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悲凉的底色

2009-02-06 09:29郭雪莲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期
关键词:青藤电车张爱玲

郭雪莲

摘要:张爱玲的小说意象研究是张爱玲研究的一个热点。本文着重写了青藤、电车、墙、帘帐四个意象,这四个意象具有深刻而丰富的内涵。通过分析这四个意象的象征性,得出张爱玲的生命悲剧意识,以及她作品中人物的荒凉、沧桑、凄惨和心灵被扭曲的形象。

关键词:张爱玲意象青藤电车墙帘帐

意象,本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一个美学概念。古人有所谓“立象以尽意”,反过来说,就是意之象的意思,这个意象最初在先秦的哲学中出现,后来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千斤”,才正式把意象引入文艺理论领域。“象”就是外界事物的具体形态,具有可触摸性和可视性。作家、画家可以用文字、色彩、线条加以描摹,再现它的本来外在形态。作家、画家在描摹其外在形态。时,注入自己的主观感情、审美情趣,成为“似与不似”之间,便是意象。

成功使用意象的例子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多不胜举,可以说现代文学史上很难找出其他任何作家像她这样在小说中运用了如此繁多的意象,意象在她的小说中功用很多:增强故事的生动性与画面感,使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传达人物特定的心理状态等等。这些意象都是人所习见的,符合日常的经验,符合规定的情境,并没有奇情异趣和夸张变形,每一笔都是严格意义的写实,但她能够在意象营造上独出新意。她凭借个人独特的审美感受或情感体验,赋予客观物体以独特的主观寓含。本篇试析她作品中青藤、电车、墙、帘帐等意象的独特抒写。

一、青藤:心灵的束缚

张爱玲《心经》是一篇表现上层社会家庭父女恋的小说,许峰仪与许小寒之间的互相暗示、相互依恋被张爱玲刻画得淋漓尽致。

篱上的青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还有一个宽敞的世界。一谁想到这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八层楼上的阳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空得令人眩晕。她爸爸就是这条藤,他躲开了她又怎样?……

许峰仪与许小寒两人完全无视道德、伦理,陷入了荒谬的“父女恋”中。小说中小寒是崇拜自己的父亲,而许峰仪则是对女性青春的渴望,需要的是一种“肉”的灵异。

从生物学的角度看,男人的性爱永远建立在对女性青春的追逐上,只是由于社会、文明的教育,才使男人从生物的人成为社会的人,有了对精神的需要,但作为生物的人又是永恒存在的,它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支配着男性对女性的选择。

但最终许峰仪没有突破心灵的束缚,事实上是出于对乱伦的禁忌、恐惧的心理。她想要和女儿分开,却在感情上无法摆脱;女儿则更多地表现为对父亲的大胆爱恋和对母亲的嫉妒厌恶。当父亲选择了和女儿同岁,同女儿长得十分相似的绫卿作为补偿和替代时,小寒发疯般地哭喊:“我有什么不好?我犯了什么法?我不该爱我父亲?可是我是纯洁的!”完全是一副失去情人的模样。这可以说是弗洛伊德伊莱克特拉情结(恋父情结)的形象显现和中国版诠释。他们父女不仅仅面对外部世界时感到无能为力,更主要的是对自己的内心都没有把握,他们都是软弱的凡人。他们这种爱情的产生与发展毁灭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即使这样,悲剧已造成,也是无法挽救的了,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要笼罩于这一浓重的阴影之下。

二、电车:摇摆不定的心

电车,也是张爱玲笔下常用的意象。《红玫瑰与白玫瑰》:

……振保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门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开走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肉庄的灯光。风吹着两片落叶踏啦踏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

振保的心是矛盾的,犹豫不决的。振保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合乎社会规范的人,因为他比较遵守社会的“秩序”,抵挡着来自娇蕊的诱惑,但是他又是一个男人,有着男性的欲望,它在性感火辣的骄蕊面前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欲。因此他为了维护自己的社会形象,不惜以变态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欲。

正在摇摆不定之际,王士洪的出差给他制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最终向骄蕊投降了,倒在了她温柔的怀抱中。这时他灵魂的一部分得到了满足,但另一部分又未能得到满足,即对宁静的婚姻,对女性清纯、圣洁、贤惠的向往无法从“红玫瑰”的身上得到满足。

“其实也说不上喜欢,许多叽叽喳喳的肉的喜悦突然静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振保可以说永无满足之感,他的心总是安定不下来,其实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佟振保既是一个意志坚强、有所追求的人,又和王娇蕊一样,贪图好玩、喜欢刺激。王娇蕊对他动了真情,他却抛弃了她,他办事老练周到却不理解王娇蕊,如果他了解她性格中的善良,他是不会舍弃她的。后来,他娶了烟鹂。烟鹂和裁缝私通,他心目中的白玫瑰不再圣洁,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堕落。“他将永远在双重人格的摇摆中痛苦地挣扎。”

电车意象已经成为张爱玲所观照的城市文明的一个特异的象征物,通过它,作家传达出一种摇摆不定、奔波不息的对人生的独特感受。

三、墙:恐惧和被压迫感

《倾城之恋》中有这样一段话:

