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江堤”,我还在流淌激情

2009-04-26 03:32陈惠芳
文学界·原创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诗派夏明翰岳麓山

陈惠芳

江堤是一段江堤,江堤是一个人的名字,江堤更是诗歌的象征。很长一段时间,朋友们见到江堤就会提及我,就像遇到我就会提及江堤一样。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密不可分。因为诗歌,因为“新乡土诗派”,因为那段纯真而狂野的岁月,因为那份痴迷与坚定。

但我们分开了,分开得这样彻底、这样绝情。阴阳相隔,呼之无声。天地沉默,欲哭无泪。我的兄长、我的朋友、我的诗人、我的同行、我的食客、我的聊伴,在我的不经意之间永远离开了我。沿着江堤,我还在流淌激情,我把你的足迹抛洒在宽阔的江面之上。我分明看见你举起了一支火把,燃遍了所有的泪水。

我跟江堤交往很久。从1984年相识相知到2003年江堤去世,整整19年。

2007年4月,我到衡阳县采访,第一感觉是想到江堤。1962年10月23日,江堤出生于衡阳县金兰乡木瓜村,2003年7月21日因病去世。当我走到王船山、夏明翰的故居之时,江堤那首名诗《木瓜村阳光灿烂》涌现在我的脑海。江堤仿佛站在阳光灿烂的木瓜村,向我招手,还是一副厚重的眼镜,一副清瘦的面容。我认定,衡阳县出了“四大名人”,王船山、夏明翰、琼瑶,还有江堤。王船山给了我景仰,夏明翰给了我叹服,琼瑶给了我迷茫,而江堤给了我心痛。

江堤太年轻了,不到41岁。江堤太有才华了,他的文学天赋还只发挥五成。江堤太不够朋友了,怎么把衡阳的“湖子酒”喝了一半就走了呢。江堤太不讲情面了,怎么不把我的大作“拜读”完就一言不发了呢。我到哪里去找你?我还有什么机会去完成我们更大的构想,把“新乡土诗派”再加温?

“三驾马车”引领了“新乡土诗派”。如今,江堤、彭国粱及我,“黄金三角”已缺一角,无法弥补。1987年4月,在岳麓山下,在江堤那个小居室,我们三人商议组建了“新乡土诗派”。当时,我们戏言“自吹自擂”。但日后的努力与成功,证明了那是一个历史性时刻。江堤比我更具有诗人气质,手舞足蹈,简直像个疯子。此前,江堤所在的岳麓山、彭国粱所在的杨家山和我所在的荷花池,轮流成为聚会之地。那时,没有电话,更没有传呼机、手机,都只有一辆破单车。河东河西,来来往往,就靠这破玩意。血气方刚,大汗淋漓,却很是过瘾。有时,我们三人同骑一车,大街小巷飞驰,大呼小叫快活,戏之“一个诗派在前进”。斯人已逝,记忆犹新。“两山一池”已成为佳话。

江堤是性情中人。入诗,他可以不顾一切。“新乡土诗派”刚组建时,江堤有一个漂亮而娇小的女朋友,叫赵晨。赵晨灵气十足,也写得一手好诗文。我们常常有七八号人马,又是粗鲁而不拘小节的大男人,江堤那小居室“人满为患”。赵晨只好敬而远之。江堤大乐,言之“为诗歌献身”。大热天睡觉,我们床上床下,横七竖八,几乎赤条条。大冷天,或通宵高谈阔论,或一起拱进破棉被。赵晨偶尔探视,只有苦笑道:“你们搞新乡土诗,我看你们是一堆乡里腊肉。”登岳麓山,满眼绿色,满眼灯火。江堤说:“我深信新乡土诗派一定会留在历史之中。我们要办刊物出诗集搞诗会,风风火火一场。”

江堤想做的,我们都做到了。中国作协、湖南作协予以充分肯定,《诗刊》、《中国青年报》、《湖南文学》、《诗歌报》等30余家报刊辟出专栏和专辑,推介“新乡土诗派”。《湖南文学史》也写入了“新乡土诗派”。1998年,在“新乡土诗派”组建10周年之际,湖南文艺出版社还出版了《新乡土诗派作品选》。“新乡土诗派”的影响达到了顶峰。但揪心的是,江堤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蜡黄的脸色,消瘦的身子,坚定而智慧的目光,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照这样下去,江堤经不住病魔的侵袭,会崩坍的。但愿那一天迟些再迟些。

2001年10月,那是岳麓山枫叶正红的时候。我们坐在岳麓书院的静谧之中,相向无语,任一片又一片树叶飘落在肩头。我看到江堤越来越蜡黄的脸色,眼泪流了下来。我只说了一句:“你这身体啊。”江堤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身体是父母给的,我到时还给他们就是。”他竟然这么洒脱。这一刻,我第一次真正领略到了一个大男人的坚韧与豁达。江堤毕竟是江堤。整天,我们就坐在深深庭院里,让满山红叶在庭外红着。我与江堤的眼光在秋天的空气中延伸。我感觉那是两根被泪水浸湿了的绳索,死死地绞在了一起。我根本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与江堤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年4月,我挂职去了绥宁,担任副县长。临行前,我打电话告诉江堤。江堤还风趣地说:“当县太爷了。要不要我抬轿子啊?”我说:“到你那个木瓜村当村长,岂不更好?天天都有木瓜吃。”电话那头传来江堤开心的笑声。这一刻,谁会想到他正重病缠身。是不是江堤也具有他的老乡夏明翰的风骨,视死如归?

在迎来送往之中,一天又一天过去。我的生命进入了另一个层次。江堤却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噩耗。是彭国粱告诉我的。我有预感,但我不相信。我几乎是怒骂彭国粱:“莫乱开玩笑啊。江堤不会这么快的。”彭国粱哭了:“老弟啊,是真的。”江堤真的崩坍了。我的心也崩坍了。那一天,我脑子很乱。

江堤走了,我有一万个理由为他送行。但我没有。江堤去世4年了。我一想起这件事,心中就隐隐作痛。至今,很多朋友不理解,甚至指责我,说我“无情无义”。我一直沉默着。现在,我只对江堤一个人说:老兄,请你原谅。

2003年7月下旬,是绥宁县一中申报省“示范性中学”(当时叫“重点中学”)的关键时刻。省教育厅组织的专家正在绥宁考察。作为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我实在脱不开身。我只好托朋友代我向江堤作最后的告别。当忙忙碌碌一天,深夜回到住所时,我关掉了所有的灯,黑漆漆地发呆。我仿佛看到江堤坐在对面,也点燃了一支烟。我们所有的人,过的不就是明明灭灭的日子吗?明了,灭了。灭了,又明了。我也在这种轮回之中。江堤只是先走了一步。

江堤是笔名,他原名李君晖。“君晖”,君子之风,君子之光。江堤曾是一抹晨晖,也曾是一抹夕阳。他燃烧过,闪亮过,这就够了。叶梦说:“江堤把有限的生命之火集中起来。江堤之死是生命的燃烧,是凤凰涅槃的绚烂。”所言极是。

江堤留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名叫李杜兮。江堤极为钟爱这个灵秀的儿子。他生前骄傲地对我说:“李杜兮,李是李白的李,杜是杜甫的杜,兮是归去来兮的兮。”江堤是才华横溢的诗人,是异常勤勉的耕者,更是大彻大悟的智者。他的血脉,他的诗歌的香火,自有人传承。江堤只有41岁,但他的生命力必定长久。我想,他安息着,也欣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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