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默觚》探窥魏源的文学主张

2009-01-29 06:07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7期
关键词:魏源近代

黎 聪

摘 要:魏源的《默觚》一书集中地反映了他对于文学创作的见解和主张。首先是突出地表现了传统诗论的政教意识,强调文学内容所能起到的社会教化作用;其次,魏源也“重情”,但更多的是基于加强主观“德性”的修养之上的;同时,魏源也十分重视生活实践对创作所带来的影响。

关键词:魏源 《默觚》 文学主张 近代

魏源是近代著名的进步思想家,爱国诗人。其著作现存七百万字左右,内容涉及哲学、社会政治、经世之学、文学等各个方面。魏源长子魏耆在《邵阳魏府君事略》中曾说魏源:“所著书有《诗文集》、《圣武记》、《海国图志》、《书古微》、《诗古微》、《公羊古微》、《鲁子发微》、《高子学谱》、《孝经集传》、《孔子年表》、《孟子年表》、《小学古经》、《大学发微》、《两汉今古文家法考》,并所辑《皇朝经世文编》、《论学文选》、《明代兵食二政录》及《春秋繁露》、《老子》、《墨子》、《说苑》、《六韬》、《孙子》、《吴子》注,各若干卷。”又据《清史稿》:“源以我朝幅员广,武功实迈前古,因借观史馆官书,参以士大夫私著,排比经纬,成《圣武记》四十余万言。晚遭夷变,谓筹夷事必知夷情,复据史志及林则徐《四洲志》等,成《海国图志》一百卷。他所著有《书古微》、《诗古微》、《元史新篇》、《古微堂诗文集》。”

魏源研究一向是学界的热点,20世纪中国学术界对此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文革后新时期的成果更是斐然。据台湾学者杨晋龙与邵阳熊焰提供的论文论著索引统计,自1978年至2003年底出版的关于魏源的年谱、传记和研究专著共有38种(其中大陆3种,台港5种,外国3种),硕士、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7篇(其中直接的专题论文13篇,涉及的论文14篇),报纸文章37篇,网站中的文章4篇。而自1995年以来,能在中国期刊网上搜索到的与魏源相关的论文共有570多篇。

然而就笔者所看到的论文和论著,他们大都关注魏源作为近代启蒙思想家、改革家,乃至史学家、哲学家的一面,对其经世致用思想、社会改革思想、治水思想、爱国主义思想、经济思想、伦理思想、民主思想都有论述。而对魏源的文学成就则论之较少,尤其是对其文学理论方面的研究更是不够充分。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魏源并没有专门的文学理论著述传世,但其文学主张,我们完全可从其诗文、序跋和经学、哲学著作中探窥一二,进而整理成系统的观点。

《默觚》是魏源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全书分上篇《学篇》和下篇《治篇》两大部分,其中《学篇》有十四篇文章,《治篇》有十六篇文章。书中主要反映了他在哲学和政治方面的观点,但其中也折射出他对于文学创作的见解和主张。本文仅就此书中所涉及到的文学主张作粗浅的分析。

一、重视文学的社会功用

文之用,源于道德而委于政事,百官万民,非此不丑;君臣上下,非此不牖;师弟友朋,守先待后,非此不寿。夫是以内亹其性情而外纲其皇极,其緼之也有原,其出之也有伦,其究极之也动天地而感鬼神,文之外无道,文之外无治也,经天纬地之文,由勤学好问之文而人,文之外无学,文之外无教也。

这段话出自《学篇二》,也是被人引用得最多,最为人所熟知的篇章。魏源认为,文学在人类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都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文之外无道,文之外无治,文之外无学,文之外无教”。但是,文学又是为政事服务的,是“源于道德”又宣扬道德的,因此,魏源将其作为衡量文章优劣的重要标准。这与他在《刘礼部遗书序》中所提到的“贯经术政事文章于一”是一致的。他将文学功能与社会功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除了古已有之的文学政教论对其产生的影响外,其身份地位也决定了这一切的必然性。

