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盘

2009-05-11 02:05刘晓珍
大家 2009年2期
关键词:美玲胎盘阿姨

刘晓珍

1

一二三四五六,六只。刚半个月就是六只,攒得够快。董太阳拉开冰箱门,拉出抽屉,略略得意地数着胎盘。

小秦,去洗洗,一会儿消完毒,再煮一只。董太阳拿出一只胎盘,递给护士兼杂工小秦。前天刚吃过,今天还吃啊。小秦不情愿地过来,厌恶地看着乌紫冰凉的一团肉。

叫你煮就去煮,哪那么多话。一个杂工竟敢这样跟他讲话,董太阳拿肥皂水洗着手,不大高兴。小秦拿两根手指捏起胎盘,身子往后仰得老远,皱着眉头到消毒间去。进了消毒间,乒乓,小秦把那团血呼呼的肉块在水池子里使劲摔。还不解气,就恶毒地骂,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整天吃胎盘,吃得晚上睡不着觉,跟头发情的老公猪一样,急死。

外面的董太阳正用毛巾擦着手,一阵清凉悦耳的月亮之上,白云之下响起,董太阳接电话,一听对方的声音,提防地探头看看消毒间里的小秦,一本正经地:哦老郑啊,今天有空找我喝酒啊。中午?中午没时间。晚上?好的好的,晚上一准来。你老哥请我,我就是喝醉也一定到的。董太阳收了线,看看手机,潇洒地摆了下头。

电话是佟美玲打来的。叫他今天晚上到她住的出租屋去。

董太阳和佟美玲相识,完全是沾了职业的便宜。

董太阳原来在一家三甲医院做大夫,嫌挣得少,私下里总是偷偷接点私活,捞外快。后来医院知道了,先是找本人谈,不见效,就开会讲。不点名地讲还不起效果,就变成不留情面地点名批评了。董太阳被搞得火起,索性交了辞职申请,出来自己注册了一家诊所,主做人流和治疗一些妇科病,兼看其他杂症。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不让生;有些怀了不该怀的女人又不能生;有些女人都符合,就是不愿意生;再加上董太阳的技术好,收费又比大医院便宜很多,几下里结合起来,诊所的生意始终你来我往,热腾腾的。

佟美玲就是作为一个顾客——病人走进董太阳的视野的。

佟美玲停经都三个多月了,来测孕情,结果是已孕。董太阳下手摸了下子宫,起码孕三月,属于较大月份了。一个三八女人,怀孕这么久才觉出不对劲,董太阳在心里好笑。他刚要照惯例问问已婚未婚,小孩要不要,就看见了她身后躲躲闪闪跟着的三个男人。董太阳无声地笑了,都这个岁数了,又干这行这么久,也算是经见过些离奇的人和事了,像今天这样跟着三个男人来的还真是少。他把前半句话缩了回去,直问要不要。佟美玲连犹豫都没犹豫,懒洋洋地说要个鬼。董太阳就开缴费单子,问她是要做无痛的还是普通的,无痛的要贵上二百多块。佟美玲又是潇洒地一歪头,说当然是无痛的。董太阳开了缴费单子,佟美玲拿着出去,外面就传来了争吵声。

跟佟美玲来的三个男人中,一个是三十多的黑胖子,另一个二十多的穿件黑夹克,还有一个头上染着一撮小黄毛的更年轻,看样子只二十出头。

看着八百五的账单子,小黄毛频频地扭摆着身子,首先叫起来:谁出我都不应该出。说实在的,我今天就是你们俩硬拽来的,我跟佟姐认识一共才多长时间?在一起不过三次,哪有那么准的,就恰好碰上了?你们别以为我小,就欺负我。小黄毛搓着手跳着脚,脖子里的青筋暴起,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黑夹克闷着脸,急赤白脸地说要这么说,我更冤,中间我到外地去了一趟,足足有一个多月了,回来就把我跟这事往一块扯,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黑胖子冷笑了笑,你们都冤,我去美玲那儿怎么都碰上了你们呢?莫非是我约你们来的?

话说到这里,是有些不堪了,也有些特殊的味道在里面了。屋里的人,包括干杂活的小秦,本来从事这一行来,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这时都放慢了手里的活计,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来,尖起耳朵。唯有董太阳,不急不缓地想孕三月,在人流里属大月份了,把佟美玲肚子里这块找不到主的肉给搞下来也不容易呢。

看着三个男人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该谁买单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佟美玲也不生气,安然地坐在那里,两手揣着兜,没心没肺地仰脸看着对面墙上的孕产科普知识。这个女人有点意思。董太阳边给一个妊高症孕妇量血压,边想。后来佟美玲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不就几百块钱吗?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没为难过你们呀,你们都是随时想来就来的呀。瞧瞧你们现在的鬼样子,也算个老爷们,枉长了裆里那二两肉。

佟美玲说得平静,三个男人却被说得面面相觑,脸由白而红,由红而紫了。三个人又出去到外面商量,商量的结果是也不争到底是谁播下的种了,三一三十一,每人掏三分之一。岁数大点的胖子敛齐了钱,到收费处去交款,佟美玲躺到了产床上。

董太阳边给她消毒边和她搭讪,就你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吗?

不是。佟美玲说着紧皱了下眉,大腿上起了细密的小疙瘩。药水太凉了,不能弄热点吗?提着壶给她用新吉尔灭做冲洗的董太阳抱歉地笑笑,说今天忙,没顾上,你忍忍吧。又问她,那你什么人在这边啊?

姐姐一家。

你没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问完这句话,董太阳就觉出不妥来。就佟美玲现在这副生活状况,和姐姐生活在一起恐怕也不大方便。

佟美玲说以前是住在一起的,后来就出来了,租房子,自己住。

是你自己要出来的?董太阳用新吉尔灭冲完,开始用碘酒棉球消毒……

也算是我自己要出来吧——你问得也太宽了,你是大夫,把我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就得。你问的这些问题和专业有关吗?佟美玲不耐烦起来,也不尊重董太阳的医生角色了,扭动了一下身子,直杵杵地冲董太阳。

董太阳好脾气地依旧笑着,小姑娘你不要发火么,医生和病人之间也不都是冷冰冰的医患关系,完全可以搞得圆润流畅些么。

佟美玲做完了,提裤子下床,董太阳又给她开了点消炎药,扭头看看外面椅子上坐的三个男人,又告诉她一个月内不能同房。佟美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拿了处方走了。

烂货。妓女。佟美玲和三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小秦冲着佟美玲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口,鄙夷地骂道。

不用那么生气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地讨生活,她有她的难处。董太阳温和地对气愤不已的小秦说。

再难也不能卖X,这是做女人的原则!小秦还是无比气愤,年轻的脸颊都红了。董太阳宽厚地笑笑,姑娘你还太年轻了,好多事看简单了。其实,好多事——生活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么简单的。董太阳像个诗人一样总结完,起身去消毒室去。小秦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说你那么怜惜她,把她弄回你们家养着算了,看宋阿姨不把你那张老脸抓成五花肉。

佟美玲做完人流后的一个月,董太阳照着佟美玲病历上留下的联系方式,给佟美玲打了电话。

董太阳用略略比公事公办亲切些的口气说喂,是佟美玲吗?我是为你做过手术的董太阳董医生,手术做完一个月了,我做一下回访,做完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比如腰疼出血之类的?

电话那头的佟美玲也一如她来看病那天一样安闲平静,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又加了句要有我会去找你的。董太阳对着无人的电话做了个鬼脸,这个姑娘真不是吃素的呢。那好,有什么不舒服可随时来找我的,我平时都在的。董太阳被佟美玲不阴不阳的态度弄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好的,谢谢你董大夫。佟美玲客气地说完,就利落地收了线。

装得还挺像。我除了岁数大些,比起你身边的那些穷鬼来,要好得多。跟了我,起码不需要让那么多男人在你身上爬上爬下才能活得下去。收了线,董太阳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2

乡村诊所的游医鲁书来又来找董太阳拿快要过期的药。

鲁书来严格说来不算个医生,他的爷爷会些土法偏方,鲁书来跟着,也懂些一星半点的医学皮毛,嫌农田里的活辛苦,就打出了医学世家的牌子,混口饭吃。他一天医校都没读过,更别提什么行医资格了,放在过去,就是个野腔野调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本来,他这种人放在现在社会是没有行医资格的,农村人穷,嫌到正规医院看病贵,还远,找鲁书来的还真不少。别说,有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胳膊疼腿肿的,鲁书来给打个针,扎个针灸,吊个水,花费有限,也还真治好了。一来二去的,鲁书来在四乡八村的名气也就出去了,立住了脚。

