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终究我是个演员

2009-03-10 06:01
今参考 2009年2期
关键词:濮存昕人艺

55岁的濮存昕出书了,第一次写自己的心路历程。

和很多小年轻一出名就出书比起来,《我知道光在哪里》图片太少了,文字太多了;文字排得太满了,空白太少了;花花绿绿的太少了,黑色的灰色的太多了。

从一个曾患小儿麻痹的跛腿幼年,到敏而好学的青年,直至今日众人皆知的表演艺术家,坎坷人生对读者来说很有吸引力,但是濮存昕更想和读者分享“我知道光在哪里”。

角色与我,我始终还是个演员

做人艺的演员,其实是挺幸运的。像是有个家,不像一些个体演员,生活是从一个剧组到另一个剧组,和生活不接气。圈子也容易慢慢变小。人艺的前辈不是这样的活法,他们都很真实、很平常,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出门不用戴眼镜遮上眼睛,不装着也不掖着,这才是人应该有的状态,我想像他们一样,自在平常坦白地活着。

除了在舞台上演戏,慢慢有了电影电视剧的角色,人们习惯将你的角色和人联系起来,甚至在想,他在生活中是否也和角色一样。而我觉得,要想演好下一个角色,就得从上一个角色中退出,回到自己。要做到艺术角色的归零。

当然,要说角色对我不产生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演弘一法师在灵隐寺剃度那场戏,头发一点点落下时,我也流了泪,非常自然地流泪,不仅是在体会弘一的心境,也是在体会我自己。我,怎么变成这样子了?站在弘一大师出家的地方,我也曾问过自己;我会这样吗?现在,让我回答,我说不会。因为我始终是个演员。我爱艺术,艺术在我这儿成为一种宗教,我做得还不够好,不够棒。至少离我心中的目标还有差距。

在副院长与演员之间:

择善固守,以待来者

作为人艺副院长,我曾递交过辞呈。现在,人艺来了院长张和平,我很欣慰。有一点欣慰的是,这事还和我有关。2006年,当时的北京市市长王岐山到北京市文化系统调研,召集一大堆人艺的人来聊。那天我去献血,迟到了。刚坐下就被点着名发言,我说了两个想法:第一,北京人艺的问题不只是剧院的事,是整个文化大环境的事。文化环境也和自然环境一样,需要保护,否则,就会遭遇沙尘暴。当沙漠化引起了沙尘时,我们只发笤帚是不管用的。第二,人艺需要有经营管理头脑的干部。专家的时代已经过去,这是大势所趋,是各个艺术门类都遇到的问题。所以,大家现在不能一回头,把一个人推到前台,看见濮存昕,就说,哦,你是人艺专家,你来决定方向。我一个小学六年级毕业生,我怎么敢站在那个位置上,让大家照我的想法抡圆了干?我没有这个能量。不仅是我,坦诚地说人艺现在也没有这种有前瞻性的、大师级的领军人物了。

比起焦菊隐先生、曹禺先生这些前辈大师,我们这批人受的教育不够,积累也不够。为什么很多近代文化大师出现在那个大动荡、大裂变、大碰撞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而今天没有,是因为环境不同了。

不久前看报纸,一篇文章标题叫做《择善固守,以待来者》。我老在想这八个字——既然没有谁提得出前瞻性的策略,至少目前可以将它经营好,使之科学化、专业化,等待那个有才华的后人出现。谁胜任现在的工作,我在会上面对王市长说:北京人艺需要类似张和平这样的人。张和平原是市文化局局长,经营紫禁城影业公司非常成功,又是个想干事的人。

没想到一年后这事就真成了。人艺的很多人,也对此满怀期待,现在人艺的艺委会也弄起来了,章程也有了。下面更具体的还应该是怎么用具体制度吸引演员的问题。老是倡导“牺牲奉献”这样的理念,只是一时一会儿起作用。管理是门科学,人艺应该进入管理时代。要让每个人艺的演员觉得,他可以到外面去接戏,但自己在人艺的空间是不应该放弃的。老不演戏,就会被看人艺的观众淡忘,会失去人艺这个根。黄宗江老师在《北京晚报》上的文章写得多好啊:“戏剧是我的宗教,剧场是我的庙宇,我想告诉后来的信徒,这罗汉堂里的诸神位,座位还多,望你们一个个立台成佛。”

