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以人性关注社会

2009-02-06 09:29曾红军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期
关键词:人性美湘西沈从文

曾红军

摘要:沈从文以人性关注社会,从人性的审美视角、艺术气质绘出了具有独特风情的风俗画卷——“湘西世界”。

关键词:沈从文人性“湘西世界”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涌现的众多作家中,沈从文算是引人注目的一位了。说他“引人注目”,不仅因为他是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个(作品结集约有八十多部),而且他以自己特殊的审美视角、艺术气质绘出了具有独特风情的风俗画卷一“湘西世界”。这也使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处于特殊地位并倍受冷落而成为文学理想的寂寞者。是什么使这位“湘西世界”的歌者遭受非议并在文坛引起争论呢?遍览其作品,我们便不难发现,沈从文在反复咏唱着一个异于时代文学主流、异于其它作品的主题:人性。在《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中,他公开表白;

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它别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一座有灵性的建筑。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生的人性形式。

沈从文“爱世界,爱人类”。造文学的“希腊小庙”,供奉“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生”的“人性”就成了沈从文踏上文学征程的最高理想、追求,并以自己的审美情趣毕生向这理想迈进。

生于湘西的沈从文过早从戎并面对残酷的现实社会,腥风血雨的洗礼,使他不愿在作品中再现人类极端野蛮愚昧的丑恶面,继而转向讴歌人性中美的一隅。故乡秀丽的山水、古朴的民俗风情更养育了他特殊的美感,铸就了他身上特有的美学气质;连年战争、民不聊生的悲惨现实以及国民党、黑暗统治都使得他从特殊的角度切入社会生活,以与他人迥异的手法表现人性,寄托自己的美学理想,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慨。沈从文是一个美学理想的执着追求者,他不因尘世的纷扰和社会大潮的涌动而随波逐流,他以自己的理解来反映人性;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自觉者,独立者;他以文学抒自己的情言自己的志而义无反顾,大步向前。这在文学的主体意识逐渐为文学的政治功利性所湮没的时代,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好的作品除了使人获得‘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从作品中接触另外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发,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小说的作者与读者》),带着自己的美学偏好与对文学的独特理解,沈从文开始了文学创作,陆陆续续为世人奉献了《柏子》、《萧萧》、《三三》、《边城》、《长河》、《八骏图》、《绅士的太太》等一系列异彩的纷呈的佳作。这些作品从总体上看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描绘、构建“湘西世界”作品,如《萧萧》、《边城》等;另一类是反映都市生活的,如《伸士的太太》、《八骏图》等。但无论哪一类,都是围绕人性这一主题来展开的。作家要么肯定、欣赏人性美,要么否定、鞭挞人性丑。以人性反映社会,反映现实,是作家独特的文学反映方式。

湘西,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沈从文来说,是~块无论身处何地都为之萦牵梦绕的土地。它远离大都市,未受现代物质文明的侵染,依然保持着古风民俗,人们几乎仍停滞在原始文明之中,这里有青山绿水、如画风景。在沈从文的“湘西”作品中,大多插入了大段风景描写,如《三三》、《边城》等。水车、碾坊、青藤、渡船等勾勒出了湘西世界的纯真温柔之美、恬静清秀之丽。景是人物所在的环境,是人物的外化,人物的一部分,景即人。作家力图以至纯至美的风景,衬托出生活其中的人物的异于外部物质文明世界的真、善、美。

“湘西世界”里的人都是美的:船总顺顺虽是“龙头大哥”,但为人正直公平,德高望重,时常为人排难解纷:三三、翠翠纯真朴实,明慧温柔;天保和傩送能与船夫甘苦与共,并挑重担;吊脚楼的妓女也是明事理讲义气的。多么美的一幅风俗人情画!这种人性美,是由湘西特定的尚未受外来文明侵蚀的环境所养育出来的。“湘西世界”里的人物仿佛是生活在没有阶级、没有压迫的时代里,不受封建礼教约束,他们按人本来的面目、意愿而自由生活、存在。他们从思想到行动到言语都是自由的,人与人之间相处和谐、融洽,这种“桃花源”似的湘西环境里的人性美到了极致。“湘西世界”作品的生活是真实的,但同时又是理想化了的,它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湘西世界”是作家美学理想的外化、寄托。

以“湘西世界”为参照系,以它为镜子,作家毫不客气地照出了都市人物的人性丑。《绅士的太太》、《八骏图》等作品里的绅士、太太们的虚伪、乱伦、无聊以及受过高等教育的教授们变态的性压抑便是这丑的具体化、形象化。作家通过酣畅淋漓的文字、绝妙的讽刺有力地鞭挞了上流社会的腐烂生活,对城里人的“庸俗小气自私市侩”深恶痛绝,,并在“湘西世界——>物质文明落后——>人性美,都市社会——>物质文明发达——>人性丑”的鲜明对比中发现自己在城市中寻求真善美梦想的破灭。其实,作家的“都市文学”是作为“湘西文学”的陪衬物而存在的,都市中人越丑恶,湘西男女则越美。沈从文这位以“乡下人”自居的作家将无限的爱倾注到湘西世界,而将切肤之恨发泄到都市现代文明中。他从人性这一层面向世人表露他的文学审美和世界观。这也是文学的急功近利者和庸俗文人们所难以理解、认同的。

