能冲动的支配。杜丽娘的内心矛盾主要表现在青春性本能的欲望由窒息昏睡到萌动后的精神苦闷。满园的春色勾起了她怀春之情,于是长叹“吾生于官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婚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尔,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1]

作为官宦人家独生女儿的杜丽娘,生活在与外界环境完全隔绝的朱门深宅之中,父母极其疼爱她,而疼爱的方式是竭力把她塑造成一个绝对符合礼教规范的淑女。甚至连她在绣房中因无聊而昼眠,父亲也要把她叫出来教训一通;她去了一趟花园,衣裙上绣了一对花、一双鸟,母亲也要惊慌失措,唯恐她惹动情思。杜宝夫妇绝不是“坏人”,他们一个是国家栋梁,为官清廉正直;一个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他们只是用“合规范”的封建伦理纲常来“爱”着女儿。在生活中,除父母之外,杜丽娘唯一可以接触的男性是她的老师陈最良。他“自幼习儒”,考白了头发还只是一个秀才,穷酸潦倒。作为封建社会科举道路上的失败者,他也只是拿社会教导他的东西去教导杜丽娘。杜丽娘所面临的对手不是某些单个人物,而是由这些人物所代表着的整个正统意识和正统社会势力。在人性的桎梏之下,周遭的环境与人物如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压抑着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

在《惊梦》中我们看到,杜丽娘一出场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生命冲动,正如《惊梦》中的[皂罗袍]所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2]

这段话形象地写出了美丽的生命犹如美丽的春光一般荒废,使人不能甘心,掩埋在潜意识中的欲望被激发出来,对异性的爱慕,情感的需求不停地翻滚。然而杜丽娘生活大封建礼教的气氛中,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春逝去,她却无能力为,只好把炽热的感情压抑在心中。

三、释梦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人在清醒的状态中可以有效地压抑潜意识,使那些违背道德习俗的欲望不能为所欲为。但当人进入睡眠状态或放松状态时,有些欲望就会避开前意识的检查作用,偷偷地浮出意识层面,以各种各样的形象表现自己,这就是梦的形成。梦是人的欲望的替代物,它是释放压抑的主要途径,以一种幻想的形式,体验到这种梦寐以求的本能的满足。隐藏在杜丽娘潜意识中的欲望之火由于现实的原因遭受压抑不能满足,而潜意识中的冲动与压抑不断斗争,形成一对矛盾,进而形成一种动力。这种动力使欲望寻找另外一种途径或满足,这就是梦。

杜丽娘梦遇俊生柳梦梅,与其谈情说爱,这是青春期女性对美貌男子的渴求,对情感需求的满足;与柳生云雨之欢,恋恋不舍,则是对人性本能的一种满足。在弗洛伊德看来,梦无论多复杂,大部分均可以解释为愿望的达成。从这个意义上说,梦成为杜丽娘释放性压抑的通道。

四、难以逾越的“超我”

“本我”一旦从梦境的虚幻中返回到现实人生中,就显出手足无措的彷徨与迷惘,最后回归“超我”的理性之中。杜丽娘的行为举止在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反差表现,让我们看到在她反叛行动中脖颈上那隐约晃动的枷锁和前行身影中的拘泥步态。丽娘虽然拥有冲破一切的本能力量,最终还是需要争取父母对她的婚姻的承认,并鼓励柳梦梅去获取功名富贵,以争得社会规范的支持与承认。此时,那经过了多少努力和追求才获得清醒认识的“本我”已彻底地向“超我”屈服、回归。所谓“鬼可虚情,人须实礼”,正反映出杜丽娘的“本我”在现实面前的无奈和气馁。所以,尽管杜丽娘的“本我”锋芒毕露,却并未超出传统的伦理秩序,这种情感欲望与规范的制度格格不入,反映出“本我”在面对现实秩序时的无奈、迷惘。封建制度中的重重束缚是根深蒂固地铬在杜丽娘的内心的。

[旦]姑姑,这事还早。扬州问过了老相公、老夫人,请个媒人方好。

[旦]秀才可记的古书云:“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旦]秀才,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须实礼。[3]

在此,为追求理想而冲击“理”的秩序的杜丽娘,却明确地维护起那个秩序了。

五、生死轮回

汤显祖在《题辞》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4]杜丽娘可谓至情之人,“天下女子有情,宁有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5]

人之情是与生俱来的,人生而有情,否定人情就等于否定人的生命。在弗洛伊德看来,生与死是人的两种本能,生存的本能与死亡的本能是相互冲突,相互作用的。当生的本能被压制,人只能在死中寻找宣泄与解脱。杜丽娘要在现实中寻找真爱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与所爱之人结合了。她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本能的欲望被压制,给人的心里造成具大的挫折与伤害。

汤显祖对当时的理教认识是清醒而深刻的,在写出压制力量之大的同时,他还要写出反抗力量之大。这种强大的反抗在现实中是缺乏可能性的,因此他托之于幻想,托之于浪漫的虚构。剧中杜丽娘慕色而亡,死犹不甘,幽魂飘荡,终得复生,与柳梦梅结成完美的婚姻。这虽是个荒诞的虚构,但是对人性中本我的回归,表明人性中追求自由与幸福的欲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彻底抹杀的,它终将在与自我的对抗中得到体现。

六、以情反理

汤显祖生活的时代,中国封建社会已走向没落,明王朝为了巩固其封建统治,从一开始就继承了元代的方针,仍奉孔孟之书为经典、程朱理学为官方正统思想,以理学取士。然而,理学发展到这个时期已日趋教条、僵化,严重地束缚了人们的思想。同时,社会上出现了一批假道学家,以借理学之名谋取个人利禄,也使理学在一些进步思想家和正直人士的心目中信誉扫地。因此,到明代中期,出现了一股怀疑程朱理学的思潮。人们逐渐形成新的观念,把人从神圣的伦理规范和枯燥的理学观念中解放出来,使其置身于鲜活的现实世俗生活中,体味、思索世俗人情和感性欲望的合理意义。因此,伴随着对个性解放的号角,在戏剧创作中也出现了一股浪漫思潮,高扬“情”帜,打破传统,反抗“理”的秩序,表现出“情”对“理”的挑战反抗。汤显祖是该思想的践行者,他在《牡丹亭》中就以火一般的热情,描写了杜丽娘对自由矢志不移的追寻,宣扬了真情的神圣。

注释:

[1]汤显祖:《牡丹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3页。

[2]汤显祖:《牡丹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0页。

[3]汤显祖:《牡丹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69页。

[4][5]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参与文献:

[1]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汤显祖.汤显祖戏曲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奥地利]弗洛伊德.文明及其缺憾[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

[4][奥地利]弗洛伊德.性欲三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于艳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16029)

猜你喜欢
杜丽娘自我
《牡丹亭》梦境对杜丽娘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解读
异域风光恰如故,一销魂处一篇诗
异域风光恰如故,一销魂处一篇诗
异域风光恰如故,一销魂处一篇诗
异域风光恰如故,一销魂处一篇诗
认同的崩溃
作文需“自我”感受在场
真实的人生,完整的人性
探讨私小说中的“自我”
科幻中的美与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