广告与公益,是人生的另一角色

作为演员,生活在今天这个时代,用我父亲的话说我,是碰到好时候了。多么开放而多元,只要你有能力,有的是空间自由竞争自由发展,像原始森林,也像湿地,生机勃发。当年我们的父辈,专于一艺,只能做一件事情,而现在,我们能干八件事情。机会很多,这是社会的大进步。我也是在这样的机遇中,进入了商业层面,挣钱比父辈多多了。因为你是知名演员了,人家需要你为它的产品做媒介,用你的形象来推广品牌。还有一些社会公益活动,你只要花出一点精力,出席一个活动,往那儿一站,这事儿就成了,你有了舞台之外的社会功能。这是事情好的一面。

我第一次接广告,拍的是日本的NEc电器,他们看了电视剧《英雄无悔》,就选择了我。第一次去银行取十万元钱,我心里怦怦直跳,毕竟是第一次呀,见钱眼开,又不禁心虚,怕有人打劫。

惶恐之余,还有些兴奋,通过自身价值获了利啊,我还能挣那么多!有种成就感,可还有点不自信。有一次,在云南昆明参加一个品牌的新闻发布会,有记者用了一个词,把我的火给兜起来了,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拍这条广告,成为了暴发户?”我当时反问他:“你是什么报的?”他说出了自己报的名称,我接着说:“我还以为你是小报记者呢!”现在看,这是我对财富承受不起的反应,首先不确定这事儿是好是坏,所以别人说你富,你就会觉得他不怀好意,不由自主想争辩:“当你们家还住在没有阳光没有卫生间的房子,上厕所要走五十米到公共厕所的时候,你就觉得应该创造财富养家糊口,让你的家人住上有阳光有卫生间的房子。”我说这些话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激动起来了,也可能是长久地饱受住房之窘的积郁爆发吧。那房子的确很寒酸,又小又不隔音,说旬不好听的话,做爱都得憋着气,就这么憋了十年的气儿,现在我通过拍广告改善生活条件,难道不应该吗?

这是广告曾经给我带来的不快活的记忆,当时还被报纸小炒过。后来谢晋导演也曾因为我拍广告批评过我一次,他担心观众以后记住的是我的商业形象,而非艺术形象。我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提醒,但也有些不以为然,还是继续接拍广告,名和利在今天的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就像星星,好看,总向你眨眼睛。

拍广告多了,你会对广告以及广告所蕴涵的商业运作思维有更深的理解。广告也是一门艺术,创意精彩的话,也会激发你的艺术思维,我自己就常被这样的广告感染。现在我还对我早期拍的红酒广告记忆犹新,那是一个故事广告,通过一瓶红酒传达对爱的思念。拍得很动人,可惜的是,后来播出很少。

有段时间,很多人批评我也商业化了,观众也有骂我的。有一个观众还把我的一个广告形象从报纸上剪贴下来寄给我,在旁边写上:不要脸,哈巴狗,人家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当然很震动,毕竟脸皮薄啊,这么严厉的批评,没挨过。但是往正面想,又有些理解,他们是在乎我才这么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观众希望你维护自己的形象也没错。这以后,我选广告就很谨慎,药品广告、房地产广告从来不接。甚至有家航空公司邀请我做形象广告,还有那年全运会形象代言人以及各种城市、旅游景点的形象大使广告,我都拒绝。信息化时代,太多地方希望你做吆喝的形象,但我已经知道深浅。一件事你参与进来,就要为它负责。

至于做公益活动,别人都觉得这是我人好的表现,在为这个社会尽心尽力,但在这里我坦白地说,做公益对演员来说,有名又有利。这个社会总有好事之人,会想着给别人找碴儿,我要是被人惦记,也不是没碴儿可找。人都有缺点,我承认这一点。看刘心武在央视“百家讲坛”讲《红楼梦》,讲贾宝玉,正邪二气,他说任何一个生命体都有正邪二气。我想自己也如此,虽然现在外面对我的赞誉很多,爱心大使啦、好演员啦,那怎么解释我身上的邪气在哪里?那我只能说,我表现出来的是所谓的善良与美好,我隐藏着丑陋与罪恶。我能藏着不被人看见,那是我的修养,我能控制住。我不是不会骂人,也不是不会偷盗,我也会伤害人,可是我能控制住。我也有隐私,对作为一个人所面对的人生课题,道德、伦理,包括人性丑恶的一面,我怎么能不知晓,要不然我怎么能演《建筑大师》中的那个索尔尼斯呢?

演员这个行当多幸福啊,潜意识中那些幻觉,都可能在你碰到的角色中体现出来。如果不敢将那些幻觉中的东西传达出来,就会缺少角色的生动性。人性中最隐秘的,不可言状的,每个人都想探究的那部分,一个好演员应该充满幻觉,对世象与人心,有想像力,而且甚至是变形的想像力。

(摘自濮存昕童道明著《我知道光在哪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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