鲁书来认识了同行董太阳,就找他行方便。董太阳的病人多,进药量就大,经常有快过期的药。董太阳生意不错,病人里有很多又是有文化的讲究人,他不肯冒险给他们用过期的药,扔掉又可惜;鲁书来呢,病人都是些乡下人,对药过不过期根本没概念。鲁书来就来董太阳这里讨便宜,让董太阳把这样的药都亏本儿给他,起码比扔了强。

董太阳每次都不放心地叮嘱鲁书来,过期太厉害的赶紧销毁,千万不要再用了。省两个钱是小事,病人出了问题可是人命关天,吃不起兜着走的。

鲁书来嘴里嗯嗯地应承着,心里并不当一回事。试想想,比方说有效期到7月23日,7月24日用给病人就一准出事吗?药品生产出来那么久了,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又没有神奇的魔力去点化它,只差一天药物就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了吗?鬼才信。

董太阳其实也是怀有这种侥幸的,否则他不会冒风险把药打发到鲁书来那儿的。可该讲的话还是要说到。他都五十多的人了,这点处世常识还是有的。

鲁书来拿了药,照例并不着急走,要歇一会儿,吸支烟,喝一杯董太阳沏给他的滚烫的茶水,和董太阳聊聊闲天,天上地下的扯一阵,间或得到些行业里的见闻,有些甚至是急需的医学知识。

几乎每次鲁书带来董太阳这里都是这样的过程。

鲁书来拿出自己的烟来,递给董太阳一支,董太阳谢了,并不接,拿出自己的烟来,递给鲁书来,点上,自己再点上一支。鲁书来美美地吸一口,使劲把烟吞到肚子里,眯眼看牌子,笑着说还是你生意做得大,抽这么好的烟。等有天我发财了,请你吸软中华、小熊猫。董太阳也笑着,往空中吐个大大的烟圈,然后慢慢地看着它变形,打散,消失。

忽然,鲁书来皱起鼻子,使劲地嗅了几下,像条狗一样四下里搜寻,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啊,这么香?

董太阳也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往消毒间望去,略略尴尬地笑笑,没啥,是消毒锅的味道。

消毒能消出来这味道?你老哥也太瞧不起你这同行老弟了。鲁书来说着站起来,四下里摇摆着脑袋,寻着嗅源往消毒间走去。寻到煤气灶台上,看到上面坐着一只乌黑油腻的小奶锅,香味就是由这里散发出来的。董太阳想喊住鲁书来伸出去揭锅盖的手,终是张不开嘴。

鲁书来掀了锅盖,看到了锅中央咕嘟咕嘟煮得正欢的一个小肉蘑菇。锅里加了大料花椒,大概为了去腥,还有醒鼻的酒味。水已经不多了,肉蘑菇兀自挺立着,鲁书来几乎没犹豫,就伸出两根手指,捏出了肉蘑菇。

鲁书来把肉蘑菇拿在手上正面反面地看,再看看董太阳,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难怪你老哥五十多的人了,怎么看怎么像四十出头的呢,原来一个人独享美食啊。

鲁书来一个乡下游医,甭管看得看不得,就说见识过的病吧,头疼脑热,跌打骨折,羊角抽风,精神癔症,包括女人们的生养,什么样乌七八糟的病没见过?虽然已经煮熟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胎盘,俗话说的生产妇女的衣胞。

鲁书来把胎盘拿到鼻子底下闻闻,问董太阳,你吃了多少啦?很补的吧?夜里睡不睡得着啊?

董太阳一口一口悠闲地吸着手里的烟,笑笑,说看来你不讨厌,稀罕就尝尝。董太阳挺高兴的,这个家伙虽说是个乡下人,可不讨厌胎盘,还感兴趣,跟自己是同道人。不像老婆,还有诊所里的这几个,比如说干杂活的小秦吧,一看到自己吃胎盘,就像冷不防看到一个吃人肉的生番似的,那副表情别提让人多不舒服了。

你不吃啦?鲁书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探询地看着董太阳。

让给你。我这里反正货源充足得很。董太阳大方地说。

鲁书来先是谨慎地咬了一小口,放在嘴里慢慢品尝着,接着喉咙急速滚动了一下,咕咚一声,再然后就大口咀嚼起来。一个熟胎盘本来也没多少,被鲁书来三口两口地吞了下去。

董太阳饶有兴致地看着鲁书来吃完,问他感觉怎么样。鲁书来拿袖子抹抹嘴边的残渣,说以后不要吃独食噢,让老弟也沾沾光哟。说不好听的,这两年,你弟妹老嫌我银样蜡枪头,不中用呢,一上床就要骂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男人间会心的笑。董太阳点点头,以后我给你留着。难得你老兄好这一口,不像有些人,一说吃这玩意就像吃死人身上的肉似的,做作得让人难受。鲁书来拿了药转身往外走,边说那都是些假正经,他们懂个屁。

董太阳回到家里,他老婆宋阿姨已经在家了。宋阿姨今天下班得早,知道今天董太阳收工得早,在家给他包饺子。

董太阳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刚点燃一支烟,还没吸上一口,就听宋阿姨骂他,死人,就不知道过来帮帮忙。包饺子多烦人的活啊,就知道在那里放毒气。你一回来,这家里就要不得了,全家都要给你熏中毒了。宋阿姨走过去大张旗鼓地开窗子,挥舞着手臂往外轰烟。

董太阳看看手里燃着的烟,舍不得地吸了一口,还是掐了,伸手去拿饺子皮。

你这个人,还没七老八十呢,就恶心成这个样子啊?那双手整天刮宫接生引产的,什么恶心做什么,现在回到家,又刚摸过烟,连洗都不洗就要包饺子,你包的饺子谁吃啊?宋阿姨拿筷子啪地敲一下他的手,不依不饶地教训他。

你这人,是你叫我来帮忙的么。董太阳不满地回嘴。

我让你帮忙?这饺子包出来你不吃啊?家务活都是天生派给我的啊?宋阿姨拿擀面杖杵着桌子,瞪着他。董太阳叹口气,边洗手边说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嫌家务活缠手可以雇保姆么。董太阳擦了手,开始包饺子。这个讨厌女人,从年轻时候起就是这样,一天不停地呵斥他不准这样不准那样,跟她在一起生活,总是畏首畏尾的,手脚总是不能随意地摊开。好像她永远处在自己不舒服、让别人更不舒服的更年期一样。

雇保姆,不是到菜市场买菜,是往家里买个大活人,要挑到合适称心的也不容易。宋阿姨自言自语道。

吃了饺子,董太阳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电视,看看表,已经九点多,就先进了卧室。近十一点,宋阿姨也关了电视,进卧室。低头看看董太阳,我说还没听到呼噜声呢,还没睡啊。

董太阳放下手中的杂志,腆着脸笑笑,在等你啊。宋阿姨立马警觉地一笑,都老夫老妻的了,等啥等。

宋阿姨上了床,董太阳递给她两粒胶囊,温存地,把这个吃了吧。

宋阿姨拿在手里研究地研究着,从哪里来的?什么药啊?

嗯,补药,很补的。我们那里几个女同志都在吃,都说很好的,养颜,美容,效果很好的。

叫啥名字啊?宋阿姨疑疑惑惑地翻看着手里一半红一半黄的胶囊。

美肤康。想想宋阿姨五十多的女人了,还十分注意皮肤和体型,董太阳随口编了个名目。董太阳殷切地给老伴端来了冷热适中的送药水,宋阿姨本来还犹豫着,看董太阳这么殷勤,不好拂他的意,把药送到了嘴里。

千万不要嚼,要整粒咽下,让它在胃里融化。董太阳叮嘱。话一出口董太阳就后悔了,宋阿姨是啥人啊?不说还好,要说了,不让她做的事偏要试试,看看里面到底有啥鬼名堂。

果然,许是董太阳过于紧张的神情引起了宋阿姨的疑心,咔吧,胶囊在宋阿姨的嘴里无声地碎了,她皱起眉头,警惕地嚼着。突然,啊!我的天啊。呸。呸呸!宋阿姨忙不迭地把胶囊吐了出来,拿水不停地漱口,恶心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宋阿姨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眉毛竖起瞪着董太阳,拳头就擂了上来,你这个挨天杀的,啥东西都敢往我嘴里塞,我是谁你不知道啊,啊?

