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守黍稷税 归耕东山田

2009-03-19 04:37李荣昌
船山学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陶渊明

李荣昌

摘要:盛唐山水诗人刘眘虚不能因被遗忘而忽视其在文学史上的独特地位。我们通过刘诗中对陶渊明的倾慕和雅好禅佛的表现对其隐选思想作一初步探索。

关键词;刘眘虚;隐逸思想;陶渊明;禅佛

中图分类号:I1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1-0159-03

刘奋虚,一个极少被提及的名字,孤独地处在被文学史遗忘的一隅。但事实不应如此。唐殷瑶选编《河岳英灵集》时对他推崇备至、赞赏有加:“眘虚诗,情幽兴远。思苦语奇。忽有所得,便惊众听。顷东南高唱者数人,然声律婉态。无出其右,唯气骨不逮诸公。自永明以还。可杰立江表。”

《河岳英灵集》是唐人选唐诗中较突出的选本。收录开元二年至天宝十二年近40年间从常建起至阎防止24人诗234首。殷瑶谓此24人“皆河岳英灵”,是盛唐诗人中出类拔萃的人才。又将24位诗人分列上中下三品,计卷上录九人,刘膏虚列常建、李白、王维之后,位居第四。殷瑶选其诗11首。从数量上看位居第八。后来除了清人王士模对他有所批评外,文学史上便鲜有其名。笔者认为,他的寂寞无非是因为他所处的诗歌传播史上的盛唐的时代。前有李、杜日月高悬,后有王、孟众星灿烂,他更多的是以银河中一颗背景星而存在。从而在诗歌传播史上被忽视与淡忘。但。是星星就有光辉。就有其存在的必要。在如今不断发掘传统文化精华和隋唐文学研究不断取得新进展的时代。我们十分有必要去追索他在历史上曾留下的星光。既慰古人,更启来者。

实际上已有人着手研究了。本世纪关于刘奋虚的论文主要有马茂元《刘挺卿非刘膏虚一辨<渔洋诗话>误》,傅璇琮《唐代诗人考略·刘奋虚》,谢先模《盛唐诗人刘奋虚》、《刘奋虚交游考》等。在此,笔者根据手上掌握的一些资料对刘眘虚的隐逸思想从两个方面作一探索尝试:一是刘奋虚诗中对陶渊明的倾慕,二是分析一下雅好禅佛在其诗文中的表现及对其隐逸思想的影响。

一、刘诗中所展现的对陶渊明的倾慕

在刘眘虚现存的16首诗嘲中。表现出对陶渊明倾慕的有两首诗。其一是《九日送人》,另一首是《浔阳陶氏别业》。《九日送人》:“海上正摇落,客中还别离。同舟去未已,远送新相知。流水意何极,满尊徒尔为。从来菊花节,早已醉东篱。”这是一首送别诗,似送不得志之人。“海上正摇落,客中还别离”,交待送别之地为“海上”,这说明其时刘奋虚在江南,“还”指朋友结束客游别离归乡。“同舟去未已,远送新相知”叙写二人情谊,虽然相处时间短暂,朋友间却结下了深深的友谊。“流水意何极,满尊徒尔为”,描写景物,可谓情景交融,流水潺潺,情谊绵绵,送别之酒盈盈,惜别之情依依。送别充满感伤色彩。“从来菊花节,早已醉东篱”,由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化来。自陶渊明之后,菊花成为恬淡悠闲的田园生活的象征。据北大中国文学史教研室考,《饮酒》诗二十首作于从彭泽归园田之后不久。其序中有“余闲居寡欢”、“顾影独尽”等句,兼考其诗,我们可以推知那时陶渊明正处于由仕人隐的矛盾斗争中,如《饮酒(清晨闻叩门)》。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认为表达了陶渊明“不返仕途的决心”,正可侧面验证。我们看刘诗,“菊花节”交待了送别之时在秋天,“从来”、“早已”两词表达果断干脆,似有决绝之意。综而论之,诗题《送人》,更是劝人,既然已不得志,那么就象陶渊明一样归隐田园把酒赏菊吧。诗言志,言为心声,本诗似乎也象陶《清晨闻叩门》诗一样,传达着刘奋虚归隐田园的一种向往。

