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便利店

吴　荣　唐　亮

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公司垮了，人还在；最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人跑光了，公司还在。

这就是我的分店！

在人美便利店做店长需要一门独门技术——如何压住过期食品的恶臭。

我是在2008年9月15日分配到人美同兆分店做店长的，此前一直在家里做“啃老族”。找到一份工作自然是精神抖擞，充满希望，然而第一天上班我就被“打击”了。

一进门店就看见三个大妈店员张姐、马姐和郑姐围坐在收银台玩着“斗地主”；生鲜台上摆放着几捆烂叶子，一坨沾满黄土的大土豆躺在饮料货架上；男店员王胜正在隔间清理着成堆的过期食品，100平方米的营业区飘荡着异样的气味。

我从隔间纸箱里拿起一罐王老吉，过期时间为2008年3月，地上还躺着一袋外包装长满白毛的天友奶。

王胜说，2008年这家分店至少换过六七任店长，却没有一个人处理过这些过期食品。这就好像转轮盘，转到我这儿东西就发臭了，不得不处理了。

“王老吉17罐、康师傅红烧牛肉面22桶、河北驴肉10袋……”我花了一天时间才整理了一份单子出来，合计货款3400多元。我通过电脑将单子上传给营运部黄总，等待他的批示。按照公司规定，过期食品逾期不报或瞒报是要追究店长和店员责任的。

不过马姐提醒我，黄总早到上海考察知名便利店去了，归期不明。

果然过了一个星期营运部也没有回复，倒是等来一个“喜讯”——总公司领导在上海考察取得了异常优异的成绩！

这可真是难为我啊！下个月即将过期的商品也要开始上报了，我有点“异常”着急了。

猪肉•秘密

2008年国庆节之后黄总终于回来了，不过我却等来了一个荒唐的裁定。

根据黄总和办公室张总的讨论结果，过期食品的责任全部追究在我们分店上，而且还是公司网开一面的考虑！张总说，本来是3430元，实际按照3000元整处罚的；本来是一次性扣掉，实际是店长扣50元/月，店员扣30元/月。这意味着我们18个月才能偿清！

我真是比窦娥还冤，不过倒霉事仅仅开了个头。

2008年10月下旬的一天早上，“猪肉荣”突然叫人下柜店里所有的猪肉。

这可了不得。“猪肉荣”是附近最大的私人养殖户，人美一半的分店都由他供货。“猪肉荣”为人耿直，肉里不注水，从来不缺斤少两，很多顾客就是奔着他的猪肉来的，也带动了其他商品的销售。

我立即向生鲜部李总汇报了“猪肉荣”撤柜的消息，没想到李总根本不担心，他说新的供货商不日即将入驻铺货。

我又一个电话打给了“猪肉荣”才知，原来李总想把自己做这行的朋友安排进人美的供货渠道，便要求“猪肉荣”退出部分人美分店，“好处费”另行结算。可是“猪肉荣”根本不吃这一套，由于以前拖欠货款的事他早有火气，这下干脆退出一了百了！

就这样店里竟然一个月没有猪肉卖！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转盘分店店长小高竟然达到了单月提成奖励条件！那可是我不能企及的高度，像我这个店卖到51000元/月，超出部分就可以提成30%，否则就只有1000元基本工资。而“猪肉荣”走后我的日营业额只有300元左右。

“立功”的小高召集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店长在老火锅相聚。到了“下半场”小高明显是喝“高”了，竟然透露了一个大秘密：原来他的分店差7000多元才能达到提成条件，生鲜部李总二话不说就从总公司划款1万元填补了这个空缺。

在坐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去问其中的奥秘。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喝醉了，我回到店里依然不解气，开了一瓶原先标价30多元，当时标价12元的红酒——这酒跟醋似的。

全武行

临近2009年元旦，公司开始开展“干部到基层调查”的活动。同兆分店作为“老大难”分店自然是考察重点。

办公室张总、生鲜部李总、采购部蔡总、营运部黄总，还有李总的亲外甥、在公司“不明部门”的小李总一干人等风风火火就杀到了我的分店。他们简单转了一圈便开始炮轰：张总指责郑姐没有梳理头发；李总批评张姐没有把西红柿的位置弄对；蔡总认为生意冷清主要原因是我的工作方法有问题；黄总警告我不要和公司里的“异端分子”勾勾搭搭，要摆正工作态度。

小李总也不甘寂寞，不知为何他就指着王胜大骂，言语之间带着不少脏字。

王胜当场就蒙了。看着小李总充血的眼睛我感到莫名的恐怖——这不像是一个公司的，倒像是来杀人的。还好王胜只是回了句：“一个月才680元，老子不干了！”

可怜的王胜忘了，他还要再扣30元。

这场下基层很快就收到了立竿见影的“功效”。王胜辞职了，广场分店店长小王约我去总公司打人，他说至少有三四个以前的店长要参加，王胜要去也行！

逼着这些店长和总公司领导干架的理由和我遭受的冤假错案性质类似。人美的采购十分混乱，基本上每个分店每个月都有一些盘货误差，而这些误差全部算在店长和店员身上。其实误差是总公司财务混乱，内部挥霍、肆意调账造成的，不过总公司一律将责任推给基层——从表面上来看，进货销货的过程正是在基层发生的，惩罚基层似乎有理有据。

我自然不会参加武斗，不过我还是算准了闹事的时间，以向公司汇报单月严重亏损为由来到总公司。当时办公室场面异常火爆，脸色发青的店长，紧握拳头的店员，唯唯诺诺的领导，如狼似虎的保安，混乱的景象不是在一般国企所能看见的！

我记得现场侧墙上有这么一幅标语：怀才就像怀孕，时间长了才能看出来。

疯子的逻辑

最近公司出现了大震动，很多人都走了，23家门店有8家处于“零收支”状态。2009年3月1日我也提交了辞职信，不过按照合同规定我还要再干15天。

然而我的噩梦还没结束。财务部告诉我一分钱也拿不到，还要倒贴，公司领导“综合衡量”之后决定“放我一马”。

账算得很有意思，2009年1月和2月同兆分店新增盘货误差420元和440元，加上之前的3430元便是4290元，我应该承担25%损失，按照他们的算法（420×0.25+860×0.25+4290×0.25）应该赔付1392.5元，扣除工资即倒贴392.5元。

我有些怀疑公司领导发疯了。过期食品赖在我头上暂且不说，为什么要将基数累加计算呢？“合理的结果”应该是1072.5元（4290×0.25），此外我已经连续三个月被扣50元，应该再免除150元。

合理的结果？我压根就不知道哪来的盘货误差，我也疯了！

现在流行把一家十分出色的企业评价为疯狂，我建议使用疯癫一词评价人美最为妥当。

也许我应该庆幸还能够全身而退。最后时刻，我虔诚地向营运部黄总问了一个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人美的东西卖得比其他任何超市都贵？黄总说：“我去上海考察过，我们是一种高级的商业模式，为老百姓提供了便利，节省了时间……”

我彻底无言。

（采访对象和公司名称已作化名处理）

编 辑 陆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