董太阳四处躲闪着,就这么大个床,躲是没处躲的,董太阳挨了好几下。他沮丧地想这个老家伙太敏感阴险了,自己这样小心地包装过还是让她尝了出来。

董太阳给宋阿姨吃的是胎盘。他知道像自己那样原封不动地煮熟了她是死活不肯吃的,他把胎盘煮过,晾干,又拿粉碎机粉过,装到胶囊里。很费了一番心机,谁知,功亏一篑。

宋阿姨发泄够了,把背对着董太阳,拿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准备睡。董太阳不死心,硬把手从被子底下塞进去,放在宋阿姨的乳房上。她的乳房像一个破旧的干布袋一样,摸上去一点都感觉不到性感,但总比没有好,总还是长在女人身上。讨厌!老死鬼。宋阿姨把他的手扔出去,裹紧了被子。

董太阳还不甘心,又把手顽强地伸进去,这次直接伸到了她的下面。啪,宋阿姨给董太阳不老实的手重重地来了一下子。你个老不正经的,白天胎盘吃多了,晚上就来折腾我,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让别人知道比年轻人还贪,不怕别人笑话你。

董太阳嗨地叹了口气,只得躺正身体,死了心。他妈的,自己才多大年纪啊?跟自己的老婆亲热,招谁惹谁啦?怎么就老不要脸了?人家杨振宁八十多了呢。

董太阳真是想不通老婆。宋阿姨自从四五年前起,就嚷着闹更年期,说身体烦躁得很,不太让董太阳近她的身子。只有隔一两个月,她自己有要求时,才暗示一下董太阳。董太阳生气她的自私,不通人性。简直就是条老母蝎子,自己有要求时让公蝎子上身了,交配任务完成了,就把公蝎子踹一边了。她暗示时,董太阳就装糊涂。宋阿姨就又大呼小叫说他吃了那么多胎盘像根木头似的,八成是外面挂上了鸡。

哪天非挂只鸡不可。鸡怎么了?只要给钱,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起码强过你,只知道把着自己的钱,却一点都不体谅自己的人。董太阳对宋阿姨的不近人情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噢对了,给你买了身内衣,还是牌子,你试试合不合身。宋阿姨突然想起,下床到衣柜里拿了一个塑料袋出来,扔到董太阳身上。董太阳先是闭着眼,后来睁开眼看看,见是浩沙的,牌子还真不错。宋阿姨又裹紧了被子,把背对着他。董太阳看看老婆纹丝不动提防的背,也闭上了眼。

3

董太阳没再事先联系,而是按照病历上登记的,直接去了佟美玲的住地。

佟美玲住的地方在乱糟糟的城乡结合部,董太阳一路走来,狭窄肮脏的柏油路两旁,那些炸油条的、烙烧饼的、卖瓜子花生油盐酱醋的、穿得脏兮兮的小摊小贩不停地打量着他。董太阳尽管事先做了准备,穿得较普通,出现在这里还是显得扎眼。董太阳竭力平静自然地往前走。等他找到佟美玲的住处时,明显地感觉到了投到他背上的那些带着鄙夷不屑锥子般的目光。

一定要把佟美玲从这里带走。那样一个女孩子,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可惜了。董太阳有了一种悲壮的心情。放在过去,再背片大刀,自己就是大侠了,热心赤胆匡扶正义的大侠。

董太阳敲门,佟美玲开门,见是他,怔了怔,微微有点意外,又似乎是没出乎所料,嘴角咧了一下,算是笑过,侧了一下身,就把他让了进来。

董太阳进来,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四下里打量佟美玲的生活场所。

佟美玲住的地方也实在是简陋,一张稍稍宽些的单人床,一张破木桌,一把椅子,靠床的墙上贴了些明星的招贴画,算给屋子里增添了些喜色。门口的洗脸盆架子上方是一面有污渍的镜子,托架上放着口红,面霜,啫喱膏之类的东西,表明这里住的是女人。床底下是些鞋子行李箱之类的杂物。地中央生着一只铁炉子,上面坐着一只吱吱直响冒热气的水壶。再后面是个只能容一个人转身的逼仄的小厨房,里面有米面油案板煤气罐等做饭的家什。这就是佟美玲的所有生活家当了。

住在这里多长时间啦?董太阳问。佟美玲给他倒了一杯水,董太阳没喝。他才不想拿嘴沾那个油腻腻的缺口杯子。宋阿姨埋怨他不讲卫生那是瞎说,他是医生,最注意卫生的。佟美玲来往的人杂,他怕染上什么病。

五年了。佟美玲给他倒完水,坐回到床上,不看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十八英寸的旧电视信号不好,噼里啪啦都是雪花和噪音,董太阳不明白看这种电视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也就是让屋里有点声音吧。

董太阳点点头。顾自点上一支烟,透过袅袅生起的烟雾,董太阳眯着烟悄悄观察着佟美玲。眼前的这个女人还只有二十八岁,胸脯上裸露的皮肤白皙诱人,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花头的。至于她现在的生活状况,董太阳把它归咎于生活所迫。

他觉得心里已有了计划,但到底忍住了,淡淡地说了些闲话,起身告辞。佟美玲乖巧地将他送到门口,笑容里仿佛纯真无知,又仿佛心领神会,弄得董太阳忽忽悠悠地,心就是落不到底。

过了几天,董太阳又来了。

我给你重新找个住的地方,楼房,有暖气的,你看怎么样。董太阳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来,说。佟美玲做人流时他特意检查了她的下体,还好,干干净净的,淋病,尖锐湿疣,梅毒,这些近些年常见多发的性病都没有。他怎么说也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尽管岁数大些了,太龌龊的再吸引他他也不会要。

佟美玲拿脚踢了下床底下露出来的鞋,又抬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不要告诉这里跟你联系的人。这些人,搬到新的地方以后你就都不要联系了。一个月我给你三千,零用,其他另算。你看怎么样?董太阳把烟掐了,对佟美玲说。董太阳早就暗算好了,就佟美玲现在这副样子,三千不少了,对她有足够的吸引力。

佟美玲僵着脸,把头转动着,看着小屋,还是不说话。僵持了半天,就在董太阳等得不耐烦,以为她要拒绝时,佟美玲把头转过来对着他:什么时候搬?

董太阳失望的脸笑了。

先去吃饭,你再买点衣服,回来就搬。房子我已经找好了,离我诊所不远,生活蛮方便的。

董太阳给佟美玲租的房子是在一个旧小区里,五十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房主是连着旧家具一块出租的,生活设施齐全,热水器,冰箱,电视都有。房租要稍稍贵一些,一个月一千块。

安置佟美玲住下的那一刻,董太阳的脑海里闪过了老婆宋阿姨的影子。他仿佛看到宋阿姨知道这件事后的极度气愤模样。宋阿姨一向气盛,跟她过日子的这三十年,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做主,她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个性。什么事不如她的意,脾气上来又吼又叫,又砸又摔,闹腾得乌烟瘴气。董太阳打了个寒战。旋即又安慰自己,没什么,自己不算多么对不起她,谁叫她不体谅自己的。再说了,自己挣的钱大部分还不是都交给她了么?这年头,男人在外面有个把女人,真是不算什么。电视里前些日子报道的那个倒台贪官,居然有上百个情妇。自己比起他们来,都要算阳痿了。

佟美玲明显地中意这个新家,迫不及待地洗了个热水澡,就半歪在床上,惬意地斜睨着董太阳。董太阳站在窗户前,看着小区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群。他伸着脖子观察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安了些。这个地方离他的诊所近,方便是方便了,可也不安全,他还顾忌宋阿姨,万一给那个母老虎知道了,他都不敢想象是一副什么场景。

他回头看佟美玲,她只穿个低胸紧身衣,半个乳房挤得几乎要掉出来。他略过些失望,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自己跟她原来交往的那些人可不一样,弄这一副风尘相干嘛?

他过去把紧身衣给她往上提提,关心地说多穿点,现在是白天,屋里暖气不足,小心冻感冒了。佟美玲的脸红了,又披了一件毛衣。

佟美玲等着他的进一步动作,董太阳拍拍她的脸,把手支在耳朵上,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我走了,有啥事给我打电话。记住,尽量不要到我诊所去,他们都对你印象深刻的。佟美玲脸红了,点点头。

董太阳下楼了。佟美玲走到窗户前看他的背影,不屑地骂,妈的X,买就买个痛快,偏要搞这些吞吞吐吐的花头,有啥用。

董太阳急匆匆地出了小区,连头都没回。第一次他才不会急着跟佟美玲怎么样。他要让她知道,他虽然岁数大些,可人是有档次的,跟她以前交往的那些乌七杂八的东西们完全两回事。

鲁书来有日子没来董太阳这里进药了,这天又来了。董太阳把早已准备好的要过期药拿出来给他。鲁书来并不着急拿,而是萎靡地看着他。

你怎么啦?怎么病恹恹的?看着没精打采的。董太阳看着面色蜡黄的鲁书来,关心地问。

到底是干这行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是病了,到医院查过,说是乙肝。鲁书来慢声慢气地说。

啊?怎么会这么倒霉啊?这个病很缠手的,很难治好的。

是呀。我也知道的。鲁书来谢绝了董太阳递给他的烟,无力地说。

怎么染上的?乙肝可不像甲肝通过接触传染的,它的传播渠道很独特的。董太阳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说我这里又攒了些胎盘,你走的时候拿几个带着——说到这里,董太阳似乎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了,还没等他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鲁书来说话了,鲁书来说还叫我吃胎盘,我这乙肝八成就是吃你的胎盘过上的。