魏源年轻时曾从今文经学大师刘逢禄学习《公羊春秋》,对古代经书著述进行过缜密的研究,他讲究通经致用。在现实生活中与龚自珍、林则徐更是交谊甚深,是一名积极鼓吹变法图强的改革家,所以势必非常重视文章所反映的社会内容和能达到的客观效果。以这种标准为衡量,六经在他心目中自然就是“贯经术政事文章于一”的典范之文了。因此,在《学篇九》中他进一步提到:

士之能九年通经者,以淑其身,以形为事业,则能以《周易》决疑,以《洪范》占变,以《春秋》断事,以《礼》、《乐》服制兴教化,以《周官》致太平,以《禹贡》行河,以《三百五篇》当谏书,以出使专对,谓之以经术为治术。

虽然魏源很推崇经书的认识价值,但作为一位今文学家,他并不拘泥于经书中的词句,他更重视它与社会现实的关系。他深知“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无三代以上之心则必俗,不知三代以下之情势则必迂”,“古乃有古,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诬今不可以为治,诬古不可以语学。”(《治篇五》)魏源认为,不仅天、地、人、物都在时刻变化着,人类社会也在时刻变化着。因此那些“言必称三代”的人,是“读周、孔之书,用以误天下”,只能说是迂腐。所以他既不可诬今,也不能诬古,时代在变,而文学也是要随之作适当改变,这种文学观是进步的。

就总体而言,魏源对文学功用的看法,与封建时代儒家正统诗论中的观点基本一致。而将文学与政治紧紧相扣也是中国知识分子一向所固有的文化情结。1840年,西方殖民主义用大炮轰开了中国闭关自守的大门,随着一次次的军事入侵和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古老的封建帝国开始面临着生存危机。与此同时,西方文化也以它特有的强势侵入中国,史称“西学东渐”。西方文化的输入首先来自传教士,这种文化的输入带有明显的宗教目的。而且在后来很多情报资料与典籍中更加显示了他们同时带有很强的领土侵略意图。在这种外敌以武力与文化同时入侵的局势下,众多的有志有识之士开始反思,从小就在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以国家、民族和社稷民生为忧的情结开始在他们胸中激荡,他们急切希望清王朝能改革弊政,学习西方,实现复兴,为此,他们大声疾呼,为统治者出谋划策或揭露弊端以使他们警醒。

魏源在鸦片战争中曾亲自参与筹划浙江前线的抗英斗争。1841年春,裕谦以钦差大臣驰抵与定海隔海相望的浙江镇海,筹办浙江防守事务。林则徐受命赴镇海协防,魏源也入裕谦幕府,数月辞归。他在这一过程中亲眼目睹了英国的船坚炮利是如何将清军打败的,也看到了战后日益深重的民族危机,这就更加激起了他的忧患意识和时代使命感,强调要用文学作品来反映当时“衰世”的社会现实,来抨击时政的腐败,并且大声呼吁变革。

事实上,魏源也很好地对其文学主张进行了积极的实践,他是近代最早的以政论闻名的文学家之一。他提倡“以实事程实功,以实功程实事”。在阐发儒家经典的“微言大义”的同时也非常注意关心世情政务,通过对社会现实的研究揭露时政中存在的弊端。这在他的《筹漕篇》(上、下)、《筹鹾篇》、代贺长龄撰《海运全案序》、《道光丙戌海运记》、《复蒋中堂论南漕书》等政论文章中都有很好的体现。而这对当时乃至后世政论文写作的影响都是深远的,梁启超曾说:“今文学之健者必推龚、魏,……,故后之治今文学者,喜以经术作政论,则龚、魏之遗风也。”可见,正是以魏源为首的一批文学家登上文坛,近代文坛的面貌才为之一新。谢飘云教授在《中国近代散文史》的绪论中也这样写道:“漫步在近代散文的文苑中,扑面而来的是一代有识之士浓烈郁结的救世热情,炽热旺盛的政治参与精神,鞭辟入里的社会批判,铺天盖地的忧患意识,以古方出新意的变革呼唤,起衰世而入盛世的补天情结,寻求真理的艰难跋涉,振聋发聩的革命呐喊,闪烁着民族精神,饱涵着深刻的时代意蕴。”这段论述当然并非是针对魏源的文章而言,但笔者觉得这段话准确地道出了散文发展到近代所体现出来的新特点。而作为当中的先驱者,魏源对近代散文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二、提倡“重情”