《浔阳陶氏别业》:“陶家习先隐,种柳长江边。朝夕浔阳郭。白衣来几年。霁云明孤岭,秋水澄寒天。物象自清旷,野情何绵联。萧萧丘中赏,明宰非徒然。愿守黍稷税,归耕东山田。”刘膏虚何时何故到陶渊明故里浔阳无考。在陶氏别业,刘奋虚与陶渊明有一番心灵的沟通和对话。开首四句是对陶氏先祖隐居生活的概述,用五柳先生典的“种柳长江边”,“朝夕浔阳郭”都带着隐居的风味,紧扣第一句“陶家习先隐”的“先隐”、“白衣来几年”的“白衣”二字。“霁云明孤岭”四句是对别业景物的描写,“霁云”、“孤岭”、“秋水”、“寒天”种种“物象”是那么明丽、澄澈、“清旷”。充满诗情画意。使作者“野情何绵联”。“野情”即田园隐居之情,“绵联”传达出眘虚对陶公隐居生活充满羡慕与向往。看最后四句。“萧萧丘中赏”紧承上四句景物描写,“明宰非徒然”则是作者的价值判断。“明宰”是指陶渊明为明智之宰(官),并通过双重否定句“非徒然”进一步肯定了陶渊明的选择。“愿守黍稷税,归耕东山田”便是作者价值判断后的行动指南了。这一句暗含《归园田居》之意,又用谢安“东山田”典,典出《世说新语·排调》:“谢公(安)在东山(会稽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路祭,这里指送行)。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相与言:安石(谢安字)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后因以“东山起”用为隐士出仕的典故。这里反用谢安典。作者也要象谢安、陶渊明那样辞官归隐,表现出刘奋虚归隐的决绝态度。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唐才子传》中得到验证:刘奋虚“性高古。脱略势利。啸傲风尘。后欲卜隐庐阜。”

从诗歌风格角度考察。这首诗也颇有陶诗之味,“自然朴素而又韵味隽永”。

二、雅好禅佛的表现及影响

关于禅佛对刘眘虚诗歌的影响,殷璠在《河岳英灵集》里已提到:“至如‘松色空照水,经声时有人,又‘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又‘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又‘驻马渡江处。望乡待归舟。又‘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开门向溪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晖照衣裳,并方外之言也。”从殷瑶对刘奋虚高度的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出,禅佛是其达到较高艺术境界的一个重要方面和重要因素。“方外之言”使其“情幽兴远”、“声律婉态”而“杰立江表”。王士稹也多从掸佛角度来评价刘奋虚:“严沧浪以禅喻诗。余深契其说,而五言尤为近之,如王裴辋川绝旬,字字人禅。他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常建‘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闻,刘奋虚‘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

渔洋还论盛唐山水诗派诸人差别说:“王维佛语,孟浩然菩萨语。刘奋虚、韦应物祖师语,柳宗元声闻辟支语。”“王士祯以‘入禅论王孟一派诗人,并且以之为‘神韵在创作上的典范,并非主观虚拟,并非凭空比附,而是从这派诗人的身世与创作中总结出来的。也就是说,以王孟为代表的唐代山水诗派,无论是在思想观念上。还是艺术风貌上,都与佛禅有客观的渊源关系。”刘眘虚亦是如

此。他“交游多山僧道侣”。诗作中明显表现出与禅僧往还、雅好禅佛的三首:《登庐山峰顶寺》、《送东林廉上人还庐山》和《寄阎防(防时在终南丰德寺读书)》。《登庐山峰顶寺》:“孤峰临万象,秋气何高清。天际南郡出,林端西江明。山门二缁叟,振锡闻幽声。心照有无界,业悬前后生。虽知真机静,尚与爱网并。方首金门路,未遑参道情。”从“心照有无界。业悬前后生”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深厚的禅佛修养,向禅之心已初露端倪;但“虽知真机静,尚与爱网并。方首金门路,未遑参道情”,言己方求仕进,未遑人道。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刘膏虚内心深处还是进行着儒与佛的斗争的,应该说此时儒家的人世的心态是占上风的。从《全唐文》中刘奋虚的唯一一篇散文《对不知名物判》(卷408)可得验证:“得乙,是甲吏之贱者。问所掌名物而不知,被科诉云‘莅事日近。在心匪懈,莅事克勤。实日司存,惟其慎敬。不率厥训,自贻伊戚。瞻言乙者,参名甲吏。当恭尔职,知阙巩之重。无废所掌,在组练之坚。焉得旷官,孰云从事。且孔明辅相,犹独亲于簿书。彼乙微品,何不知其名物。请置于理,以惩不能。”

