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中华第一贡

2009-03-26 08:47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9年3期
关键词:工藤青河柳生

古 一

梦里人

千千是很不幸的,还没出生父亲就死了,还在吃奶的时候母亲又得了不治之症,母亲纪婉亭撑着一口气把她送到青城派当掌门的舅舅广陵子那里之后就死去了,所以千千一直由舅舅抚养成人。

虽然千千是广陵子的亲人,又是母亲临终托给他照看的,但是对千千,他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关怀和照顾,千千上山十年来,他一直对千千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段不冷不热的距离。

千千甚至感到,他对自己还不如对青城门下极其普通的弟子。

师傅(舅舅)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样子,而且是持续那么多年。

一想到这里,千千心里就觉得郁闷、心烦,恨不得离开青城山。而且,随着她越长越大,这个欲念愈来愈强烈。

暮春的一天,当她正在山上胡思乱想着,突然,青城山上警钟大作,把她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向练武场,问师兄弟道,“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弟们用手中的剑指向一个陌生人,愤然道,“来了一名倭寇,竟然公然向师傅挑战!”

“我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倭寇!”面对着虎视眈眈围着自己的青城众人,那名东瀛人深鞠一躬,“我是一名东瀛武士,是东瀛柳生世家第十八世掌门人的儿子柳生静云。我仰慕中国武术博大精深,故特从东瀛渡海而来,向中土武术学习。”

最近,武林纷传一个东洋武士柳生静云向中土各大门派挑战,已击败岷山、华山、崆峒、峨嵋等大派掌门,原来这个柳生静云就是他。

虽然这个人确实不是倭寇,是来上门挑战比武,也确实是切磋性质,但是,几十年来倭寇的种种恶行早已使大明子民将所有的东瀛人都视为倭寇,更何况,这个柳生静云以切磋学习之名前来向中土各大门派挑战,已战败多名中华高手,大长了东瀛人志气,灭了我中华武林高手之威风,又怎能不让人视之为敌呢?

每一个青城派的人都以敌视的目光望向柳生静云,除了千千!

事实上,从第一眼看见柳生静云起,千千就陷入茫然之中。

她同所有的大明子民一样,对倭寇有一种天生的仇恨心理,这种心态,使她理所当然地视任何东瀛人为倭寇,然而,面对着这个前来挑战的东瀛中年男人,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对他产生一丝的仇恨。

不仅如此,她对他还不可思议地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哪个少女不怀春,而这个东洋中年男人,却竟酷似她梦中的人,或者说,这个人仿佛是应她的春梦而来的。

他修长的身材,一身白衣如雪,暮春的微风拂过,吹动着他的白衣飘飘,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睛里射出锐利而又富有温情的目光,纤细的手紧握着露在剑鞘之外的剑把上,剑鞘的两边,还绣着两只好看的蝴蝶。他的一切简直和她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竟然不可思议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她愿意做这个人生命中永远的渡河,伴他浮沉一生的荣耀和坎坷。

她愿意做他生命中无悔的渡人,伴他渡过一生的豪放与悲歌!

——她愿意!

“青河,你去应战!”广陵子大师冷哼一声,对大弟子青河下了命令。

所有的想法如同消失的涟漪,千千的心湖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青河应声出列,剑气遥指柳生静云。

不知怎的,他一看到柳生静云,心里就泛起一股大敌来临的感觉,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会是他命中的劫数,命运安排好的对手。

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这个东瀛人。

师傅常常称赞他,认为他是武学的天才,以他目前的功力,至少已达到了师傅的七成,尽管他知道这个人的武功也厉害非凡,但是他自信,自己必定能赢。

然而柳生静云竟摇头道,“我要挑战的是敝派掌门——名震中土的武学大师广陵子,而不是你,你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多么自负的人,多么侮辱人的话!

青河有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衣服一样的感觉。

“大言不惭。”他的脸涨得通红,正欲持剑扑上,柳生静云却在此时突地出剑,划出了一个剑花。

然后,他徐徐地问青河:“你做得到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答应同你比试。”

在场的所有人都极为震惊。

因为柳生静云方才出剑,几乎达到了一眨眼至少二十七剑的惊人高速,在场者,恐怕只有广陵子大师可以做到,青河最多也不过能刺出二十剑而己。

高手相拼,一点点的差距就是鸿沟,显然,青河绝不是柳生静云的对手。

毕竟,青河要比柳生静云至少小十岁,或许,十年之后,青河可以达到他目前的水准,但是目前,却还远远不及。

然而,虽明知自己不敌,青河岂又甘心!