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讲话啊?听鲁书来这样讲,董太阳被竹针刺了一下似的,忽地跳起来。

那你说我的乙肝哪来的呢?鲁书来懒洋洋地问。

乙肝可以通过血液、唾液、精液传播,也可母婴垂直传播。你问我你的病哪来的,我怎么知道你每天都和什么人打交道?生活方式是什么样的?你不是为了省钱,把给别人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又给自己用了吧?我知道你们乡下诊所为了省钱常这样干的。

我没有,我有这个常识。

那你最近没给什么人献血,或者输了什么人的血吗?董太阳想了想,又接着追问。

那也没有,我没得要输血的病。给别人献血,我的思想没那么高尚。

不是你老婆传给你的吧?你们夫妻总要办事吧?董太阳忽然有了重大发现一样提醒鲁书来。

我老婆查过了,她没有乙肝,连澳抗阳性都不是。倒是自从得知我得了乙肝,我老婆不让我碰了。

那都不是……董太阳皱着眉头使劲琢磨着。

我也仔细想了,唯一的传染源就是你的胎盘。鲁书来平静地说。

胡说!胎盘能传播乙肝?那还能传播艾滋病呢。要是吃胎盘传上的,我吃的比你多多了,为什么我好好的呢?董太阳总算找到了一条洗脱的理由,理直气壮地质问鲁书来。

谁知道,也许你把好的都留给自己了。鲁书来恹恹地说。

鲁书来!你简直就是条疯狗,瞎咬人!好心当作驴肝肺!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你的病是你吃胎盘得上的,那当初也是你自己要吃的,关我什么事?董太阳厉声说道。

胎盘是你提供给我的。我找了一个懂法律的人问过了,他说你有责任。

你……你……乡下人。彻头彻尾的无赖!董太阳理屈词穷,气得浑身打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董太阳生气,别过脸去不跟鲁书来讲话。鲁书来也不着急,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失神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一副可怜相。

总这么坐着也不是回事,过了好久,董太阳回头口气严厉地问鲁书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鲁书来咧嘴羞涩地笑笑,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想你拿点钱给我看看病,我最近身体乏的厉害,医生讲是乙肝病毒复制得厉害,必须要控制。

你休想!你这是讹诈。董太阳固执地使劲挥着手,似乎这样就能把鲁书来吓跑、赶走一样。鲁书来无所谓地看他一眼,又把头扭向了窗外。董太阳提高声音,愤愤地说你走你走,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死僵僵地坐在这儿,叫病人看了算怎么回事?鲁书来连头都没回,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鲁书来坐了一个小时,董太阳就坚持不住了。一个小时内诊所共来了三个病人,每进来一个人,鲁书来就翻着他那死鱼样的鼓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董太阳给我吃他私藏的胎盘,害我得了乙肝。

一个大肚子孕妇,看样子是个打工的,本来在她丈夫的搀扶下无比幸福地微笑着,听了这话,忽地变了脸色,惊恐不安地捂住肚子,好像董太阳现在就会在她肚子上豁个口子,往外掏胎盘似的。夫妻两人对望了一眼,丈夫搀扶着妻子,挪动着笨拙的身子小心地出去了。

还有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是前些日子在这做过引产的,听见鲁书来的话,变了脸色说什么?我的胎盘你不仅自己吃还随便送人吃啊?那是我身上的东西,所有权是属于我的,你这样做,合适吗?合法吗?看你人挺老实的,怎么做这样龌龊的事啊?让我们以后还怎么相信你啊?董太阳给质问得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听见鲁书来的话,吓得哇了一声就往外跑,妈呀,乙肝!我就是有点外阴炎,传上乙肝还了得。

董太阳来到鲁书来跟前,声音放低了,沮丧地说你要怎么样。

鲁书来把头转过来,说我也不提无理要求,你拿三千块钱来,我去看病。我的病正处于进展期,不能再拖了。董太阳歪着头想想,三千也不多,也就是多给了佟美玲一个月的生活费。算是自己开了次洋荤,又养了个男宠吧。他又厌恶地看看鲁书来那病恹恹的样子,想自己养也不可能养这样的。

董太阳把钱拿给鲁书来,告诫他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听到没有。鲁书来仔细地把钱装起,并没有接他的话,说谢谢你董大夫。董太阳说告诉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你究竟听到没有。鲁书来冲他龇牙笑笑,还是不接他的话,冲他潇洒地做了个飞吻手势,还伸出手来要握董太阳的手,董太阳使劲往身后藏自己的手,跺着脚踢他讲回家好好养着,别到处乱跑。这个病娇气,怕累。

4

处得久了董太阳知道了,佟美玲以前是住在姐姐家,从老家来给姐姐带孩子,那时她才十七岁,一个娇滴滴的美好年华,对生活有着无边的美好幻想。

来到城市后,生活迅速地洗礼了她。姐夫趁姐姐不在的时候老是撩拨她,掐一把屁股,抓一把胸,捏一下滑嫩的脸蛋,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佟美玲开始躲着,又不敢告诉姐姐。后来就那么两间房子,姐姐又每天上班,早出晚归的,实在躲不赢,抵抗得就没那么厉害了。姐夫终于得了手。事后,姐夫把她搂在怀里,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姐姐是个母老虎,成天吼三喝四的,我跟她过得闷死了。你比她温柔多了,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外甥三岁时送了幼儿园,姐姐问佟美玲想要怎么样,是回老家还是在这里找份工打。

还没等佟美玲想好怎样回答,姐夫抢着说:出来了这些年,再回老家怎么行,外面打工辛苦死了也不过才给个几百块钱,就让她在家里待着吧,接送孩子,做做饭,反正也不多她一个人。

姐姐看丈夫的态度这么好,并不嫌弃妹妹吃闲饭,高兴得很。

事情暴露在孩子身上。孩子五岁了,一些事情已经懂得了。逢家里只有爸爸和小姨在,看着两人说说笑笑,孩子一双警惕的眼睛骨碌碌地不停地在小姨身上转,看得佟美玲心里直发毛。一天姐姐下班回来,孩子附在她耳朵上,细声细气地讲妈妈今天我看见爸爸抱着小姨亲嘴了,手还伸到小姨怀里动来动去。姐姐听了,气得身子哆嗦,却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留了心眼,有一天谎称要出差两天,晚上十点多时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逮个正着。

跟姐夫的这几年,佟美玲一直心怀内疚的,觉得从姐姐碗里夺食,挺对不起姐姐的,也就一声不吭,听凭姐姐发落。

这时,就听姐夫讲,都是你妹妹勾引的我,说她不想回老家去了,想留下。还说你老了,她比你年轻,早晚要取代你。

佟美玲听完,像是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这个逮着机会就要占自己便宜的男人,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她想好该怎么和姐姐解释,姐姐冷笑了几声,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把她的衣服被褥打包在一起,冷冷地说你骨子里就是个不要脸的娼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是和我一个妈生出来的。招了一辆出租,把她和东西塞进去,把一把钥匙扔到她怀里,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车停了,佟美玲下来,看看四周,发现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到处都是低矮破烂的小平房,姐姐在这里给她租了间房子,钥匙就是房门的锁上的。

等住进去后佟美玲才知道,这里的房租倒是蛮便宜的,一百五一个月,姐姐还算讲情面,给她预付了三个月的。

佟美玲抱着膀子,站在空无四壁的出租屋里,左右看看,嘴角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她是死活都不会回老家的。老家是什么概念?至今还睡着土炕,不取暖,一到冬天没事就在炕上的被子里团着,只盼着该死的冬天早点过去,人好出被窝放放风。

她佟美玲也是人,城里人能过的日子她佟美玲一样该过。被油脂蒙了心的姐姐,走着瞧好了。佟美玲照照墙上缺了一角的镜子,镜子里的姑娘脸白白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头乌黑的浓发黑黝黝的,脸上连一个褶子斑点都没有。没有生养过的胸脯高高地挺着。是啊,她才二十三岁,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灰溜溜地滚回乡下老家去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呢?

