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米·里夫金站在潮头话趋势

陈安

5年前，笔者读到《纽约时报》上的一篇书评，评的是刚问世的《欧洲梦——欧洲的未来图景如何使美国梦黯然失色》。自此，我知道了此书作者杰里米-里夫金（JeremyRifkin），并由于他对美国梦的不同于他人的看法，开始注意他的其他著作和言论。

影响美国公共政策的人

原來，这个生于1945年的科罗拉多州人，早已是一个活跃的社会评论家。说他“活跃”，因为他善言能写，活动能力过人：迄今他已出版了17种书，并被译成多种语言，大多为畅销书，有关国际问题的专栏文章也出现于许多国家的报刊；他又四处发表演讲，是许多电视台、大学和大公司的常客。里夫金既是“经济趋势基金会”的创办者蒹主席，又担任欧盟的经济顾问，以及德国、葡萄牙和斯洛文尼亚等国国家领导人的顾问。

里夫金曾先后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塔夫茨大学修读经济学和国际事务，在学校里就是个活跃分子，当过班长，喜爱参加聚会，自称为“派对动物”。毕业之后，他将自己的志向确定于国内和国际公共政策问题的研究。他在华盛顿的非营利组织经济趋势基金会所研究的就是与经济、环境和生物技术相关的公共政策，通过调查社会新趋势对环境、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影响，通过在国会许多听证会上发表意见，又使用诉讼、公共教育、建立结合体、组织基层群众活动等手段，实现其使公共政策制定得更及时、更正确、更合理的目标。

里夫金思想活跃而敏锐，富有创见，站在时代的潮头话新趋势，写得多，说得也多，成了对美国和世界公共政策的形成有重要影响的人物。他不仅能阐明全球经济趋势的复杂性，并且自己也在对这种趋势施加影响。他常能提出常人尚未想到的重要问题，发表常人所没有的独特见解，有些看法比较成熟，并具超前性，有些或许不很成熟，甚或有错谬，于是他也就成了一个有争议之人，有人赞赏有加，有人嗤之以鼻，如《时代》杂志在10年前就指称他为“最恨科学的人”、“奇爱博士”的门徒。所谓“奇爱博士”，就是好莱坞电影中那个有纳粹习气的德国科学家和军国主义分子。

对“生物技术”的独特看法

作为美国权威杂志的《时代》，竟给里夫金戴上这两顶大帽子，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事情出在他很早就注意到“生物技术”这一新趋势，并及早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始自1983年，他就坚决反对基因改良生物体和作物的实地试验，并多次提出诉讼阻挠这种实验。但眼看生物技术迅速发展，眼看克隆动物不再是科幻小说而已成为事实，里夫金知道，用基因重塑世界的趋势已经势不可挡，问题是如何加以有效控制，不要使未来的世界成为一个巨大的基因市场。为此，他不顾有人说他“反科学”，写了《生物技术世纪》一书。

谈及这本1999年问世的书，里夫金首先指出，未来主义者狭隘地将21世纪定性为“信息时代”，其实，更为深刻的变化发生在全球经济领域。信息科学（电脑）与生命科学（基因）已融合为一股强大的技术和经济力量，从而为“生物技术世纪”奠定了基础。电脑越来越多地被用来破译、管理和编排大量作为全球经济原始资源的遗传信息。一些跨国公司已在创办大型的生命科学联合企业，以此来适应一个生物工业世界。

他又说，生物技术确有很多短期效益，如产生新的植物和动物、新的药物，甚至能提供能源，但若认为这些效益的取得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是十分幼稚的想法。他提醒人们思考一下这些问题：克隆的“转基因”生物的随意创造是否意味着自然力的终结？遗传工程生物大量释放进入生物界是否意味着遗传污染，在21世纪对生物圈造成严重破坏？制作“完美”婴儿有何风险？由少数生命科学公司垄断基因专利知识产权对世界经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以及关于用“软方法”而非“硬方法”解决生物技术带来的问题的建议，都是值得人们思考的。他还对21世纪的商业、职业和能源等问题都作了展望，提出了可供人们思索的想法。

预视新经济

2008年6月30日，希腊雅典，杰里米·里夫金在社会党国际第23次代表大会上发言。

在《享用权时代》一书中，里夫金特别指出，21世纪的商业要从市场转向网络。他说，新的信息和电信技术、电子商业及全球化有可能产生一个新的经济时代，这个时代与资本主义市场不同，就如后者不同于18世纪的重商主义一样，商业性质将发生重大变化。新的经济模式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行商之道，市场将逐渐让位于联网经营方式，对未来社会产生深远影响。