对一个武士来说,名誉重于生命,他不可能就此抽身而退,宁可死在这个人的剑下。

“雕虫小技,还不放在我的眼里,来吧。”他怒喝道。

“青河退下。”然而这时,广陵子阻止了他,因为广陵子看出,青河不是柳生静云的对手,他也知道,今日之局势,除了自己还可以放手与对手一搏,青城其余的弟子均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师命不敢违,青河咬咬牙,含泪退下。

柳生静云持剑不动,气势端凝如山。

广陵子默运玄功,轻晃身形,似乎身子未动,却来到了柳生静云的身前,由于身形晃动的速度太快,竟晃出了一排的幻影。

移形换位!柳生静云的眼睛亮了,眼里射出尊敬与渴望的目光。

之所以有那种目光,是因为他觉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对手。

“轰隆隆……”晴朗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阵巨雷,接着,毫无征兆的,一场瓢泼大雨便下了下来。

“哗——”一道闪电闪过。

“呀伊!”柳生静云借闪电之光一闪,影响人的视觉之机抢先出手,长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向广陵子刺去。

广陵子脚踩奇步,体内聚集的内家真气在体内高速游走,并瞬间激荡而出,在自己的身体四周形成一堵强大的“水墙”,化解、阻碍着柳生静云的高速攻势。

柳生静云流畅的攻势连连受阻,逐渐变得涩滞,刚猛的力道也变软了,就像在水中有力难使的感觉。

柳生静云遂改变战术,竟降低出剑之速,发挥东瀛剑法诡、邪、偏、怪的特点,招招剑走偏锋。同时,体内的内家真气也随剑身激荡而出,化身为一条条长着利齿的鱼,在水潮中游动、翻滚,试图冲过对岸,将广陵子狠狠地咬上一口。

广陵子使出十成的力道,只见无形的水潮在强劲的力道下高速滚动,观战的人们简直都可以看到水流汹涌,听到水潮澎湃。

无数条“鱼”被激流卷走,但仍有源源不断的“鱼”产生出来。

“轰轰轰!”

“刷刷刷!”

空中接连不断地响着雷,闪着电。

千千看得心惊肉跳,而她的担忧竟是为柳生静云的!

尤其是柳生静云竟连退了三步,看起来败象已生。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对策,当他的脚步退到第三步之时,天空中又是一个闪电,他显然是早已算计好,从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将剑身向天空一伸。

强烈的电光,延着剑身反弹,以真正的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射向广陵子的眼睛。

广陵子闭目,急退,但在瞬间已失去主动。

柳生静云的身子如脱兔一般直窜回来,一掌击向了广陵子。

猝然之下,广陵子慌忙举掌相迎。

“轰——”

广陵子被震得倒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吐,柳生静云则只往后退了三步,嘴中吐了一口鲜血。

两人胜负已分。

几乎就在同时,十数声“杀”声响起。青城高手们全红着眼睛向柳生静云冲了过去。

师恩重于泰山,此时,师傅虽然是在与柳生静云公平竞争的情况下被击败,但旁边的弟子们却红了眼睛,对倭寇本能的仇恨,在瞬间完全充斥了大脑。

柳生静云本已负了轻伤,更何况对方十数人一拥而上,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刷——”拼斗中,青河一剑重创了柳生静云的肋部。

接着,青河又是极其凶险的三剑,毫不留情地向柳生静云刺去。任何一剑都可轻易地要了他的命!

“叮叮叮!”

有一剑硬生生地从斜刺里杀出,挡住了杀机重重的三剑。

竟是千千!

青河又惊又怒,责问道:“千千,你干什么?”

千千竟怒道:“他和我们讲明了是公平决战,师傅败给他,是技不如人,你们怎么能违背协议,以多打少呢?这要是传出去,会使青城派在江湖上被人耻笑!”

“千千说的是实情,但或许也不一定,因为对方是一个东瀛人,即使以一种不光明的手段杀死一名东瀛人,大部分武林人士说不定不但不会指责青城派,或许还会暗暗称赞青城呢!更何况,此时没有别的外人在,只要今天在场的人不说,又怎么会传到武林中去呢。”

但这些话只可意会,不好言传的,更何况千千也不傻,也应该懂啊。

青河摆剑,涨红了脸喝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度纵身向柳生静云狠狠刺去。

“呼——”其余众人旋又扑上,他们也是与青河一般心思。

杀了他!杀了这个东瀛倭寇!

自知必死的柳生静云此时手抚胸口,嘴角处浮现出一丝冷笑,眼里射出看透了生死及鄙视他们的目光。

这个人,面对死亡也是极有风度的,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

“叮叮叮——”

又是千千。

她如旋风般的卷入阵中,再次为柳生静云挡去了所有的剑,并且喝道:“我说了,不许伤害他。”

这次,连柳生静云都面露惊讶之色,向千千望去,这位至死都保持着骄傲风度的冷静男子,也被千千的举动弄得失态了。

“师傅,您老人家认为他们做得对吗?”千千毫无惧色,毫无愧色,甚至是咄咄逼人地问广陵子。

广陵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哀之色,但绝不是认为徒儿背叛师门的悲哀,仿佛是早就知道命中会安排这件事发生一样。

“不许伤害他。”他似乎很疲惫地挥了挥手,“带他到贵宾室休息、治疗。”

没有人动。

青河整个人完全僵硬了,血在他的体内沸腾着,就像地底下奔腾的岩浆。

“谢谢师傅。”千千竟谁也不理,抱着柳生静云直奔贵宾室。

广陵子眼中的悲哀之色更加浓烈了。

我一直只把大师兄当哥哥,我不爱他。

一连七天,千千都在贵宾室悉心地照料柳生静云,这七天内,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入贵宾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们青城门下的人冷淡、鄙视你,甚至敌视你。”伤势渐渐复原的柳生静云问千千。