中国古代文论从先秦时代起,就非常重视“情”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虽然孔子和汉儒论诗更多地强调对诗歌的功利要求,有关“情”的论述不多,但总的看来,以“情”论文学,仍可称得上是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最重要的特色。尤其是在魏晋时期,由于儒家思想禁锢的衰退,老庄思想的兴起与佛教文化的输入,再加上文学家们对艺术的特点和规律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使得他们更加明确地强调“情”对于诗歌创作的重要性。如陆机在《文赋》中指出:“诗缘情而绮靡”;钟嵘在《诗品序》中也指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提出的“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对“情”在文论中的发展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自刘勰之后,中国古代文论中对“情”就越来越重视了。魏源,也提出了“重情”的文学理念。然而,魏源的“情”是否仅仅指这种在诗文创作中所应含有的强烈而真挚的感情因素呢?

且看《治篇一》,其中写道:“人有恒言曰‘才情,才生于情,未有无情而有才者也。……无情于民物而能才济民物,自古至今未之有也。”可见魏源非常重视作家在作品中对于真情实感的自由抒发,认为才乃生于情,希望文学创作能回归到强调“吟咏性情”的本质上来。这种主张也正如他在为陈沆《简学斋手书诗稿》所写的题辞中提到的“一曰真,凡诗之作,必其情迫于不得已,境触于无心,而诗乃随之,则其机皆天也,非人也。”

但同时,从魏源“才济民物”的表述中,我们也清楚地看到,他的“重情”的观点是从文学作品应更好地反映社会现实,同情民生疾苦的角度来出发的。因此,这个文论观点也就明显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魏源生活的时代,不仅清王朝在西方资本主义列强的步步紧逼中风雨飘摇,就连整个中国封建社会也进入了“日至将夕,悲风骤至”的衰世。他作为一个进步的思想家,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时代危机的来临。故在“重情”说中,魏源所注重的“情”又往往倾向于“怨情”。我们可以参考他在《海国图志序》中所说过的一段话:“君子读《云汉》《车攻》,先于《常武》《江汉》,而知二《雅》诗人之所发愤;玩《卦》《爻》内外消息,而知《大易》作者之所忧患。愤与忧,天道所以倾否而之泰也,人心所以违寐而知觉也,人才所以革虚而之实也。”这段话中体现了魏源对于在文学作品中寄寓忧患与抒发怨愤之情的重视,可见,魏源的“重情”说不能简单地看作是对诗歌传统的“吟咏性情说”的重复。

龚自珍,作为中国近代思想运动与文学运动的先驱者而与魏源并称于世。他文论的核心是“尊情说”,在《送徐铁孙序》中更提出了“受天下之瑰丽而泄天下之拗怒”的著名论点。呼吁诗人在这“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尊隐》)的衰世,积极反映时代的危机,抒发哀怨拗怒之情。从这一点而言,魏源的“重情”与龚自珍的“尊情”是相近的。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曷可以能令思无邪?说之者曰:“发乎情,止乎礼义。”乌乎!情与礼义,果一而二。二而一耶?何以能发能收,自制其枢耶?吾读《国风》始《二南》终《豳》,而知圣人治情之政焉;读《大》、《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反情于性;读《大》、《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尽性至命之学焉。乌乎!尽性至命之学,不可以语中人明矣;反情复性之学,不可语中人以下又明矣。……然则发情止礼义者,惟士庶人是治,非王侯大人性命本原之学明矣。……礼乐而崩丧矣,诵其词,通其诂训,论其世,逆其志,果遂能反情复性,同功于古之诗教乎?

