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教授:“最后一课”

2009-03-31 02:53
幸福·悦读 2009年1期
关键词:最后一课兰迪卡耐基

陈 赛

7月25日早晨,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的计算机系教授兰迪·鲍什在家中逝世。他的“最后一课”视频在互联网上流传极广。被下载超过一千万次,译成七种语言,人们亲切地称他为“YouTube教授”。他逝世之后,网上无数人在纪念他。

“最后一课”是美国大学的学术传统,它假设一个教授即将不久于人世,他将告诉学生什么?他一生最重要的经验和智慧是什么?兰迪教授的这堂课却不是假设。2007年9月,他被确诊胰腺癌,并大面积转移到肝脏和脾。医生告诉他,他只剩下不到六个月的时间。

在他的“最后一课”上,他向在座的五百多名学生和同事展示了他的CT胶片,告诉他们肿瘤正在攻击他的胰腺,他的生命将在数月后结束。但是这节课,他不谈癌症,不谈死亡,因为死亡并不构成他的“独特性”:他不谈妻子与三个幼子,因为他无法谈到他们而不流泪:他也不谈灵魂和宗教。他谈他的童年梦想,从在嘉年华上赢得超大型的动物玩偶、体验无重力的环境、参加全国橄榄球联盟的比赛、当《星际迷航记》中的库克船长、为大英百科全书写词条,到设计迪斯尼乐园的云霄飞车。从最严肃的理想,到最异想天开的念头,是这些梦想定义了他46年的生命。

短短的70分钟里,他谈梦想,谈人生的喜悦,谈诚实、正直、感恩、永不放弃,谈他人生的无数道灰砖墙壁(这些墙壁不是为了阻拦他,而是告诉他,他是多么渴望墙后的世界),谈抓住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永不丢失儿童的好奇心……直面死亡,这些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在讲台上,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健康、激情四射,幽默得让人心酸。他看上去不可征服。台上台下的笑声和泪水,就像真实版本的《死亡诗社》,这是他与世界说再见的方式。此后,他计划蜗居在家中,与家人平静地度过剩余的所有日子。本来,这是他的故事终结的方式,但是,那天的听众中,有一个他在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校友——杰弗里·查斯洛,他是《华尔街日报》的专栏记者,那天他驱车300里前往匹兹堡听兰迪的讲座,被彻底折服。他在第二天的专栏里介绍了这最后一课,称它是“一生难觅的一堂课”,并在《华尔街日报》的网站上贴了讲座的片段视频。

很快,《最后一课》的完整版视频出现在YouTube上,并在各网站之间疯狂流传,成千上万人被感动得流泪。他是一个垂死之人,但全世界都在从他身上获取生命的激情和能量,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有人不再自怨自艾,有人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与他一样面临死亡的人振作起来,试图重新寻找生命的意义。正如他在讲座中所说的,“我活着,就好像马上就要死去;但同时,我活着,就好像我还好好活着”。

看到这段视频时,我正在医院的癌症病房辗转反侧,目睹无数千疮百孔的灵魂和肉体。病人的神情总是凄凉绝望,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默默无语,他们也有愤怒,但因为没有可指责的对象,于是对自己生气,对身边的亲人生气。癌症对精神的摧残更甚于对肉体的折磨,无论科学、上帝,或者一个好心的医生,都无法平复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感。在死亡面前,人的需求和欲望都变得异常简单,只是想活下去而己,多活一天是一天。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们中间不是没有看淡生死的人,但那是万事皆休的万般无奈,往往没有人有心力去追究生命的意义。

在一次采访中,兰迪说,他无意告诉这个世界应该怎样生活,他真正关心的听众始终只有三个人——他的三个孩子,6岁的迪伦、3岁的洛根和2岁的小女儿克洛艾。他们还这么小,却不能在他的保护和陪伴之下成长,这是他最大的痛楚。他多么希望将未来30年该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情,浓缩到六个月内完成。这种痛楚和渴望如此强烈,如果他是一个画家,他会画出来;如果他是音乐家,他会谱出一支曲子;但他是一个教授,他只能选择讲课。所以,这最后‘课,甚至不是对那400名学生和同事讲的,他只是借此将自己装在了一个瓶子里,有一天它会被冲到海岸,被他的孩子们捡到,到时候,他们会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意。

“今天的演讲不是讲如何实现你的梦想,而是如何引领你的一生。如果正确引领你的一生,因缘自会带来一切你所应得的。梦想会来找你。”最后一课的最后一段话,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几乎无法继续下去。他大概是在想象若干年后,迪伦、洛根和克洛艾长大成人,看到这段视频,听到父亲的这段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一课”后,他带着一家人离开匹兹堡,搬到弗吉尼亚,因为那里离他妻子的娘家更近,她能得到更多情感上的支持。癌症没有改变他的性情,他仍然开朗、乐观、幽默,喜欢拿癌症开玩笑。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妻子和孩子。他带儿子和海豚一起游泳,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忘记。他为每个孩子写下不同的人生建议,比如“如果我只能给你三个字的建议,我会说,‘说实话。如果,还可以加个限制,那就是‘永远”。他为2岁的小女儿克洛艾留下的话是,“如果将来有一个男人喜欢你,不要管他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她长大的过程中不会有父亲的记忆,但他希望她知道,她的父亲是世界上第一个爱她的男人。

每天,他都在小区内骑自行车一个小时锻炼身体,只有这一个小时他不能与孩子在一起,他就一边骑车一边与《华尔街日报》的杰弗里·查斯洛通电话,谈他的讲座、生活、梦想和家庭,由杰弗里整理成文。五十三个小时的交谈后,他们出了一本书,就叫《最后一课》,很快爬上了《纽约时报》书评版的畅销书排行榜,被翻译成三十多种文字。

化疗和放疗延长了他的生命,也导致了心脏充血和肾脏衰竭,他越来越虚弱,但六个月后他还活着。2008年3月13日,他出现在美国国会的一次听证会上,他代表胰腺癌行动组织发言,要求国会拨款1.7亿美元,寻找胰腺癌的治愈方案。过去30年,胰腺癌在医学上没有任何进展,关于这种疾病的起因人们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预防胰腺癌。2/3的患者在70岁以上,但他才46岁,他从不抽烟,也不喝酒,每天锻炼,饮食得当。他拿出自己的全家福,指着妻子说,“这是我的遗孀,这是一个你不会习惯的词。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疾病,是你在患上之后就知道必死无疑的”。

2007年,他被ABC新闻网评为“年度人物”,《时代》周刊将他列入影响世界的100人,卡耐基·梅隆大学所在的城市匹兹堡将11月9日定为“兰迪·鲍什日”。他收到了一份布什的来信,感谢他提升了数百万美国人的灵魂,“您的努力反映了美国人灵魂中最好的一面”。

一位网友说得好:“他没有选择47岁死去,但他真正生活过了。”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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