“因为我这样做是对的,他们的做法是错的。”千千郑重地说:“我知道他们会冷淡我、鄙视我,甚至敌视我,我更知道这么做,大师兄、师傅会很伤心,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对的,而他们——违背了道义原则,我做事只考虑道义原则,不考虑别的因素。”

柳生静云禁不住仔细地打量着这美丽的少女。

是的,单看她亭亭玉立的,外表会给所有人以柔弱的感觉,可是她那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以及富有挑战性的眼神,无一不说明她是一名真正外柔内刚的女子。

她像一朵风情奔放的玫瑰,但是却长着尖锐的刺,而且那刺就藏在花蕊的深处。

这样的少女他在东瀛、在中土都从没有遇到过。

在他目光的持续注视下,她的脸却渐渐地红了,终于露出了小女孩的娇羞姿态。

柳生静云的心一荡。

他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在他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中,有过无数的女人,但她们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满足他情欲的匆匆过客而已,从没有人能够让他动过真心。

对他来说,只有武道的探索才是人生真正的永恒。

然而不知怎的,面前的这位异国的少女却让他生平第一次动了心。

他是过来人,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的少女救他不仅仅是为了道义,或者说,道义只是一个借口吧,真正的原因是她爱上了他。

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

她的脸更红了,但并没有松开。

他开始对她讲述东瀛,讲东瀛武士道,讲倭寇的形成,讲樱花,讲富士山,讲俳句,当然,还有他的家族,他的身世。

她出神地听着,脑海中不断地勾勒出异国的风土人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会对东瀛那么感兴趣。

或者是爱屋及乌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毫无理由地爱上了这个可做自己父亲的人。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千千急忙从柳生静云的手掌中抽出手来。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名师兄进来了。

师兄连小师妹都没有喊,而是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师傅要你去一趟。”

“青河——” 房中的广陵子转过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青河说:“为师早就知道你喜欢千千,所以为师做主,准备让你和千千成亲。”

说罢,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完成了一生中极为重要的决定。

但是青河却没有他意料中的惊喜。

虽然师傅的这个决定是青河期盼已久的,但是此刻说出来,却只能让他疑惑。

是的,他爱千千,爱得发狂,连青城山上的花和草都知道。可是,一直以来,明明知道他心意的师傅却故做不知,不停地为他介绍别的门派的女子,但都被他坚决地拒绝。

既然师傅早就知道他喜欢千千,却为什么不早让他娶千千呢。

他强烈地感觉到,过去师傅一直是不愿意把千千嫁给他,而此刻,师傅却更怕那个倭寇夺走了千千的芳心,师傅更不愿意看到千千和那个倭寇有什么瓜葛,在师傅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师傅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刀斩乱麻。

如果真是这样,那绝不是他的幸福,而是他的悲哀。

他——青河是多么骄傲的男人。

他要千千的人,更要千千的心。

他要的是师傅诚心诚意的成全,而不是勉强和怜悯。

“师傅——”他很想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其实,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如果他拒绝,那他将永远也得不到千千,一切或许只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吧。

脚步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千千。

他已有七天没有看到她,这七天因她和柳生静云在一起,他简直想念她想得要发疯,要崩溃了。

无数次,他悄悄走到贵宾室的门前,心痛如绞地听着,想着房内的动静,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每当有师弟怜悯的目光射过来的时候,他急忙装作毫不在意的顺便路过的样子走开,稍后却又悄悄地折回来。

“师傅,您叫我吗?”千千问。

“是,千千。”广陵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准备一下,师父准备让你和你大师兄成亲。”他加重了语气:“就在——明天!”

听起来,广陵子说的是一件大喜事,但是屋中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感到一点喜悦,相反地,广陵子的话一出口,屋里便充满了一种压迫感、紧迫感和窒息感。

“不——”千千艰难地吐字出口,但是神情却毫不退缩。

青河的心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差点瘫倒。

“为什么?”广陵子冷冷地问。

“因为我一直只把大师兄当哥哥,我不爱他。”千千直视着师傅。

“就这个原因?”广陵子严厉地问,冷冷地笑。

“我……”千千猛地长发一扬,“我喜欢柳生静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听到这句话,青河的心中狂流乱涌,心中残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轰然坍塌。

在那些千百次徘徊的日子里,他的心中始终对千千存着一份希望:她公然救柳生静云,只不过因为她是一个讲道义原则的人,柳生静云虽然是个对女人极有吸引力的男人,但是千千是不可能喜欢他的,因为柳生静云毕竟是个东瀛人,而且他的年纪都可以做千千的父亲了。

然而,千千她……

“那是不可能的。”广陵子满面怒容,拍桌而起,一掌将面前的檀木桌打得粉碎。

这是青河和千千生平第一次看到师傅发这么大的脾气,千千甚至能从师傅的眼神中感到他对自己动了杀机。

过去师傅对她只是不喜欢,对她只是冷淡,这一次是真的恨她了吧。

然而,千千依然紧抿着嘴唇,扬着头,没有因为广陵子的举动而产生丝毫的退缩念头。

广陵子猛地扬起了手。

“师傅!”大惊失色的是青河,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了广陵子的腿。

千千倔强的眼神仍与广陵子对峙着。

她的举动在告诉广陵子,她宁可死,也决不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广陵子长时间地凝视着她,终于颓然地放下手,眼神中再次闪过那种无法抗拒命运安排的深深的悲哀。