不久佟美玲就发现,一个年轻的女人独自生活在这里很不容易。总是有男人往你身边凑。不明不白地跟姐夫厮混了五年,男人的那些套路她太清楚了,无非是先给你点小甜头,哄得你晕头转向,最后的目的是把你哄上床而已。可惜,自己已经不是十七岁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了,她要让这些臭男人晓得,自己是很知道一些世事的。

佟美玲沉着脸,对苍蝇一样往她身边凑的男人一律不冷不热地笑,笑得他们心里慌慌的,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奏效了没有。有胆大的敢动手摸她捏她,那她就不客气了,不管手里拿着什么,逮着就是一下子。轻点的可能是炉钩子、竹条子,重点的,可能就是秤砣子、石头块子。有屡次不能得手的一个中年男子放下话说,装吧,使劲装吧,有你装不下去的那一天,到时候看你哭着来找我们。

佟美玲轻轻笑笑。她知道,不就是谋生么。

佟美玲发现,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适合自己做的事还真不多。这里的人大多数的谋生手段都是做点小生意,留给佟美玲的谋生路子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宽。

观察了一段时间,佟美玲决定卖大饼。她仔细掂量过了,卖大饼的成本不高,一个面案,一根擀面杖,外加一个蜂窝煤炉子,就可以开张了。技术含量要求也不高,面软硬适中,火大小适中,就成。

佟美玲支了个案板,开张了。

只烙了两个月,佟美玲就坚持不住了。这个活看似简单,干起来辛苦的很,买大饼一天就那三个时段,早晨五点至八点,上午十点多至一点,下午四点多至七点,都是在饭口上。大饼要热着吃才好,过了这三个点,烙再多的饼基本上没人问津。在这三个点上,两只手根本不够用,就是再长两只也不富余。佟美玲上手干的时候正是夏天,围着个火炉子,脸上的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有讲究的客人还皱起眉说拿汗水给我们和面,我们就吃你的汗呀,恶心死了。佟美玲想骂臭美,老娘的汗根本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一天做下来,两条胳膊跟灌了铅似的,晚上洗脚都弯不下,肿胀得抬不起来。勉强干了两个月,佟美玲再也受不了那个罪,收工了。

后来她又炸过油条,卖过豆腐海带,还炸过藕夹,都是些辛苦又赚钱少的活计。卖菜的小伙子二子看她一个女人辛苦,说要不你跟我卖菜吧,收入咱俩半儿劈。佟美玲试了两天。上菜要夜里两三点就起床,开着三马子去批发市场,保证天蒙蒙亮时把菜摆到菜摊上,让遛早的顾客不落空,然后风里雨里站一整天。凡是卖菜的女人,脸颊上都有两块紫色的红斑,冬天重些,夏天轻些,那是冻疮。佟美玲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自己的脸还娇嫩着呢,她还指着它改变自己的生活呢,可不能亏待了它。佟美玲卖了一个星期菜就拉倒了。

佟美玲缩在出租屋里百无聊赖地想在城里要是就干这样低贱的活,她宁肯在老家的大田里死做活受地做农活好了。

佟美玲也想开了,反正已经跟姐夫有了五年那样的关系了,一个男人也是跟,几个男人也是过,有什么必要限制自己,非这样不能那样呢?再说了,自己除了这点姿色真的是没什么资本了。

佟美玲放开了,身边很快就有了一堆浪蝶。她住的地方,有钱的男人不多,有钱的男人也不住这儿,可佟美玲不那么拮据了,起码不用再为衣食操心了,生活不那么难熬了。随着日子变得轻松起来,佟美玲的名声也出去了。在她居住的地方,佟美玲也是个人物呢。

佟美玲认识了董太阳,她说不上多么喜欢他,更谈不上矫情的爱不爱,这个男人有实力,可以让她过得好一些,这就够了。至于往下,佟美玲暂时没想太多,走一步算一步。

佟美玲闲得无事,在商场里逛着,到了女士内衣部,她在那些花花绿绿的胸罩短裤跟前停住了。她看上了一套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色胸罩底裤,款色花式她都喜欢,就是有点贵,要四百多。服务员殷勤地给她介绍说小姐身材这么好,我们这一款胸罩还有加厚的,戴上跟做了丰胸一样。佟美玲冷淡地从镜子里扫了一眼自己高挺的胸,不动声色地自信笑笑,拿了一副普通款地进了试衣间。

佟美玲刚脱了上衣,突然,试衣间的门又开了,佟美玲失声尖叫了一声,急忙捂住胸部,探进来的是售货员的头。售货员不好意思地给她解释,现在顾客太多,外面等着好几位,您和这位小姐一起试吧。反正都是女士,没关系的。佟美玲极其不情愿地点点头。随即闪进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手上拎着套和佟美玲同款的套装。佟美玲倒吸了一口气,心想售货员也够不易的,为了卖出点东西,把这种年龄的女人愣称作小姐。

佟美玲从镜子里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脸傲气的老女人,突然,她的心咕咚一下,这个女人是董太阳的老婆,她见过的。有一个星期天在菜市场里,和董太阳一起挎着个篮子买菜。她远远地瞄了夫妻俩一眼,就躲开走掉了。环顾逼仄的试衣间,佟美玲的身体激灵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宋阿姨傲气地扫了佟美玲一眼,开始无所顾忌地脱衣服。佟美玲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说你凭啥骄傲呀?莫非我脸上刻着地位低下几个字?你要知道我是谁,保管你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呢。

宋阿姨很快脱光了上身,佟美玲从镜子里看见她下垂的乳房,松垮的肌肤,还有那根跟一截枯树桩子样裸露着的老脖子,无声地笑了。宋阿姨的乳房如同两只风干的柿子,可怜地低垂在腹部。宋阿姨穿好胸罩,满意地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照,再看看佟美玲,换下傲人的面孔,换上骄人的表情,垂询她道,我戴这款合适吧?

佟美玲简直要笑出声来了。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戴这样鲜艳俏丽的内衣,还有什么必要吗?真是可笑死个人。她还是恭维说挺合适的,把您的胸部衬托得更加挺拔了。不,我的胸部可不瘪,本来就是挺拔的,我很注意保养的。宋阿姨对着镜子,两手托着胸部,骄傲地纠正她说。

佟美玲没吭声,她总算又开了次眼界。这世界上,甭管老少,多么自恋的人都有。想想董太阳就跟这样的女人过了一辈子,她有点可怜他了。

5

董太阳压低鸭舌帽,匆匆地往佟美玲住的小区走。他在进门时看到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晃了一下。董太阳回头,想看清楚些,那个小伙子已经没影了。董太阳仔细想了想,好像在哪见过那个人。噢!好像是跟佟美玲一起来做人流的其中一个?可是没大看清,董太阳拿不太准。

董太阳进了屋,佟美玲正跟着电视里的健美教练跳健身操,跳得满身大汗。见董太阳来了,佟美玲把电视音量拧小些,换了一个新闻频道,笑着说事先也不打声招呼,搞突然袭击啊。

董太阳说搞错没有,我回自己家来还要预约啊。佟美玲把董太阳的帽子和衣服接过来,挂到衣服架上。董太阳理了理压瘪的头发,尽量装着随意地问刚才有谁来过这里吗。

佟美玲一脸莫名其妙,谁来呀,能有谁来啊?你不是让我不要和以前的人来往,专心伺候你吗?

董太阳嘿嘿笑了,说我那是为你好。现在外面多乱呀,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佟美玲靠在他身上,笑着薅他的胡子玩。心说操你妈的,你才是坏人呢,把老娘关在这个小笼子里,哪里都不让去,就等你来,跟蹲监狱似的。

我刚才进来时,好像看到那个……那个……跟你到我诊所看病的一个家伙。董太阳享受着佟美玲给他捏肩,有意无意地问。

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呀,长什么样啊?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遵照你的指示,我早就不跟他们来往了,你快把你的心宽宽地放到肚子里去吧。佟美玲转过身去,对着镜子往上眼皮上涂烟色眼影,若无其事地说。

那就好,我们事先有过约定,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是我的专利品,希望你不要违约。董太阳郑重地提醒佟美玲。

你对我比那些穷鬼好多了,我脑子又没进水,哪能连这点是非都拎不清呢?我都动了嫁给你的心了。佟美玲一下一下按摩着他的肩,嗲嗲地说。

听到佟美玲居然说想嫁给自己,董太阳吓得眉毛一挑,掩饰着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这么年轻,真的要跟我这样一个老头子过日子,你不得动了杀我的心才怪。

佟美玲做好饭,和董太阳一起吃过,俩人躺在床上看电视,佟美玲把下颚支在董太阳的胸上,装作随意地问,你老婆穿没穿粉红色蕾丝胸罩啊?

你说什么呀?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哪里注意她穿什么胸罩啊?董太阳惊讶地偏过头,狐疑地看着佟美玲。佟美玲拿指甲一下一下地在董太阳的胸上划着,说你老婆的乳房还能摸吗?摸上去有感觉吗?董太阳忽地起身,托着佟美玲的下巴,你问这话啥意思啊?