文中通过甲吏对“不知名物”的乙吏的斥责,从“在心匪懈,莅事克勤。实日司存,惟其慎敬”中我们可以推测,刘奋虚的为仕态度还是非常认真的。

《送东林廉上人还庐山》:“石溪流已乱,苔径入渐微。日暮东林下,山僧还独归。常为炉峰意,况与远公违。道性深寂寞,世时多是非。会寻名山去。岂复无清机。”开首四句是景物描写,交待送人。“常为炉峰意,况与远公违”。这里的“远公”指慧远禅师。内心虽有“炉峰意”,现实中却“与远公违”。“道情深寂寞,世时多是非”一句是刘眘虚现存诗文中臧否时事的唯一一句。世事多是非,自己又对“道情”充满了深深的向往,“会寻名山去,岂复无清机”便成了他必然的心灵归宿。这与《浔阳陶氏别业》中表达的归隐的绝决心情是一致的,

假如说从《登》、《送》两首诗中我们似乎隐约可以看到刘奋虚内心皈依禅佛的一个斗争过程的话。那么《寄阎防(防时在终南丰德寺读书)》一首就可看作这一斗争的余绪:“青冥南山口,君与缁锡邻。深路入古寺。乱花随暮春。纷纷对寂寞,往往落衣巾。松色空照水,经声时有人。晚心复南望,山远情独亲。应以修往业,亦惟立此身。深林度空夜,烟月资清真。莫叹文明日,弥年徒隐沦。”这是一首寄怀之作,作者既抒发了对阎防的思念之情,又勉励朋友好好读书以求取功名。“应以修往业,亦惟立此身”中的“应”、“亦惟”、“往业”三词值得琢磨。“应以修往业,亦惟立此身”、“莫叹文明日,弥年徒隐沦”。字面意思是勉励朋友读书仕进,但绝不是他出世人佛的反悔。因为本诗中以及其他写景诗如《寻东溪还湖中作》、《阙题》、《积雪为小山》中清新自然的景物描写。都展现出他平静、明朗的风格,这表明他在享受着皈依禅佛的快乐。诚然也反映出他对禅佛的深刻体悟,特别是本诗和上诗两次出现“寂寞”:“纷纷对寂寞”、“道性深寂寞”(“纷纷”一词在本诗中既指“乱花”之纷纷,也可理解为尘世之纷纷)。因而也可看出,在他内心深处将尘世与禅佛进行了深入的比照。

三、结论

可以说对陶渊明的倾慕。只是刘奋虚隐逸思想在诗文中的一种表现,或者说陶渊明只是影响他的一个方面:另外其现实中的境遇如仕宦的不如意、有志不能伸等可作为一个外在的动因,这一点我们还没有可佐证的材料。笔者认为最深层原因乃是出于对禅佛的理解、接受和热爱。如果说“陶潜把《十九首》以来的人的觉醒提到了一个远远超出同时代人的高度,提到了寻求一种更深沉的人生态度和精神境界的高度”的话,唐代的王维、刘眘虚等山水诗人则将这种人的觉醒、人生态度和精神境界借助禅佛更大大地推进了一步。禅佛在他们身上既是方式,又是目的。正因为有了禅佛,他们的诗歌便具有了这些不同于前代的特点。山水诗人的诗歌“以传神的手法写景,在诗作中注重主观意趣的表达……开始意境的自觉追求,将主观的情感与客观的景境相融合,创造出情景交融、主客体融贯的艺术境界”。刘眘虚笔下清新自然的景物、平和真挚的感情以及清幽平静、明亮朗畅的风格都证明了他在盛唐山水诗派的重要地位,展现着他在绚丽多姿的文学的天空中所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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