“千千,你听好。”他缓缓地说:“要么你明日和你大师兄成亲,要么你离开,你想和谁离开都可以,但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青城弟子,也永远不许再喊我舅舅。”

那就是说,如果千千选择了柳生静云,她就要被逐出青城,并且众叛亲离。

“容我想想。”面对如此重大的选择,连一向行事果断的千千也不禁犹豫了。

她退了下去。

广陵子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青河一样:“你说冥冥之中,究竟是不是有一种主宰人命运的神秘力量。”

青河答不上来。

他的思绪和心此刻都乱得可怕。

依然是意料之中的决定,千千的选择果然还是柳生静云。

广陵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静静地坐了一夜。

当千千进去向他辞行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

过去,千千一直以为舅舅是不喜欢她,不爱她的,可是舅舅一夜白头活生生的现实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舅舅的内心其实是深爱她的。

广陵子的眼中终于射出难得的慈爱目光,并拿出一个玲珑精致的玉葫芦,挂在她的胸前,缓缓地说道:“孩子,舅舅尊重你的选择,这是舅舅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好好地收藏它,但是你也要答应舅舅一件事,如果——”他低下头来,悄悄地在千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是!”千千很郑重地答应道。

广陵子仍不放心道:“你发誓,如果你做不到,将会断子绝孙,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永世不得超生!”

好毒的誓言,广陵子究竟对千千说了些什么,以致他要千千发下如此毒的誓言。

千千竟然毫不含糊,立刻道:“我千千今日对天发誓,如果我不听从舅舅广陵子的话,将会断子绝孙,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永世不得超生!”

“很好!”广陵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只展露了一瞬间就倏地收敛,然后——他作了一个决然的手势,以一种决然的口吻道:“你和他——走——吧。”

青城众弟子均用鄙夷而愤怒的目光望着她和柳生静云。

柳生静云一如上山时的潇洒,轻拉着千千的手:“走吧!”

千千望了望广陵子——她的舅舅——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眼,可是广陵子却始终再没有看她,她终于咬牙,不再理会众人,慢慢地和柳生静云走下山去,走上了一条前途茫茫的路。

走到半山腰中,从树丛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是青河,他方才没有和广陵子及青城众弟子在一起。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依然保持着往日的骄傲,然而那紧锁的眉头,却掩不住憔悴和忧伤。

“大师兄——”千千不觉停下脚步。

青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手缓缓道:“小师妹,保重,祝你幸福。”

“谢谢!”千千哽咽了。

柳生静云礼貌地向青河鞠了一个躬,以示谢意,但青河却一闪身,闪入了丛林中。

她的眼角潮湿了。

大师兄,你保重,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跳了出来,并在丛林中深深回荡。

青河霍地转身,望着千千蓦然已走远,眼中的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他听到的传来的声音,就像梦里呜咽着的小河。

啊,师妹,为什么你情愿让风尘来刻划你的样子呢?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两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了东瀛土地。

虽然此前千千从未到过东瀛,但因为柳生静云早已多次对她描述过东瀛的风土人情。因此,千千一点也没有踏上异乡的陌生感,反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柳生家族乃是东瀛著名的家族,柳生家族的现任掌门柳生茂周是东瀛目前三大幕府之一——德川英治的首席武士。

按照计划,柳生静云带千千去见自己的父亲,然后两人再举行婚礼。

离德川幕府的统治地——富川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柳生静云竟然碰到了自己的老家人——加势大晃,他是柳生茂周的心腹,他正带着一队武士在巡逻。

“少爷——”加势大晃看到柳生静云,先是惊讶,后是狂喜,急向他奔了过来。

“大晃,你为什么在这里?”柳生静云迎上去,有些疑惑地问:“我父亲呢?”

“他在那边。”加势大晃说着,向右一指,柳生静云不由自主地向右看去。

一个极度的意外发生了。加势大晃竟抽出早已暗藏的匕首,狠狠地向柳生静云刺去。

变化实在是太过突然,柳生静云大惊,向后速退,加势大晃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其余的武士也早已拔剑怒吼,纷纷扑上。

“嘶——”匕首将柳生静云的腹部划了一个大口子。

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一红一黄两个烟花弹响起,似乎是在发出某种召唤的讯号。

柳生静云的回乡之行,千千的第一次上门,竟然受到了这样的“招待”。

只见加势大晃和十几名武士,人人手持长刀,呈圆形将他们俩包围起来。

见柳生静云受伤,千千心痛如绞。

“我没事!”柳生静云伸手将欲给他包扎的千千推开,自己运指如风,点了腹部的四处要穴,暂时止住了流血。

“很好!”柳生静云杀气腾腾,“柳生门下的狗竟咬起主人来了,加势,我再问你一句,我父亲在哪里?”

加势一脸奸笑,“你到阴曹地府去问他吧!杀!”众武士扑了上来。

好一场恶战,战场中剑气激荡,如惊涛骇浪连绵不绝,空中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啸声。

对方人多势众,柳生静云又受了伤,他们能逃出包围圈吗?

能!

一直都像淑女一样的千千,此时此刻竟似一个来自地狱的令人恐怖的魔女,她叫喊着、砍杀着,武士的剑刺在她的身上已完全没有了感觉,因为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们让相公逃走,因此她丝毫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

她身中了十三剑,却连杀了十三人,连加势大晃也死在她的剑下!