但是,沈从文湘西世界里的美好人性并不是凝固不变的。随着世易时移,都市社会愈加靡烂,在现代物质文明的进攻、袭击下,湘西世界也在劫难逃。沈从文在《长河·题记》中说:“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从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转到家乡凤凰县。去乡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现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我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变化中堕落趋势。晟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的人生观。”关注现实的沈从文从人性角度敏锐地察觉到“湘西世界”的堕落衰败。

作品《夫妇》里的夫妇天然懂得欣赏自然之美,享受生命的活力,在好天气好风光中他们怀着同样好的心情做他们想做的事——从他们身上我们仍可隐约见到湘西世界人们残存的淳朴、纯真——但却被乡村之中的好事者、特权者捆绑、审问、羞辱、在围观之中,人们从各自不可告人的私欲出发,以维护礼教、道德为幌子,欲惩罚这对“伤风败俗”的牺牲者:汉子们“俨然有一种满足”,女人们发泄着“极不甘心”的妒意,老年人忘记自己年轻时代的性情而要纠正风俗了,小孩子则从“打人”中补偿了“挨打”的损失—没有人情美、没有爱、没有童心,这就是现实的乡村,正在堕落的“湘西世界”。作品最后写到:“他记起这一天来的~切事,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窄。……因此开始觉得住在这里是厌烦的地方了。地方风景虽美,乡下人与城市中人一样无味,他预备明后天进城。”风光依旧,人事已非。现实的湘西带给沈从文的只有对美好过去的追忆,对未来的失望,因

为“进城”将要面对的是更为丑恶的人性。他只有在梦中去寻觅那美好的人性了。从作品中,我们能听到的是他无奈的叹息。

沈从文追求的是什么样的人性美呢?在他的理想国里,民风淳朴,人物活动在类似原始社会的环境里,人们和睦相处,没有欺诈,没有庸俗,有的是义气、正直、真诚;女孩子青春貌美,童心未泯,有着诗一样的爱情;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和谐的。人性平淡,无大波澜,人们顺应自然而活,仿佛仍停留在人类的童年时代。这大概就是作家所追求的人性美吧!而在性这一从古至今极端敏感的问题上,沈从文也有着自己的理解。理想国里的男女性行为自然,是建立在真正爱情基础之上的,是一种原始冲动;而其对立面——都市中的男女的性行为都是在各种遮羞布掩盖下进行:乱伦,通奸,为肉欲而肉欲;或压抑性欲直至变态。这很明显是作家所厌弃的。

沈从文是否以文学而淡出社会,甘愿“与世隔绝”?沈从文以自己的独特切入社会、生活方式而与众不同,文学理想似乎寂寞。实际上,沈从文并非是进入了自己文学的“桃花源”而不关心社会,只是他关注的角度、方式不同罢了。对丑的人性的鞭挞,对美的人性的讴歌,这本身就是一种参与社会的方式。并不能以文学是否表现阶级斗争,是否表现政治而对之进行褒贬。文学应反映社会,但反映的社会面是很广的;它不仅可以反映人的阶级性,还可以反映人性。再者,作为一个作家他还应有自己的审美爱好,而不应强行统一作家的审美趣味。

沈从文是不是只以人性为表现对象,而不关心民族国家命运?在《云南看云》里作家由卢先生的摄影作品而发感慨:“……我意思是如果一种可怕的实际主义,正在这个社会各组织各阶层间普遍流行,腐蚀我们多数人做人的良心,做人的理想,且在同时把每一个人都有形无形市侩化。社会中优秀分子一部分,所梦想,所希望,也都只是糊口混日子了事,毫无一种较高的情感,更缺少用这情感去追求一个美丽而伟大的道德原则的勇气时,我们这个民族应当怎么办?……大众眼前固然都有了出路,这个国家的明天,是不是还有希望可言?……战争虽败北,不气馁,虽死亡万千人民,牺牲无数财富,仍然能坚持抗成,就为的是这战争背后还有个庄严伟大的理想,使我们对于忧患之来,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忍受。我们其所以能忍受,不特是我们要发展,要生存,还要为后来者设想,使他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更好一点,更象人一点!我们责任那么严重而且又那么困难,所以不特多数知识分子必然要有一个较坚朴的人生观,拉之向上,推之向前,就是做生意的,也少不了需要那么一分知识,方能够把企业的发展与国家的发展,放在同一目标止,分道并进,异途同归!”这可以看作是沈从文以人性关注国家、民族命运的最好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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