在《未来的职业》一书中，里夫金展望了21世纪在社会职业方面的重大变化。他指出，如今大规模的工资劳动力将变为小规模的教育程度高的精英劳动力，后者与智能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廉价而有效的自动化技术一起工作。许多职业将不复存在，大批工种将会消失。蓝领工人、秘书、接待员、公务员、推销员、银行出纳员、电话接线员、图书馆管理员、批发商、中层管理人员等，还只是所有消失的工作人员中很小的一部分。他写道：“我们进入了历史新阶段，其特点之一是工作不可避免地逐渐减少。就如19世纪蒸汽发动机替代奴隶劳动，在21世纪，信息技术、生物技术和毫微技术革命所产生的高智能新技术正在迅速取代大规模的工资劳动力。目前，世界性的失业现象已处于先前从未有过的高程度。”

在《氢经济》一书中，里夫金启发性地将人们引向人类历史上另一个重要商业时代，一个氢经济时代。他预视了一种新经济渐露的端倪，它以氢为动力，“它将根本性地改变我们的市场、政治和社会制度的性质，就如煤和蒸汽动力在工业时代初期所产生的变化一样”。氢，一种不散发碳、可以再生的新能源，可能会终止世界许多国家依赖石油进口的局面，有助于缓冲穆斯林国家与西方国家之间的地缘政治游戏，也将显著减少二氧化碳的散发，缓和地球暖化现象。这一变化可导致第三次工业革命，这一革命的四大支柱是：可再生能源、类发电厂建筑、氢储藏库，以及数码技术插入式电动汽车。

“说教挡不住飓风”

地球暖化也是里夫金关切的问题。在2005年卡特里娜和丽塔飓风对美国南部沿海地区造成巨大灾难后，他从《科学》杂志的报道中知悉越发严重的飓风之灾乃是海洋暖化的恶果，为此，他心里十分不安，觉得布什总统说的“坚持不懈战胜暴风雨”一类的空话于事无补，便激动地写了一篇文章，其题目为《抱歉，总统先生，说教挡不住飓风》。

文中说：“完全可以肯定，是我们美国人自己制造了这些暴风雨巨兽。我们知道地球暖化的潜在破坏力已有一代人之久，（可是）我们怎样向我们的孩子们解释清楚，美国人只占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五，却消耗了世界每年生产的矿物燃料能源的四分之一强？我们怎样对飓风死难者悲痛的亲人们说，我们太自私自利，连为了鼓励保护能源要对每加仑汽油增加五分钱税款都不同意？当我们的在欧洲和世界各地的邻居们发问，为什么美国公众如此不愿意签署有关气候变化的《京都议定书》，不愿意优先对待地球暖化问题时，我们该如何回答他们？”

他又写道：“假如我能靠近布什的耳朵，哪怕就一会儿，我会对他说：‘总统先生，如果你往那飓风眼里瞧得深一点，你所看到的将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未来的毁灭景象。该是把卡特里娜飓风之灾的真正教训告诉美国人民和全世界的时候了：我们需要动员美国人民和世界各地人民的才能、精力和决心，一起来断掉威胁地球上所有生物之未来的石油‘奶嘴。”

比较“社”与“资”

这地球的未来，这世界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制度，又该是怎么样的呢？哪种梦更美、更理想呢？欧洲梦抑或美国梦？这些问题，也一直在里夫金的研讨范畴之内。

笔者甚有兴味地读到他写于2005年的一篇文章：《资本主义的未来在受考验》。

此文从欧盟国家列所遇经济问题感到的忧慮和争论谈起。新保守派认为，解决经济忧患的唯一办法就是解构社会福利制度，解放市场，让其充分自由竞争。社会福利，数十年来欧洲国家一直用来界定一个由社会负责的社会里的生活质量，可新保守派现有废除之意。社会主义者则反驳说，英美两国不受约束的自由市场模式，用使工人阶级贫穷的方式来报偿富人，其结果是使社会秩序更加混乱。里夫金写道，有趣的是，真的在接受考验的并非欧盟宪法条约，而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在问他们自己，导向未来经济的最佳途径究竟是自由市场模式还是社会市场模式？

里夫金对比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种不同的政治、经济制度。他指出，前者的宗旨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但往往形成家长式统治，产生官僚主义，剥夺个体的独立自主权利。后者鼓吹市场上有“看不见的手”，认为只要市场机制不受阻碍，人人都可受益，但实际上，放任自由的市场并不给所有人带来一份较大的经济“馅儿饼”，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赢者通吃”。