她披头散发,高举着剑,如血的夕阳之光似乎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她那满身的血污,看上去竟似一团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雄雄烈火!

东瀛武士一向悍不畏死,但此时此刻,却被千千吓得连连后退!

正在这时,远方尘土大起。人喊马嘶,竟有大批的东瀛武士赶了过来。

“相公,走!”千千拉着柳生静云狂奔而去,那剩下的几个武士竟不敢追。

从那时起,他们俩开始了亡命天涯、四处躲藏的日子。

陆陆续续地,他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柳生静云在中土的这些日子,德川幕府发生了政变,德川英治的侄儿德川三郎买通了加势大晃,并联合另一大幕府首脑丰臣泰吉一举格杀了柳生茂周和德川英治,柳生家族全族被害。故柳生静云刚刚回归故土便遭到追杀。

预想的喜事不但不可能再举行,还要承担灭门之祸的巨大打击,柳生静云一夜之间苍老、憔悴了十岁,他整日整夜地沉默、沉思着,一句话也不说。

千千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天夜里,千千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地问他:“相公,你究竟在想什么,虽然我们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可是我早已当自己是你的妻子,任何事都让我们两个人分担,行吗?”

柳生静云痛苦道,“我在想,我一定要为家族报仇雪恨,可是,只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有一个办法,”千千急切道:“相公,我们回中土去吧,反正东瀛已难以待下去,我去求舅舅,求大师兄,求各位师兄弟帮忙。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国人是不可信任的。”柳生静云断然拒绝。

“难道我不是中国人吗?难道杀柳生家族的不是东瀛人吗?”千千很不高兴。

“你当然是另当别论,但是别的中国人我无法信任,再说,你跟了我,就已经是东瀛人了——”突然,他的脸色一变,喝道:“谁?”同时拉着千千一跃而起。

一阵大笑响起,一名首领模样的人在数名武士的簇拥下现身,周围脚步声沙沙,现出大批持箭的武士,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们。

他们被敌人包围了,逃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个首领,正是三大幕府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织田仓雄,他与静云的父亲也是有相当交情的。

“静云贤侄,老夫并不想抓你。”织田仓雄轻叹了一口气,“但目前形势逼人,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还是别做无谓的反抗和牺牲吧。”

“仓雄叔父,”极度危急之下,柳生静云却冷静地开口:“在您抓侄儿之前,请听侄儿一言,若听完侄儿一言之后,叔父仍要抓侄儿,侄儿甘心束手就擒,绝不反抗。”

织田仓雄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但终于还是点头了。

柳生静云道:“现今丰臣泰吉野心勃勃,想要独霸天下,德川三郎已成为他的傀儡,他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叔父您吧,难道叔父以为把我抓住送给他就可以讨好他了吗?反之,若叔父今日放侄儿我一条生路,侄儿愿为叔父效死力,今日侄儿是势单力薄,而叔父人马虽多,却缺乏顶尖高手,若叔父愿收留侄儿,那绝对会是两全其美之事!”

听了这话,织田仓雄陷入深思之中。

良久,他向柳生静云招手:“贤侄,你过来,我们单独谈一谈。”

于是,俩人单独地谈了好一会儿。

最终,织田仓雄既没有捉他们俩,也没有收留他们,而是放他们走了。

织田的意思是要起用柳生静云,但不是现在,因为他认为现在即使用柳生静云,他也还并没有把握同丰臣泰吉相对抗。

所以他要柳生静云暂到中土去躲一阵,他在这边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再去接静云回来!

想象中美好的东洋之行却充满了意外和戏剧性的变化。这不能不让人感慨,真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啊!

迷路的羔羊

他们俩终于到达了海岸线,并且找到了船只,就在他们准备登船出海的时候,德川三郎手下的人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包围了他们。

就在形势危急的时候,又有一大群人冒了出来,将德川三郎的手下杀得大败,救了柳生静云和千千的命。

但,无论是对极重视家族荣誉、武士荣誉、极讲究门第等级的柳生静云来说,还是对于一向痛恨倭寇、视倭寇为永远的敌人的千千来说,俩人却都觉得尴尬得要命。

因为这群人乃是倭寇。

这群倭寇的副统领叫做工藤由纪夫,原和柳生静云的父亲一起在德川英治帐下听令,后来工藤由纪夫犯了罪按令该斩,柳生茂周向德川英治求情,救了工藤田由夫一命,工藤由纪夫被革去了武士称号,赶出了军中,他便同许多犯了罪的东瀛人一样,当了倭寇,并且由于本领出众,逐渐成为霸占横屿岛一方倭寇的副统领。

两人在得救之后,不欲多待,准备速速离去,但工藤由纪夫极力挽留他们上岛过一夜,并说统领飞鸟凉想见他们。

因欠工藤由纪夫的情,他们俩只好随着工藤由纪夫上了岛。

飞鸟凉不似一般的东瀛人那般矮小,相反的,他身材还很高大,年纪虽只四十多岁,须发却花白如老翁。从一见到柳生静云和千千起,他就一直保持着热烈欢迎的笑容,但是,千千却始终觉得他的笑容中隐藏着几分诡异。再观察他脸上那刀刻似的深深的皱纹,一双细小的半开半阖的眼睛里射出的复杂善变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让千千对他充满了警惕和防备之心。

