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二章

2009-02-12 08:47
黄河 2009年1期
关键词:言说诗人诗歌

蒋 楠

用自己的声音言说

——读侯平章诗选《独白与记忆》的超然语境

一个真正的诗人首先要有自己的声音,侯平章有了。

由四川出版集团四川美术出版社推出的中英文对照诗选《独白与记忆》,是诗人独立的、公开的、无所畏惧的、无法被取代的、最有个性的言说。诗人的声音既没有混淆于其他喉头和声带,也没有被喧哗的所谓“圈子”和“流派”所掩埋。这是一种自信的声音,一种不考虑外在条件,不屈服于任何主题和利益的声音。这个声场惟一的任务和对象是思想和语言。

有人说,时下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暗示真正的诗歌就要销声匿迹。在读完侯平章的中英文对照诗选《独白与记忆》后,我可以自信、负责地说:中国诗人还有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像渊薮里的低鸣,只是它还沉寂在低处,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读侯平章的诗,我认为《石头最柔软的部位水最清楚》这首诗是整部诗集的翘楚。诗人从“滴水穿石”、“红颜祸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等相关抑或毫无关联的具象中展开诗思,踅踵进入狂放、梦魇般的抒写,把“水”的意象言说到了至高境界。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把人格化了的“水”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不独老子推崇水,后世不少士人都有尊水的“嗜好”,汉代刘安等编著的《淮南子·原道训》在论水之特征时道:“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及,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无涯。”深度发现水具有“柔而能刚”、“弱而能强”、无私厚德、浩大无比、无所不能等功能。宋代司马光也对水推崇有加,与老子唱和:“是水也,有清明之性,温厚之德,常一之操,润泽之功。”而侯平章同样以对“水”的虔敬之情,匍匐在宽厚、坦荡的“石头”上俯瞰诗化的水面:

深夜梦的水中只有梦才被水淋漓得湿湿的

灵魂退避恰恰是防止水中之祸如洪水泛滥

透明的高度是观沧海咆哮抛在海水上的声音

加速的重量是在坠落的过程中碰上坚硬的石头

跳起。弹上空灵的高度进入云蒸霞蔚的渴慕

仿佛脱水而出的一轮阳光在天之边海之涯

上升明媚温馨

这不但为老子等先贤的理式注入了新的元素和现代信息,还传达出了某种新颖的睿智与洞见,让读者从韵律美中领悟到了诗中的划时代真意,使我们的心灵、耳朵和眼睛接受到冷静清澄的洗礼。这首诗的主体是“水”,“水”是一个圣词,她饱载着难以言喻的意涵。“石头”在此只能算作“水”的靶心和参照物,泛指某些最具阳刚之气、坚硬的物体,比如“身体或城市”。它虽然没有被那些裸露的岁月所侵蚀、所摧毁,可它却遭遇到了最为阴柔的“水”,一下子暴露出了自己的“软肋”,甘为“护花使者”和“阶下囚”,诡怪地侍奉在“水”的左右,变身城墙和海岸;或者躲藏在她的石榴裙下,沉入河谷和海底。“石头”既是“水”的仇敌,更是“水”的爱人,梦幻的鹅卵石抱紧汹涌的海潮,在长日将尽的地方筑起有容乃大的无垠疆域。在“水和石头面对面战斗”的幕后,既有水和石头十指相扣的愉悦,又有水天一色的曼妙。

这首诗的重点不在于意境,而在于看来琐碎的多个“移项”衍生情境的过程。只言片语、孤立的单句、一闪即逝的哲思、精确营造的氛围,都是侯平章作为一个儒文化诗人的独一无二之处。诗人闪亮有力的文笔和成熟而笃定的言说,形成了无法克隆、独具诗学厚度和哲理深度的侯氏诗风。

侯平章是汉诗界温文尔雅的旁系人物。他是一个熟读西方正典,却又因袭传统,具有独立人格和批判精神的知性诗人。他用已被放逐的真诚笔法来触碰只属于自己的语法方式,用词精准幽默、磊落洒脱。“诗是音乐性的思想”,这在侯平章的《第七个孤独是逃向音乐》里得以留存和复燃。诗人所谓的“七个孤独”就是“七个音符”,这“七个音符”是七种不凡的言说技巧,是诗人用以阐述诗化人生的图腾和符号。读侯平章的诗,我们能够感知字眼里的真实声律与和谐,铿锵有力、张驰有度,每一篇佳作里都含有渊深精妙的东西,灵与肉、意与字水乳交融、不可分离。“孤独”和“音乐”让诗人和诗得以永生。

《独白与记忆》这部书是侯平章厚积薄发、锋芒呈现、才情横溢的见证,本书敏锐深刻、精致传达思想及生命细微之处的光亮,诗意的魔方时而堆积,时而撒落一地。无论是对面女孩勾起的幻象,还是烈焰吞噬的鹰、冷抒情的蝴蝶,诗人都能以充满想象力的词汇在她们之间迂回,观点和文本因此更有弹性。诗人开掘、甄别物类的美质之深令人叹服,充分显示了诗人正在创作力的巅峰。

所有诗人的身上都刻有地狱的烙印和痛苦的署名。没有经历寂寥寒微、深思反省的痛苦淬炼,就不可能有诗人发自内心、信念坚定、与众不同的言说。中英文对照版《独白与记忆》是侯平章过去诗写的总结和进入新的言说阶段的开端,也是他悄然奉献给世界的礼物。不管是“躲在大巴山还是大南山鲜花遍布的山丘里”,还是“睡在古刹青灯寺院钟声背后的肃静庄严里”,诗人把他的痛苦、喜悦、幸福、悲伤都细致地摊开,让我们在超然的语境里流连。