佟美玲拿脸蹭着董太阳的脸,娇嗔地说人家只是想知道一下么。

我还有个想法,我想到你们家去。

啥?你说啥?你疯了啊?董太阳坐起来,吓得摸着佟美玲的脑门说。

哪里。你听我说啊。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都快闷死了。你来见我一下还做贼一样。我到你家给你们当保姆,咱们见面不就很轻松了吗?佟美玲显然是考虑了很久,深思熟虑地说。

董太阳凝神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佟美玲说得也有道理。可是我老婆……董太阳还是顾虑,万一让老婆识破了不是闹着玩的。

我哪有那么傻啊?你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当着她的面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在家了我们才好啊,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佟美玲偎在董太阳怀里说。

唔……我要先回去和老婆透透风,要她同意才好。你做家务怎么样?行吗?我老婆可是挺挑剔的。董太阳又想起来问。

我就是做家务出身的,在我姐姐家里做了七八年呢。

宋阿姨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佟美玲,佟美玲则拘谨地低眉顺眼。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啊。突然,宋阿姨皱紧了眉头。坐得远一些一直看着报纸的董太阳闻听,抬起了头。是吗?我一直给人家做帮佣的,出来进去的机会很多,在菜市场、商场可能看见过我的。我也见阿姨眼熟呢。佟美玲处变不惊地回答。噢,宋阿姨点点头。我们家的生活习惯首先是要干净。我们家董先生是医生,很讲究的,我在会计所工作,成天和钱打交道,也很讲究的。择菜前、收衣服前、买早点前要洗手,做饭前就更不要说了,更要洗手。这一点你做得到哇?宋阿姨看着站在面前的佟美玲问。

做得到。阿姨你放心好了,我一直做这一行的,都做了七八年了,主家最满意的就是我的卫生习惯。佟美玲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两手紧贴着裤子,身子微微向前躬着,恭敬地立在董太阳和宋阿姨面前。在宋阿姨说话期间,佟美玲连扫都不扫男主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女主人。

董太阳正襟危坐地吸着烟。他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想佟美玲的表演能力还是蛮强的,装得跟真的一样。至少老婆那双火眼金睛暂时没发现异常。

通过了宋阿姨的审查,佟美玲在董太阳家安营扎寨了。

宋阿姨上班去了,佟美玲躺在给自己安排的床上,摇晃着两只脚丫子,撒娇地招呼董太阳,先生来,给小夫人揉揉脚,站了半天,累死了。

董太阳扑哧笑了,坐下抱着她的脚,挠着脚心说乱了乱了,哪有主人给仆人服务的。佟美玲一下揪住了他的耳根子,说谁是仆人?我才不是他妈的什么仆人,要不是为了离你近点,我稀罕打扮成佣人。

对的对的,你不是仆人,是太阳,我的太阳,你一出现,我的心就全被照亮了,我们家也充满生机了。董太阳搂住了佟美玲,记住,千万不能让我老婆看出破绽来,要是让她嗅出蛛丝马迹,我敢保证,你会死得很惨。佟美玲没表情地咧了一下嘴。

趁董太阳去卫生间的间隙,佟美玲恶狠狠地说等着,早晚要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董太阳从卫生间出来,看佟美玲的脸色不大好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小乖乖,我也是为你好。只要你听话,钱大大的。你看看,我的卡,你猜猜有多少钱?董太阳炫耀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

十万吧。佟美玲说了一个想象中的大数目。

哼哼,太小瞧你董大哥了。董太阳显摆地笑笑,胆子再大点。

五十万?佟美玲探询地看着董太阳。比那还得翻番吧。董太阳对着太阳晃了晃卡,又珍惜地装起来。哇,真看不出来,百万富翁就在身边啊。佟美玲吃惊地大张着嘴,像个受了惊吓的白痴一样。

6

天还黑着,董太阳来到诊所,刚要把诊所的防盗门推下去,就被门旁的两个黑影子吓了一跳。什么人啊?怎么大清早窝在这里?董太阳小心翼翼地望去。待他看清是谁时,他真要蹦起来骂娘了。你又来了。你不会告诉我你是来拿药拿胎盘的吧?就是有我也不会再给你了。

鲁书来拉着老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揣着袖子,无声地笑了。他老婆也冲董太阳龇着满嘴黄龅牙,讪讪地笑着。

董太阳生气地把防盗门使劲往上一推,打开里面的门,还没等他说什么,鲁书来和老婆乖巧地哧溜就跟着钻了进来。

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董太阳冷淡地说。他掏出烟来,刚想点一根,鲁书来掏出自己的烟让他,他谢绝了,却并没有把自己的烟让给鲁书来,自己点了一根,吸上。

鲁书来熟门熟路地又坐到窗户跟前的凳子上,她老婆也过去倚在他身旁。

鲁书来看着董太阳,董太阳并不看他,气鼓鼓地紧闭着嘴,好像生怕说了什么有闪失的话,不小心吃了亏一样。

鲁书来吭吭地清清喉咙,不紧不慢地说:本来不打算来麻烦你的……

可还是又来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董太阳不客气地截断了他。

嗯……主要是我老婆,她也得上乙肝了。鲁书来说完看一眼自己的老婆。

董太阳冲鲁书来的老婆翻了下眼睛。鲁书来老婆两手揣着袖子,冲他龇着黄龅牙笑。董太阳注意到鲁书来老婆的两只袖口居然黑得发亮,恶心得他迅速掉转了目光。这样脏的女人,得个乙肝算什么,染上丙肝丁肝戊肝都不稀奇。

她得了乙肝又怎么样呢?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一大早到自己这里来跟自己说,给自己惹一堆晦气呢?董太阳不安地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了,小秦他们几个手下快来了,就是病人也快上门了。他约了三个病人,都是约在上午,他想快点把这讨厌的两口子打发走,千万别又像上次一样。

你老婆得了乙肝是挺倒霉的,可是跟我说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专治乙肝。董太阳冷淡地说。

那个,她也吃过你的胎盘。鲁书来拿手擦擦眼角的眼屎,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脸上是白痴样的真诚。

你简直就是个无赖!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无赖!董太阳把刚吸了两口的烟掐都没掐就忽地扔了出去,气呼呼地死瞪着鲁书来。

我要报警,打110!还没了王法了,左一次右一次的,什么都跟我扯上,当我是唐僧呢。

董太阳做势去拿电话听筒。

鲁书来听到他要报警,脸上的表情急遽惊慌了一下,扭动着身子,从木条凳上站起来,讪笑着说,按理说胎盘不应该由医生随便处置的,埋了可以,卖给来收的药贩子就不太妥;自己吃、送人、自己卖都不大合适。咱们是同行,这些事其实都明白。

是你自己要吃的,我顶多是随便处置了胎盘。你呢?你现在的行为是讹诈,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吧。董太阳又返身要拨报警电话。

我跟我老婆都得看病,这次你给拿一万吧。鲁书来过来按住他要拨电话的手,商量地说。

一万,一万!董太阳在地上转来转去,看着鲁书来不及不慌的那颗脑袋,想着用什么东西朝那上面砸一下,砸狠一点,只一下,就让那个讨厌的东西永远再发不出声音来。一个子儿都没有。你自己走还是叫警察来带你走?董太阳气愤地注视着鲁书来。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真的,给我钱就完了。要不,这事没完的。鲁书来坚持把话说完,看董太阳坚决不妥协,带着老婆心有不甘地走了。

鲁书来走出去好远了,董太阳还失神地看着他歪斜疲沓的背影。这个家伙看着软,内里却蕴藏着硬。这种硬像鱼骨一样,卡在董太阳的喉咙里,让他难受无比。

董太阳和宋阿姨都上班去了,佟美玲小心地推开老夫妻俩的主卧,在那张双人床跟前站住了。是乳白色的席梦思,床头还浮着镀金的镂空花,床面用粉红色的缎盖床罩盖着,看上去美轮美奂,舒适无比,跟过去的资本家一样奢侈。佟美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屁股坐了下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突然下陷,而是软中有着适度的硬。她方觉得,还是这样有硬度的软来得更舒服些。她把身体放倒了,呈大字形摊在床上,想象着这样的床该自己这样年轻的肉体来享受的,给董太阳和宋阿姨那么老的躯体占据着,真是浪费了。

在床上过够了瘾,佟美玲又下了床,悄悄打开卧室的衣柜,拉开宋阿姨放内衣的抽屉。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副颜色各异、摆放齐整的高档内衣,胸罩、短裤、塑身内衣、绣着蕾丝花边的紧身上衣,每一样都价格不菲。佟美玲也看见了那天在商场里宋阿姨选购的粉红色胸罩和短裤。佟美玲小心地拎起一副翠绿色的胸罩和短裤,急速地拉上窗帘,脱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副饱满有活力的诱人女性躯体。佟美玲满意地捏了捏自己挺立的胸,想想自己用的那些十几块钱的内衣,等着吧,自己总有一天要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的。

宋阿姨下班回来,跑到卧室把门关上,换内衣。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来招呼佟美玲:这套胸罩好像不是我的那套哎。