飞鸟凉对他们进行了盛情的款待,但他们却如坐针毡,只想速速离去。

然而,在他们向飞鸟凉告辞的时候,飞鸟凉却突然对柳生静云说了一句话,由于千千跟着柳生静云已经有几个月,千千已经听得懂东瀛话,这句话让千千很好奇。

飞鸟凉说的是:“静云,请尊夫人先回去歇息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他想对静云单独说什么?千千的心不由得一紧。

柳生静云一愣,看了千千一眼,当即拒绝道:“这样不太好,有什么话让拙荆也听一听。”

飞鸟凉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然后道:“静云,你知道吗?目前我们东瀛海盗的形势已经极度不妙。戚继光率领的明军屡战屡胜,沿海的海盗节节败退,如今,已只剩下我这一部。你是东瀛人,家中又遭逢大变,我想请你帮我的忙,做我的副手,你看怎么样?”

飞鸟凉的意思是想要柳生静云留下来当倭寇!千千大吃一惊,急忙用眼神示意柳生静云,让他拒绝。

柳生静云根本没有看千千,他盯着飞鸟凉一字一句地说:“柳生家族是东瀛的高贵家族,我柳生静云绝不能做败坏门风的事!”

他说完之后又扭头看了千千一眼,眼中有责备之意,那意思是说,这还用你教吗?

千千松了一口气,冲他欣慰地、歉意地一笑,但只见飞鸟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并沉下了脸,过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说:“柳生先生,你可要考虑清楚,现在你是在我飞鸟凉的地盘上。”他的语气中竟充斥着威胁之意。

在他说话的同时,一股森寒绝伦的杀气仿佛山洪爆发一般,以飞鸟凉的身体为中心狂涌而至,包围了他们俩,显示出这个人高超的武功和浓烈的杀机。

“那好,飞鸟凉先生,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打扰了。”柳生静云面上毫无惧意地说着,却也在说话的同时默运玄功,纯刚纯阳的内气激荡而出,顿时,将飞鸟凉的那股杀气消于无形,这充分显示了柳生静云的功力在飞鸟凉之上。

飞鸟凉识得厉害,脸色又一变,眼珠子转了两下之后,忽又哈哈大笑:“好吧,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去吧。”

两个人拱手向飞鸟凉告辞,回到了客房。

当夜,两个人都不敢合眼,准备天一亮就找工藤由纪夫要船走。

大约一更至二更之间,他们所住的屋子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柳生静云警惕地问。

“是我,工藤!”是工藤由纪夫焦急的声音。“首领见你们不肯留下来,准备把你们杀掉向丰臣泰吉邀功,你们快跟我走。”

事情紧急,静云和千千急忙跟着工藤由纪夫逃了出来。但是船都被飞鸟凉手下的人看着,根本无法渡海。

工藤并不惊慌,叫静云和千千一人折了几根粗大的树枝在手中,并告诉他们二更时分海水会退潮。

梆梆,二更到了。

果然,一直平静的海水退潮了,海水向两边自动地退去,这样,他们的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淤泥道。

就在这时,叫声、杀声四起,是飞鸟凉发现了他们逃走,无数的火把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飞鸟凉已经率领人马追了上来。

一般的人,面对着淤泥道当然走不过去,但是对于顶尖高手的柳生静云和千千来说,却并不是难事,他们以手中的几根粗树枝为支点,施展绝世轻功,很容易地通过了淤泥道。

行至中途,横屿岛那边传来了一声惨叫。是工藤由纪夫,他被盛怒之下的飞鸟凉一剑刺死了。

尽管千千一向很厌恨东瀛人(除了柳生静云是唯一的一个除外),但对于两度救了他们而丧失了性命的工藤,她还是非常感激,并为之伤感的。

不知为什么,飞鸟凉竟丝毫不肯放过柳生静云,竟命令手下的几名高手追了上来。

柳生静云痛惜工藤由纪夫之死,又恨飞鸟凉太过无情,在到达了对岸之后竟不再逃跑,而是同追来的几名高手杀在了一起。

此时海水重又涨潮,截断了他们俩的归路。

倭寇人数虽多,但功夫比起柳生静云和千千来,还是相差一筹。

一番激烈地拼死厮杀之后,静云和千千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几名倭寇高手也被他们宰掉了。在拼杀的尾声,丛林中竟然又涌出了大批刀剑并举的人马。

“舅舅、大师兄!”千千惊呼一声。

“千千!小师妹!”

领队的竟是广陵子和青河。

原来,由于倭寇屡败,倭寇们对戚继光元帅恨之入骨,多次联合起来,派出精锐高手潜入戚家军大营,意欲行刺戚帅,为了保护戚帅,中原武林人士遂由各派高手组成护卫团,专门保护戚帅,而广陵子正是护卫团的统领。

方才广陵子听到探子的回报,说横屿岛上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广陵子遂带领部分人马来到海边观察情况,不料却发现是千千和柳生静云遭到了东瀛高手的追杀!

啊!千千!

