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帆

2009-02-17 07:11封强军
青春 2009年1期
关键词:鲥鱼江河帆船

帆,并非一个完整的人类发明物,它只是附属于帆船的一个重要构件。可是换个角度,你会发现它拥有独立的审美韵味。

一条帆船,当它按照自己的时态和方式在水上航行,帆就好比鸟的翅膀,它听从鸟的意志、指令;而当它进入画幅之中,你会感到,这翅膀似乎生出了某种灵性和诗性。不过我真正喜欢看的,还是帆活在自己的时态中那兜满劲风的形象。这形象让你联想到意气风发的人。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南京度过的。那是郭兰英淳美而深情的歌声风靡的年代。……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旋律和歌词在我的心田时时流荡,激活了我对世界对家园最初的朦胧的美感。也巧,我家就曾住在江边一个什么新村。放学后常与一群小伙伴到江边玩,看来来往往的船儿成为永不厌倦的游戏项目。其时长江上的帆如星星闪烁,似云儿飘飞。它们飘呀飘,瞧,有的披着绚烂的晚霞,从西天缓缓飘来;有的牵着斜斜的炊烟,渐渐没在东边的沉沉暮霭中。它们飘呀飘,把真飘成了幻,又把幻飘成了真。背过的古诗,在少年天马行空的漫漫玄想中幻化着时空。恍惚间,有一片帆,依依地飘离李白在黄鹤楼头抛出的视线,牵连着、抚慰着孟浩然从荆楚山林间携来的梦……在哪里,另一片唐朝的帆,掩映着杜甫颠沛流离中消瘦多病的身影、忧郁沉思的目光。“细草微风”的岸边,帆影烛光里,传来诗人无眠的朗吟。

帆,传递着人间牵挂,托付着天涯苦旅;帆,点染了江河气韵,诗化了历史烟云。

帆,虽长羁于一根固定的桅杆,却视野开阔,俯仰人生。以邀风揽月之姿,一展生命风采,挥洒征程情怀。

行旅匆匆,时移世易。工业文明的浪潮汹涌而来,机动船以铁的权力主宰了整个航运业。长江上的帆船们全线退守最后一道生存阵地:捕鱼。

依稀在一个黄昏,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走近七八艘泊岸的渔船。有人把帆收拢,落帆溅起一片哗哗声。看样子有几条船是满仓而归。那位船老大和他的家人脸上绽放着舒心的笑,原来,他们捕获了一仓长江里名贵的鱼种——从海里游来的鱼——鲥鱼。一位船娘正在船上煎鱼,滋滋声里,一股异香飘散。逗得我口水直往喉咙里咽。顺便说一下,这鲥鱼味儿鲜美得非言语能描述,我小时吃过的。鲥鱼属洄游鱼种,时令一到,大批成群地游往江河中上游产卵,是捕获的最佳时机。郭沫若有诗“正是鲥鱼季节,我欲泛中流。”六十年代初在南京市场上,大概一斤一块多。

不知从何时起,鲥鱼已形不成时令,再后来成为稀罕物儿。价钱从几十元而几百元乃至上千元一斤,还有价无市。鱼类惊人的繁殖力在人类捕捞和环境恶化的夹击下急剧萎缩。终于,长江干流渔业资源的锐减走过了临界点,其连锁反应就是,那些带帆的渔船在某个时段里,来了个集体退役。它们消失了,从几千里长的江段上几乎消失干净。它们带走了长江文化中代代相传的一种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带走了长江上最富于古韵、流动的形象的诗。

这是生存的代价,更是生存的悖论。

不是说靠水吃水吗?可这看似天经地义的吃法,到头来却吃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

对此,帆只有无奈。

是啊,帆船时代终究,而且必然地一去不返了。先是从海上,然后延伸向大陆的江河。从时间以及规模看,长江上的帆船退役,其实是后帆船时代悠悠延长音后面的休止符。

噢,剩下从船身分离开的翅膀——帆,还在我们的语言里活着,在我们的画里飘着,在我们的诗中歌中吟唱着。

我在想,与帆相类似,古老文化、农业文明中那些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的诗性存在又有多少?哪些属于必然且听其自然,哪些能够设法挽留或打捞。

责任编辑维平

作者简介:封强军,男,九江人,有散文、诗歌在《诗歌报》、《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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