在《学篇四》的这一段话中,魏源进一步对“重情”的观点加以阐述,指出《诗经》的“思无邪”虽然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结果,但这种“发而中节”的礼义的束缚只限于对“中人”以下的“庶人”而言,而真正的圣贤是不需要这些硬性规定的准则的。同时,在上文引用的这段话中,魏源还重点指出“中人”、“庶人”应追求“反情复性”。《学篇十二》中的一段话则可以作为魏源提倡“反情复性”的一个最好的注解:“故君子务本,专用力于德性而不敢外鹜,恐其分吾德性之功而两失之也。”结合这两段话,可知魏源所提倡的“反情复性”就是主张应该回归人最初的纯真情感与本性。所以,在文学创作中,他也反对用“礼义”抑压人的本性,抑压人的情感。然而魏源心目中所孜孜以求想恢复的本性与情感,正如引文中所言,是受到“同功于古之诗教”的目标的约束的。所以他强调除了圣人以外,所有非圣贤的“中人”、“庶人”仍然要继续加强主观“德性”的修养。通过“专用力于德性而不敢外鹜”并最终使精神品质达到圣人的境界。他高度肯定了“德性”的修养对于“反情复性”的根本作用。因此,说到底,魏源的“重情”还是与儒家所重视的个人道德修养的修炼以及文学所承担的教化功能是息息相关的。

三、重视生活实践对创作的影响

魏源作为近代一位重要的诗人,基于个人大量诗文的艺术实践,在《默觚》中也道出了他的一些创作经验和体会,如重视生活实践对创作的影响。

“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艰”,乌有不行而能知者乎?繙《十四经》之编,无所触发,闻师友一言而终身服膺者,今人益于古人也;耳聒义方之灌,若罔闻知,睹一行之善而中心惕然者,身教亲予言教也。披五岳之图,以为知山,不如樵夫之一足;谈沧俱之广,以为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疏八珍之谱,以为知味,不如庖丁之一啜。(《学篇二》)

在学术思想上,魏源反对琐碎考据之学和性理的空谈,主张通经致用。在文学创作方面,指出:文学家必须要具备丰富的生活经验,并重视亲身的经历与真切的感受。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创作中及时地对生活加以艺术的提炼与概括,创作出优秀而具有感染力的作品。

其实,早在汉代的司马迁便提倡文学创作要做到以作家的实际生活体验和考察为基础。他为了描述出一个更贴近真实的屈原,“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司马迁的这种文学主张后来被扬雄概括为“实录”精神:“或问周官?曰:‘立事。左氏曰:‘品藻。太史迁曰:‘实录。”(《法言·重黎》)扬雄在对此作出准确的总结的同时,进而高度地评价了司马迁的“实录”精神对中国文学创作带来的启发与影响。而魏源的这一文学主张也正是体现了对源自司马迁的这一“实录”创作传统的继承,注重以个人丰富的生活阅历作为创作的基础。

魏源一生嗜爱山水,他就曾笑称自己的900多首诗歌是“十诗九山水”(《自题诗集》),故在魏源的诗歌当中留下了大量的秀丽的山水诗。从其所写的诗之内容来考察,他游历了包括“五岳”、庐山、黄山、武夷山、峨嵋山、五台山、九华山在内的诸多风景名山。而这些山不分大小高低,他都一一亲历,穷幽极胜,从而做到真实、详尽地记录了他游览时的见闻与感慨。因此,这一批山水诗可谓是魏源严格实践自己的诗歌主张,亲临其境,细心观察,用心体悟所创造出的艺术结晶。

本文立足于《默觚》一书对魏源的文学主张作简单的分析,虽然材料有限,然从中也可窥见其文论之大概。他的文论突出地表现了儒家传统诗论的政教意识,他注重文学所能起到的社会教化功用;他也“重情”,但更多的是基于加强主观“德性”的修养之上的。同时,他也十分重视生活实践对创作所带来的影响。

魏源所提出的文学主张既是承近古的余波,又开了近代的先声,在当时影响了一大批渴求文学变革的有识之士。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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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聪 广东湛江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中文系 524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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