自从再次见到千千的第一眼起,青河的整个人便完全处于了虚空状态。

原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自从她下山起,他没有一刻不在悲伤地想念她。

他一直在想,究竟小师妹为什么不爱他呢?为什么呢?

他把他的悲伤和疑问全部做作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促使他在战场上从来不顾及自己的生死,即使受到重创也似毫无知觉,仿佛自己不是有七情六欲的肉体、凡身。

事实上,他倒盼望着自己死去,因为如果他活着的话,沉浸在幸福当中的小师妹是不会想到他的,而若他死了,小师妹该会为他掉几滴眼泪吧,以后也偶尔会想起他。

相比起现在的郁郁寡欢,那倒是能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呢!

刀头舔血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渐渐的,千千的身影变得逐渐矮小起来、模糊起来。由一座大山逐渐变得像一缕轻烟。

他以为自己最终会忘了千千,然而他竟然再一次看到了千千,而且千千竟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幸福(他认为),柳生静云竟然没有能力保护她(也是他认为),于是他身边的那缕轻烟在瞬间爆炸。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找机会接近柳生静云,然后干掉柳生静云!将千千从不幸福中解脱出来。

过去的千千,只是如一只迷路的羔羊奔进了一块新的感情土地,他一直不曾怪过她,而是一直在自我反省,而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帮助她找回原来的路。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意外地救下千千和柳生静云,对戚家军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因为到目前为止,沿海所有的倭寇都已被打败,只剩下横屿岛的这一股飞鸟凉部。

横屿岛四面是水,地形险要,岛上囤积了大量的武器粮食,足够倭寇吃用上五年,由于海水道甚浅,戚家军的战船难以通过,故戚家军攻打横屿岛数次都未能打下来。

但是现在,有了柳生静云和千千引路,攻下横屿岛,便是易如反掌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也由不得柳生静云念及同胞之情了。

在千千的反复劝说下,尤其是戚家军方面更是答应,消灭横屿岛的倭寇之后,戚家军会帮助他出兵攻打丰臣泰吉,这使柳生静云终于下定了决心同戚家军合作!

伏击选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三千精选出来的戚家军精锐,悄悄地出了宁德城,在青河的带领下,向海边扑了过去,在海岸线埋伏下来。

大约二更时分,一直平静的海水果然退潮了,海水向两边自动地退却,这样海水的中间腾出一条路来,青河急忙一声令下,刹时间,战士们纷纷扔下所带的茅草,很快就铺出了一条草路。

“上!”青河身先士卒,领着伏兵直扑倭寇的老巢。

倭寇营中死一般寂静。

青河下令“放箭”,刹那间,箭如飞蝗,直射向倭寇的大营。

然而,倭寇的大营中间没有传出任何的动静。

他们竟然中计了。

倭寇们四下杀出,领头的是飞鸟凉和千千以为死去并为之痛惜的工藤由纪夫。

青河赫然转向柳生静云,剑犹自拔出一半,右肋忽然一痛一凉!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是谁做的,可是他没有再去看那人,而是去看那人右边的千千。

此刻的千千魂飞天外,惊叫道:“相公,你,你……”

柳生静云面无表情,轻轻地点了千千的昏睡穴。

两行血从青河的眼里流了出来。然后,他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这一场伏击仗的结果,戚家军三千精兵全军覆没。

这是戚家军有史以来的最惨重的失败。

醒了的千千终于和柳生静云平静而坐!

黑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千千凝视着自己的夫君——他看上去丝毫也没有半点歉意和内疚,倒像是做了一件完全不值得一提、应该的不能再应该的事!

这,是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也是一个她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声音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疲惫得不能再疲惫。

“我是逼不得已,仅凭我们两人的力量,是根本无法替父亲,替柳生家族复仇的,织田仓雄先生当日单独和我谈,说愿意帮我,但前提是说我必须解除横屿岛之困,因为实际上飞鸟凉是他在幕后指挥的,若再一败,他的人在中土将再无立足之地。这会大大损害他的利益,为了复仇,我答应了织田先生。”

千千颤抖道:“可是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瞧不起倭寇,你和他们是决不会同流合污的。”

柳生静云点头道:“当然,我是高贵的柳生家族的少掌门,他们是一群强盗,我怎么可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这一次,我只是在帮织田先生。”

有风吹过,桌上的红烛光闪了两下,一滴烛泪缓缓地流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滴。

但是千千不但没哭,相反地倒越来越平静。

“那么,在岛上是飞鸟凉和你故意演戏给我看的?”

“是啊!”柳生静云的脸上依然毫无愧疚之意,“虽然我们是夫妻,在东瀛,夫君的话是圣旨,但是我还是有一点担心,毕竟你是中国人,更何况只有这样做,明军才不会怀疑我。”

千千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你错了,我是中国人,可是我们是患难夫妻,在中国讲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你的手段太……太……但是无论你怎么做,我终究是不会背叛你的,我可以理解你为复仇而不择手段的行为,但你不应该把我当做外人。”

“是吗?”柳生静云面露一丝惊讶之色:“那倒是我过虑了,要知道你是一个相当有原则的女人,这是你吸引我的地方,同时也让我的内心对你有一丝惧怕。当时我怕你不但不会答应,还会走漏风声,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相信我,千千。”