宋阿姨手上拎着的正是那套和佟美玲一同买的同款内衣。佟美玲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去凑近了,眯着眼看看,我哪里穿得起这么高档的内衣啊?不是你的还能会是谁的啊?家里又没来过外人。佟美玲仔细地察看着内衣。

宋阿姨又狐疑地看看,自言自语道怎么不像了啊?我的内衣没有穿得这么旧的啊。佟美玲撩开自己的衣服,你看看,我穿的都是这样的便宜货,哪可能和你换内衣啊?宋阿姨看看佟美玲饱满的胸上扣着的胸罩,怀疑地拍拍自己脑袋,是不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有些事记不准了。

对啊,这个年龄的女人更年期,记性最差了,你吃点核桃粉吧,那个最补脑的。还有胎盘,那个对女人也蛮好的。佟美玲附和着说。

哇!你千万别在我面前提胎盘,我最恶心那个东西了。吃人身上的东西,干脆直接吃人肉好了。宋阿姨脖子一伸,做了个要吐的动作。

佟美玲从卧室里退了出来,返回到厨房里,看看关着的卧室门,偷偷地吐舌头笑。她把自己的内衣和宋阿姨的做了调换。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晚上董太阳下班回来,三个人坐下来吃晚饭。佟美玲给二位主人盛好饭,再给自己盛了,坐下来,把雪里蕻炒肉末给董太阳挖了一勺,董先生你吃点这个,很下饭的。董太阳急忙欠了下身子,客气地说自己来自己来。佟美玲局促地笑了下,说应该的应该的。佟美玲在桌子底下找到董太阳的脚,狠狠地踩了一下。董太阳疼得啊地叫了一声。宋阿姨不明白地问,怎么了,吃饭叫什么。董太阳竭力忍着说没什么,沙子硌了牙。佟美玲故作吃惊地说饭里有沙子啊?我是一粒一粒挑过的呀。董太阳趁老婆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夜里,宋阿姨和董太阳都洗漱过,进了卧室。佟美玲也洗漱完,进了自己的卧室。她听听老夫妻俩没动静了,起来到卫生间。一会儿工夫去了三趟。董太阳装着起夜的样子穿着睡衣出来了,见了她,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佟美玲一下子狠狠地抱住了他。董太阳吓得脸色惨白,压低声音你这是干什么?要是让那个听见了……他回头指指自己的卧室。佟美玲不说话,把上衣解开,拿胸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董太阳一动不敢动,快要窒息了。半晌,宋阿姨在卧室里咳嗽了一声,佟美玲才放开董太阳。董太阳在她脑门子上戳了一下,才回了自己的卧室。

佟美玲出去买菜,在菜市场碰到个男人。男人显然是跟了她一段时间了。男人迎到她面前,她闪了一下要走,男人拦住她,说小姑娘蛮能干的,都打入敌人内部了。佟美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啥意思啊?我认识你吗?来人嬉笑着看着她,你未必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本来是董太阳金屋里藏的娇,谁知道又钻进了正室屋里,在大娘的眼皮子底下晃,胆子够大的。

听到提及董太阳和宋阿姨,佟美玲的脸色变了,你是谁呀?想干什么?对方笑着,告诉你的相好,我吃了他的胎盘,惹上了乙肝,他一口一个无赖,不管我了。他不管我不要紧,说我无赖也不要紧,你们的关系也是不能见人的啊。

啊!佟美玲尖叫了一声,手里的菜篮子也掉到了地上。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你可别胡来啊。佟美玲底虚地警告对方。我不是谁,只是个农民,告诉董太阳,让他识相点好了。对方说完就消失了。

佟美玲失神地看着对方刚才站过的地方,捂着自己的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知道自己和董太阳的关系啊?她想了想,决定不告诉董太阳今天遇到的事。董太阳若知道有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抛弃自己的。

董太阳刚坐下来接诊,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是佟美玲的号,他奇怪她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她从来不在一大早打电话的。佟美玲自从在菜市场遇见那个人起,就从董太阳家辞职了。董太阳问她为什么不做了,她说怕被宋阿姨发现。董太阳没说什么,佟美玲就又回到了董太阳给她租的房子。

董太阳翻开盖子接听,就听到了佟美玲的尖叫声,啊,快来救我!我被打了……佟美玲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董太阳紧张地站起来,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报警,想想还是不妥,不知道佟美玲和什么人发生了纠纷,要是警察插手了,把自己牵累出来,那麻烦就更大了。他让面前的病人先等等,自己有点急事,就穿戴好匆匆走了。

董太阳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佟美玲住的房间里沉闷的击打声,东西的撞击声,就是没有人的叫喊声。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听,还是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到底是和什么人发生了纠纷啊?

董太阳顾不上多想,连忙拿钥匙开了门,就看见背对着他的老婆宋阿姨正闷头奋力地抓挠着佟美玲的脸。佟美玲的嘴里给塞了一条毛巾,难怪没听见叫喊声。

董太阳上去拽宋阿姨,打红了眼的老婆回头见是他,腾出手来扇了他两个耳刮子。佟美玲要跑,宋阿姨又揪住了她,里外开弓地扇她的脸。董太阳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宋阿姨,厉声喊够了!给左邻右居看热闹,以后不做人了还是怎么着!宋阿姨使劲挣脱着,无奈董太阳的力大,宋阿姨挣脱不开。宋阿姨也打累了,狠狠地瞪着佟美玲,甩开董太阳,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董太阳看着对面的佟美玲,佟美玲俏嫩的脸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满脸都是横七竖八的血道子,被宋阿姨的大巴掌扇的,两个脸颊都青肿了起来,美丽的大眼睛也变成了熊猫眼。佟美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猫,迫切地希望主人安抚她。

董太阳似是没看懂佟美玲的意思,上去拉宋阿姨,走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宋阿姨已经冷静下来,不屑地甩了下董太阳的手,呵呵笑着,俩人的戏演得不错啊,在外面鬼混还不够,居然发展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当我是空气。董太阳你长本事了。

董太阳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小婊子你打算怎么办?宋阿姨指着佟美玲问董太阳。

我本来就跟她没关系,还问我怎么办。真奇怪。董太阳说完就为这蹩脚的理由后悔了。

呵呵,没关系。都到现在了还说这话。那你怎么有她房钥匙的?莫非是来强奸她的啊?宋阿姨揉着打疼了的手,质问董太阳。

董太阳腻烦地站起来,你打都打了,连我都打了,还要怎么样?宋阿姨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我宋桂梅是什么人啊?谁不知道我出来进去都是挺着胸昂着头的啊?出了这样的丑事,以后还让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听见老婆这样哭诉,董太阳的心稍稍安了些。还好,宋阿姨头脑还清醒着,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他最怕她提要我还是要这个婊子,或者离婚,家产怎么分之类的话。两个孩子都成家了,老大都给他生孙子了,老二的媳妇肚子也已经挺起来了,他是不希望离婚的,自打认识佟美玲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婚的问题。

董太阳好几天都没有去诊所了,在医院给宋阿姨陪床。自打宋阿姨发现了他和佟美玲的奸情,大闹完之后,就病倒了,急性肾衰。不光眼肿得像桃子,四肢、脚都透明发亮。这下倒是没有皱纹了,可是那副肿得透亮的样子看着着实让人心里难受。

董太阳坐到宋阿姨的床前,细心地给她拿热毛巾捂输液处。董太阳问宋阿姨要小便吗,宋阿姨费力地睁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摇摇头,张开乌紫的嘴唇说肚子胀,就是没有尿意。妻子说话时嘴里散发出浓烈的尿素味道。看着妻子现在的样子,想想她原来是个多么要强的人,董太阳眼泪掉了下来。他使劲地握握宋阿姨的手,说你要尿,使劲尿,懂哇?尿出来就轻松了。这种病最怕没尿了,没尿,预示着体内的毒素越积越多。

宋阿姨安静乖巧地让他握着自己的手。董太阳背过脸去,悄悄地擦着脸上涌出的泪水。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刮子。自己为什么要养着佟美玲这样一个女人呢?她有什么好呢?不过是一个乡下女子,又没文化,又没职业,只是有点姿色罢了,私生活还那样混乱。对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就着了魔呢?只能用鬼迷心窍来形容自己了。

宋阿姨也不说话,递了一条干毛巾给董太阳,让他擦眼泪。董太阳的泪水流得更欢了。

宋阿姨一下一下摸着董太阳粗糙的手,竭力睁大眼睛说知道吗?我们结婚的这三十年,我最怀念什么吗?