他特别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贫富不均、公司腐败等现象，写道：

“资本主义制度允诺全球化将缩小贫富差异。其实，差距一直在扩大。如今全球356家最富家庭所占有的财富超过百分之四十人类的年收入总和。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从未打过电话，三分之一的人用不上电。”

“资本主义制度的捍卫者们保证要促进经济的持续发展，可我们仍然在滥用残存的矿物燃料储备，把越来越多的二氧化碳放散入大气层，摧毁世界的生态系统和生存环境，造成灾难性的气候变化。”

“我们的商界领袖们说，腐败渗透进了旧的中央集权共产党政府，可他们自己很多人都同样卷入了令人震惊的公司腐败行为，使一些世界上‘最可信赖的公司身败名裂。”

“资本主义并不公平地分配经济发展的成果。那是因为在董事会会议室里的逻辑永远是为获取最大利润和股东利益而降低生产成本。这就意味着尽可能减少工人应得的那部分利益，同时也压低用于保护自然环境的经费。”

里夫金主张两种制度的互补。他写道：“我们应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视为互相补充的‘看得见的手，对市场上的个体自我利益与为彼此福利着想的集体感不断加以平衡。”

欧洲梦将比美国梦更美好

在比较“资”与“社”的同时，里夫金也把美国和欧洲作了对比，并撰写了本文开头提及的《欧洲梦》一书。

世界各地有许多人怀着美国梦，远涉重洋，来到这片名为“美利坚”的国土。美国梦，会永远那么美、那么诱人吗？里夫金认为，欧洲国家对未来的看法正渐渐地使美国梦相形见绌，欧洲梦将比美国梦更加美好，更加圆满。

美国梦是关于自由和机会的思想，是美国的精神力量。所谓自由主要是指人性的解放和思想的自由，所谓机会是指人人都有实现自己理想的平等机会。但里夫金在书中说，如今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已不再相信美国梦，由于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他们只能不断地被市场经济和一个不利于他们的社会往下拽，美国梦在他们的感觉中就如一个残酷的骗局，一个空想的神话”。

什么是欧洲梦呢？里夫金在书中作了这样的概括：

“美国精神正在衰弱萎谢，而新的欧洲梦正在诞生。此梦强调社区关系重于个人自由，文化多元重于文化同化，生活质量重于财富积累，持续发展重于物质无限增长，深度游玩重于劳苦不堪，普遍人权和自然权重于财产权，全球合作重于权力的单边行使。”

他指出，美国梦强调经济发展、个人财富和独立自主，欧洲梦更注重持续发展、生活质量和互相依存；美国梦尊重职业道德，欧洲梦更趋于悠闲安逸和“深度游玩”；美国梦与国家的宗教传统和精神信念不能分离，欧洲梦本质上是世俗的；美国梦相信同化，视美国为一个大熔炉，欧洲梦基于保持个人的文化认同、生活于一个多元文化世界；美国梦与爱国主义紧紧相连，欧洲梦则是世界主义的，较少区域性。

欧洲正在走向团结。包括25个国家、4.55亿人口的欧盟，正在共同创造一个“欧洲的美国”。里夫金在书中概括了欧洲国家在近几十年内的长足进步：欧盟已发展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执政机构。欧盟地块仅有美国大陆的一半大，可生产总值已超过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经济系统、最大的出口地区、最大的内销市场。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远比美国小。人们工作时间比美国人短，假期比美国人长。很多国家学生的数学和科学成绩比美国学生好。监狱里的犯人比美国少。

里夫金指出，尽管欧洲梦目前尚处于发育阶段，它却是第一个超国界观念，它将用新的全球意识把众多国家互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给未来世界带来最美好的希望。

当然，始终沉醉于美国梦的人是不能与里夫金的观点苟同的，因而《欧洲梦》问世后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大争议。里夫金在书中写道：“比起先前，有越来越多的移民选择欧洲，而不是美国。”有一篇书评则批驳道：“目睹在北京和卡拉奇这些地方的签证队伍，我不相信欧洲会取代美国而成为移民们的第一选择。”

站在潮头话趋势的里夫金，究竟说对了多少，说错了多少，尚待时间的考验、未来的证实。不过，无论如何，他能站在潮头，能预告趋势，毕竟还是由于他有学识，有思想，有责任感，有勇气，因而还是值得肯定，值得钦佩。

编辑 晓波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