在优柔与豪放之间

——读侯平章诗集《烙在春天的印痕》

《烙在春天的印痕》是那种只能遇见,不可强求的作品。倘若要给侯平章的诗作一个准确的定位,那便是:在优柔与豪放之间。

说侯平章的诗优柔,是因为诗人沉郁绵绵,率性寡断;

说侯平章的诗豪放,是因为诗人傲骨铮铮,狂荡不羁。

来自大巴山麓宣汉,目前在东莞作协就职的侯平章,一直都在找寻某种纯粹的东西,却一直难以找到。他似乎一直停留在原点,过着不属于他现在这个年龄过的日子,面对他这个年纪不该面对的人生际遇。他总以为可以把心深深地埋藏起来,可是装满了烈酒的瓶子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溢出来,否则就会破碎。“是不是风可以藏?深深的沉默/炽热的每时每刻?我低下头/感到光芒四射诗的精华正在深入/我睡梦的珠江出海口/我的心跳如置波峰浪尖”。这首《是不是风可以藏》将诗人虚掩着的心扉暴露无遗。

侯平章曾在诗歌创作多年之后,中断了诗歌创作。但是,他并没有割断诗情。他一头扎进外国文学的海洋饱览经典,通过大量的阅读,不仅拓宽了视域,更让他对诗歌有了更深层的顿悟和认知。作为诗人的益友,我不认为他一度想抛弃缪斯,而是面临困惑,开始了新的探询。当然,可以说是从经典中汲取营养,也可以说“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因为诗歌确实需要在生活中沉淀后才能厚积薄发,爆发出潜在的能量和光焰。由此我联想到海子、顾城,作为纯粹的诗人,他们对生活太过理想化了,因为他们的熟视无睹,因为他们的心无旁骛,生存的厄运必将对他们造成致命的戕害。作为一个诗人,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诗人,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那么谋生对于侯平章来说也该和普通人一样重要。他也该以生活为根基,融入生活的精彩和杂乱中,这种生活的味蕾才能让诗人的诗歌和生命更加斑斓多姿。用诗人自己的话说,便是“我没有更多的理由说更多的话/话的重量与意义远远没有/生命跳跃的坚韧/和旷日持久”。

诗歌的艺术风格,与诗人的出身、教养、生活经历、艺术趣味有极大的关联,可以说诗品出于人品。诗歌的内涵与语言句式的张力,反映的时事、人情、爱情、生活等,尽管形式迥异,风格悬殊,但有一点是默契的:诗的诗意来源于诗人对世界、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而不是来源于词汇的堆积、意象的罗列和简单的句式分行。侯平章以独特的诗品孤标傲世,诗作视角独特,意境深远,语境富有质感、弹跳感和个性感,抒情性、含蓄性、精炼性、跳跃性凸显。“一匹暖风/拉开了大地的裂痕/流出了春光明媚//在最痴最狂的深处/总是挠着我幸福的痒痒”。这样的句子读之,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

《诗余图谱》中说:“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词调蕴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如果说豪放是火山爆发,那么沉郁就是海底潜流。当诗人飘逸飞动、奔放不羁时,就形成豪放;当诗人沉思默处、忧愤填膺时,就变得沉郁。李白豪放,其体轻,其气清,故袅袅上升,飞入云霄,若野鹤闲云,随处飘逸;杜甫沉郁,其体重,故沉沉下坠,潜入心海,感情激荡,回旋纡曲。侯平章兼得“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诗写风格沉郁而豪放。诗人有时直抒性情,纤细处丝丝入扣尽显沉郁之美,无论是诗意的透明度、延伸度还是整体的定位、层次感都堪称上乘。

《烙在春天的印痕》里的许多作品都丰满深沉、欢愉浪漫,散发出阴阳交错的诗性张力。“沉默到幽灵时/烈酒砍去我肋骨中最软的一根”;“花朵成为最后的语言/我还在希望?短歌行/长恨歌里一定会有/最美的诗句”,这些连绵想象的言说,营造出了一种轻飘梦魇的氛围,像一幅矛盾的幻象萦绕在心中,正是那种令人感伤的、忧郁迷离的美,裸呈着侯平章敏感而优柔、沉寂而温和的诗人气质;诗人有时大声疾呼,中气十足、爆发力极强,仿佛已将我们带到“天苍苍,野茫茫”的那种纯净神秘的世界,诗人的沧桑、成熟、豪情值得品味!“犹如成吉思汗的马群/从草原深处冲出蒙古高原”,诗人的《窗里窗外》不但造语沉着,诗意也是雄浑厚实下潜很深,就像高海拔带来的压抑感觉一样。

伴随着侯平章原本孤寂的路途,诗歌来得柳暗花明,诗歌来得淳朴至真,诗歌来得盈然自在,《烙在春天的印痕》在优柔与豪放之间绽放。侯平章既是肉体的诗人,也是灵魂的诗人。他在一个浮躁奢华的年代,却能走出精神的藩篱,何等的安逸与惬意,精神的追求让诗人在天地间如此酣然悠游!男人需要定力,诗歌需要立场,翼望诗人以后在创作大气度诗方面,心胸更博大,气势更恢宏,诗风更加洒脱、锐利、大气,力透纸背。

猜你喜欢
言说诗人诗歌
阿来《云中记》的死亡言说及其反思
“行走”与“再现”——论梅卓散文的言说姿态和藏族风情
晒娃还要看诗人
师生之间无法言说的梗
诗人猫
诗歌岛·八面来风
诗人与花
言说他者还是言说自我——从波伏瓦在中国译介中的一场论争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