董太阳使劲擦着眼睛,说,是大儿子出生时?那是你最高兴的时候,每天孩子睡熟了你都趴在他脸上看,看啊看,研究哪里随我哪里随你,总也看不够。

宋阿姨羞涩地笑笑,说不是。

那就是老大结婚时?反正不是老二出生时。老二出生时你工作正忙,老叨叨又添了个小讨债鬼。老大结婚时,你那么抠门的人给儿媳妇买这个买那个,看把你高兴的。董太阳给老婆搓着浮肿的手背,似乎这样就能把肿消下去。

宋阿姨也摇摇头。

我知道了,一定是咱大孙子出生时。咱大儿子有了孩子,看你那个高兴劲儿,媳妇刚出院就给接到了家里。待人家该回自己家了,你可倒好,一天两趟地往人家跑,就怕你孙子又有啥变化你没看到。

宋阿姨往董太阳身上靠了靠,也不是。你咋就这么笨呢?是我调到了郊区上班后,一到周末下午坐班车回来,我就想着你会接我,心里就美美的,有了盼头。到周一走的时候,你每次都是拿自行车带着我,送我到班车站。我们单位的人都羡慕我有了个好老公呢。

董太阳心底里咚的一下,好像被扔了一块石头。自从认识佟美玲以后,他是每周一去送她,冲着车上的她摆完手,转身就去佟美玲那里去了。开始他还心有顾忌,有负罪感,后来就越做越自然了。

我的脾气不好,遇事总是大喊大叫的,伤了你……宋阿姨又满怀歉意地说。

别说了,都老夫老妻地这么多年了,你啥样我不知道?还说那些干啥?你赶紧养病吧,等你病好了,我陪你逛商场,吃小吃,咱们一起看电影,我陪你到街头秧歌队扭秧歌,你不是一直想去不好意思去吗?以后我陪你去。董太阳重重地按按宋阿姨的手,按过的地方是一个凹陷的坑,过了好一会儿才平了。

小秦来电话,让他到诊所去一下,说是那里有点事,非他去处理不可的。他不想去,问到底什么事啊,他们应付应付行了,宋阿姨这里还输着液,离不开的。小秦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干巴巴地说你回来一下吧。董太阳想想也是,自己都把诊所丢开一个星期了,不去一下也不行。来的病人当中好多都是自己的老客户,都是冲着自己才来的,甩手时间太长了,再开恐怕就没那么旺了。

董太阳把宋阿姨交代给护工,说自己去去就来。宋阿姨艰难地睁开眼睛,冲他挥挥肿得面包样的手,说你去你的,我没事的。董太阳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董太阳回到诊所,刚进门,就看见诊所里坐了十多个农民模样的人,都是男的。他刚想说这里是妇科诊所,你们来干什么,就看见了坐在中央的鲁书来。

鲁书来还坐着那个条凳,只是从窗户前挪到了地中央。

董太阳莫名其妙地看着鲁书来,说你带你老婆来也就罢了,带这些男人来干什么?

鲁书来笑眯眯地站起来,挥手指指周围的这些人,说这些都吃过你这里的胎盘的,现在都得上了乙肝。

董太阳的血往脑门子上冲,转身拿起把椅子就照着鲁书来砸过来。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连条狗都算不上,狗吃了骨头还知道给主人摇摇尾巴呢,你算什么东西啊?你个无赖,流氓!

董太阳明白了,给老婆通报自己和佟美玲私情的肯定是鲁书来。除了这条狗,还能有谁呢?

董太阳的椅子还没挨着鲁书来,被他身边的男人夺下了。男人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要讲道理。你还是城里人,难道还不懂法了,胡来还成?

董太阳又一次抡起了椅子,在众人头上悠着,你们懂啥法?你们都是一群无赖,就认钱,甭管这钱是咋来的,能弄着就成。老子要能跟你们讲通法,那鸭子就能飞上天去。

董太阳的椅子还是没飞出去,上来三个男人把他摁住了。

董太阳晃了几晃,像根软面条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

董太阳畏缩地缩在墙角里。

亿房村最近突然流行开了乙肝,我们做了调查,说是都吃了从你这流传出去的胎盘,我们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胖警官严肃而不失温和地问道。

胎盘——乙肝?董太阳眉头微皱着,两个眼睛白痴一样地大瞪着前方,像个梦游患者样喃喃道:胎盘和乙肝怎么能搭上界?不搭的么。鬼才叫它们搭的。

村子里突然传播开了乙肝,问了人,好多都是说吃了胎盘——说是你们这里——流传去的。你是医生,医学常识肯定比我们掌握得多,希望你还是好好配合一下。胖警官说到流传时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董太阳使劲地往墙根里缩着身体,我一直在吃啊,也没吃出什么问题啊……

你自己还吃啊?一个医生私自吃病人的胎盘经过谁允许了?

我们听说你还兜售过期药,你是个医生,这样做的危害你应该知道的。警察的嘴一张一合的,董太阳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起来。

伸出你的手来。警察威严地拿出了手铐子。

董太阳睁开了眼,看诊所里的一群人,包括鲁书来都不见了。回想刚才警察来找他的事,方知道是南柯一梦。他舒了舒心口窝,问小秦,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小秦说他们饿了,出去吃饭了,说吃完再回来。董太阳一听,打了个激灵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他现在迫切地要离开这里,仿佛再晚走一会儿,那些人折回来,他就走不了了。

这事必须做个了断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要被鲁书来这个王八蛋给逼疯不可。董太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大街上转着。他走到一家药店门口停下来了,想了想,他走了进去。

售货员是个四十多的大姐,看见在这个点还来了客人,连忙放下正在吃的饭,跑过来殷勤地问他需要哪方面的药,是中药还是西药。

董太阳问有没有水合氯醛?售货员业务熟练地说,噢睡觉的那个呀?有的有的,要多少?

董太阳要了一瓶一百毫升的。他要把鲁书来单独约出来,约到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个无赖先解决掉。

出了药店,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佟美玲打来的,让他到她那里。我忙着呢,没时间。董太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从老婆病倒了,董太阳就再也没去过佟美玲那里。他突然对和她的关系产生了厌倦感,深深的厌倦,也对自己产生了无比的厌恶。他想对他和佟美玲的关系做个了断,具体怎么办还没想好,最后的结果可能是给她一笔钱,五万大概够了。说起来,佟美玲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值什么好价钱的。

你来一下么,我有点事跟你说说,以后保证不再缠着你了。佟美玲嗲嗲地说。

咕咚,说话间,董太阳听见佟美玲身边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你身旁还有什么人啊?董太阳警觉地问。没有,哪里有什么人?就我自己。佟美玲大声咳嗽了两声说。那好,我马上去。董太阳收了线,往佟美玲那里去。

董太阳掏钥匙开了门,脚刚迈进去,还没等关门,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了。他回头,看见了一个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啊?董太阳又沉下脸,又回头问佟美玲,你不是告诉我屋里没有人吗?佟美玲没看他,拿指甲刀悠闲地剪着指甲,还吹了吹甲沟里的屑。

还没等董太阳再呵斥那个男人,从卫生间和另一间屋子里又出来了两个男人,冲着董太阳一步步逼过来。董太阳定睛看看,脑子嗡的一下,这三个东西就是陪佟美玲来做人流的那三块料。

你原来一直还跟他们来往着啊?你这个不可救药的东西,一直在骗我。董太阳愤愤地骂佟美玲。

闭上你的嘴,现在不是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把你的卡拿出来,告诉我们密码。三十多的黑胖子拿刀逼着董太阳,另两个,小黄毛和黑夹克,把董太阳架到了沙发上,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董太阳反抗着,你们要干什么?别胡来啊,告诉你们这可是法制社会啊。胖子拿刀锋在他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可能皮破了,董太阳感到一丝凉凉的疼。

卡呢?董太阳摇摇头,带着一股轻蔑。佟美玲示意他的内衣口袋,黑夹克轻易地搜出了他的卡。嘿,还农行的呢,门口就有取款机,方便得很。

密码?胖子晃着刀问他。董太阳还是摇摇头。胖子又拿刀锋给他脖子来了一下。

脖子被划了好几下,有的地方皮都破了,血滴答地流下来。董太阳熬不住了,说出了密码。黄头发拿着卡匆匆出去了。一会儿,胖子的手机响了,胖子接电话,脸上露出微笑来,冲董太阳说,挺能挣的么,成功男人呀。

黑夹克把董太阳的头往上推,露出了整截脖子。

钱都拿到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董太阳惊恐地看着他们。胖子拿胶带粘住了董太阳的嘴,笑着说我们没你那么有文化,能挣钱,可也没你想的那么傻。在这里做你。你又认识我们,我们再放你走,那不是自己往公安局送吗?

董太阳还想说什么,他的嘴给塞得死死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脸挣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在董太阳失去知觉前,他的脑海里最后浮现出的是老伴宋阿姨那浮肿的、一摁一个坑的躯体。

责任编辑:朱海涛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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