他俯下身来,去亲千千的脸颊,充满了柔情和深情。

“夜深了,睡吧。”千千吹熄了蜡烛。

这一夜,千千显得十分亢奋。并且,以后的几夜,都是如此。

戚家军受到重创之后,暂时无力攻横屿岛,飞鸟凉于是野心勃勃,竟准备乘胜反扑,夺回失去的地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倭寇营中却悄悄地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故。

不断的有人咳嗽、四肢无力、发高烧,经验丰富的军医开了药方出来,却丝毫也不对症,于是那些得病的人都一一死去,无一人幸免。

清晨,有雾。

柳生静云睁开眼睛,刚准备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竟然被点了穴道,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让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千千!”他出自本能地想喊,然后就看见千千那张泪痕犹存的脸。

刹那间,他明白了。

“千千!”他不甘心地喊道。

千千的手把玩着玉葫芦——广陵子赠送给她的那只。

自从大师兄死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她选择柳生静云是一个多么多么严重和荒谬的错误。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生活是那样的复杂和苛刻,根本不允许人犯一个错误,一旦犯了错误,代价往往就是生命,而若要改变错误,也只有牺牲生命吧。

“咳咳——”千千脸泛潮红,轻轻地咳着咳着。略略地仰着头。

“记得这只玉葫芦吗?在我和你下山时,舅舅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我的,他还告诉我,这个玉葫芦里有一颗毒丸,是我们中土蜀中唐门的一个高手炼成的,任何人吃了它,便会四肢无力,咳嗽,发高烧而死,而且无药可治,而它更可怕的是,任何人和服用了这颗药丸的人接触都会被传染,同时又会传染给别人。”

柳生静云整个人全都汗透了,他嘶声道:“是你!!!”

千千道:“舅舅的意思是,如果我跟你到了东瀛,你有负于我,我就把这颗药丸悄悄地放入酒水中,让你服下,然后离开你,让你和你所接触的人全都死掉!他怕我做不到,所以要我发下毒誓!”

“咳咳——”她又咳嗽起来:“我原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打开这个玉葫芦,没想到——咳咳——我竟然还是有用它的那一天,只是我罪孽深重,害死了大师兄和三千戚家军将士,所以是我服了这颗药丸,咳咳,我也没有离开你,要死,我们还是死在一块吧。咳咳……咳咳……”

“咳咳咳……”柳生静云也开始咳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流露出哀求之色,“千千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对不对,当初你的师兄弟他们要杀我,是你拼命地救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千千悲伤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着,“是的,我爱你,所以当初我会不顾一切地救你,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你知道的,我是一个非常讲道义原则的人,就算当初我不爱你,为了道义原则,我也会救你,咳咳咳,可是你害了……害了……你做了错事。我爱你,可是我的爱是不能违背我做人的原则的。”

“咳咳咳——”柳生静云惨笑道:“那我错了,我以为你对我的爱是可以为我改变你做人的原则的……贱人……”他突然一跃而起,一指刺向千千的咽喉。

原来,在他和千千说话之际,他一直暗暗提聚内气,终于冲开了穴道。

绿光一闪,千千手中的玉葫芦闪电般地刺入了柳生静云的胸膛。

她已经深深地了解到柳生静云的手段,所以,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疏忽。

柳生静云倒在床上,渐渐地露出凄惨的笑容。

“其实,咳咳……飞鸟凉一直在劝我杀掉你……咳咳……我没有……答……答……应。”

“相公——”千千扑了过去,痛哭失声。

葫芦岛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远远地望去,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燃烧。

“千千,一定是千千!”广陵子隔海相望,禁不住热泪盈眶。

很多的箭在头顶飞过,那是时光的箭,水晶碎片一样呼啸而去。

恍惚中,广陵子想起了多年前的情景。

他是千千的爷爷奶奶从雪地捡回的孤儿,和婉亭并不是亲兄妹,俩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被送到青城去学艺,艺成下山后,本来是要迎娶婉亭的,但没想到婉亭的村落遭到了倭寇的洗劫,婉亭惨遭凌辱,而且她还怀上了倭寇的孽种,她虽然恨倭寇,却坚持认为孩子是无罪的,遂离开了家乡,并生下了孽种。

这个孽种,就是千千!

婉亭临死前告诉了广陵子千千的身世秘密。所以,广陵子一方面因她是婉亭的女儿而深爱着她,另一方面又因她是倭寇的后代而厌恶着她。

千千不是大明子民,而是一个东瀛人,这大概就是她之所以会轻易地爱上东洋人——柳生静云的原因吧,毕竟她和柳生静云是同族之人。又大概是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潜意识中有一种恋父的情结,所以会轻易地爱上已是中年人的柳生静云吧!

人生就是这样,在芸芸众生中发生着纷繁复杂的情感纠纷,有时候一个小小细节的差异,就会导致大家有着完全不同的结局。

总之,一切都是宿命,是命运的安排,没有人可以抗拒。

泪眼模糊中,广陵子仿佛看到了千千抱着柳生静云的尸体,向冲天大火中走去,像一只涅磐的凤凰。

〔责任编辑 方 宁〕

猜你喜欢
工藤青河柳生
荒秘宅事
饲猴人
运气的问题
幸运的人
夜访天青河
自食其果
留一只眼睛看自己
李青河的“水饺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