……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强势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又有思想的一张脸。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哪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白流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恐惧,他没有什么路可走,在娘家她只有受压迫的份,她急切地想摆脱家庭,急切地想嫁人。在这篇小说中,她用尽各种手段与范柳原玩捉迷藏的游戏,目的只有一个,要范娶她,正式结婚。而范柳原对于像流苏这样“有旧式大家闺秀的神秘,又有少妇的成熟,再加上一点破落户的沧桑”的女人产生好奇,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望和寻求刺激的兴趣。他想的只是如何把流苏骗到手,做他的情妇。

在那个众多作家认为严峻的时代,这严峻对张爱玲来说更重要的是他对个体生命的威胁。相对于众多作家的民族本位,张爱玲是以个人为本位的。她才是它所理想的个人时间与历史时间相遇的意义。她在不止一个地方说过:“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常用的字“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张爱玲用她的神来之笔,透视着人生,用她的神秘感、压迫感窥视人生。

四、帘帐:自我保护

帘帐这个意象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多次出现。他运用电影蒙太奇手法组接意象进行叙事:

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

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这里“翠竹帘子”、“山水屏条”和“风”吹动着产生的感觉,动着动着,“山水屏条”换成了“遗像”。作者在此仅借这一段话表现‘时间的转折。“从根本上说,所有的艺术都产生于实践的胁迫。时间流逝,万物消失,艺术家却用文字、线条、音符,将瞬间的表情、心境、行为等一一捕捉,成为听觉或视觉形象,穿透时空,达臻某种永恒的状态。”

经过时间的冲刷,“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而她自己也老了十年,丈夫已经去世,保护她的人已经离开了她,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无所依靠,无限荒凉。她的青春就这样牺牲了,十几年的青春在缺乏肉体的爱,也缺乏心灵的交流中度过,虽然身边不缺乏人,但他们之间是隔膜的、冷漠的,有的只是勾心斗角。正是这种无爱的婚姻激发了曹七巧内心的阴暗面。财欲和情欲是七巧生命的两大重心,畸形婚姻导致的夫妻生活,使七巧对男女之间的性事特别敏感。七巧把两性感情转移到三少爷季泽身上,而风流倜傥不务正业的姜季泽碍于叔嫂之防,冷漠地拒绝了曹七巧,深深地刺伤了她,于是对金钱的占有欲占据了上风。没有了丈夫的“庇护”一切都要靠自己,尽管她在分财产时据理力争,“还是无声无息照原定计划分了家,孤儿寡妇还是被欺负了。”七巧最终是被姜家这个巨大的阴影,家长的权利,家长的法制制服了。

芝寿待要挂起帐子来,伸手去摸帐钩,一只手臂吊在那铜铜上,脸偎住了肩膀,不由得就抽噎起来。帐子自动地放了下来。昏暗的帐子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然而她还是吃了一惊,仓皇地再度挂起了帐子。

芝寿的命运充满了悲剧,她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没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她在做七巧媳妇的这几年,饱受了折磨,丈夫生理上的折磨,婆婆心理上的折磨。而她的母亲也知道女儿的不幸,却不来看她,因为在那样的时代,女儿一旦嫁人,就是婆家的人。芝寿感到了生活的无奈,她是一只缩在笼子里的鸟,没有自由,无法反抗。“婚姻带给女人的幻灭就像一场噩梦,主要是女性透过婚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当作一种资产,进行被交易的命运,在婚礼中她犹如一件商品被展示,然后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而中国伦理以亲子为主轴,强调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浪漫的爱情不被允许,个人的性欲也遭到了灭绝,造成婚姻、爱情、性欲分离的状态。”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不像个婆婆。”芝寿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和无助,虽然帐子里就她自己,但她还是怕被婆婆抓住把柄,再大肆渲染给别人。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她无法保护自己,最后得肺痨病死了。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有生命悲剧意识的作家之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谁也不会想到华美的袍子能与蚤子连在一起,但张爱玲能。她看破世态人相,参透生命意义,在浮华的现实生活中体悟出悲凉的底色。面对生命的悲剧、人性中的丑恶,她不是站得高,看得远,而是站得近,看得清。生命的灿烂与暗淡她都能经受得起,享用得了。对小说中的人物,没有去溢美也没有鞭挞,只是以广大的慈爱给予清晰的暴露,暴露的是“食色,性也”,是人性的本真状态。

张爱玲小说中以青藤、电车、墙、帘帐为意象的选择,足见这位时代、社会的“弃女”没落感伤、苍凉虚无的精神指归。无论是青藤所象征的心灵束缚,还是电车象征的摇摆不定的心,都体现了张爱玲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冰冷关系,那种荒凉、沧桑、虚假她很自然地将读者的目光一步步引入人物内心的冲突、千疮百孔的情感的微妙变化和心理深层的暗区。张爱玲这些意象的使用,成为她作品人物心灵被扭曲的最好见证,也使她的小说更好地传达出了它特有的审美风格。张爱玲作品中这些意象的使用,不仅丰富了我国现代文坛的意象系统,而且进一步营造了她凄凉而华美的文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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