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相馆

风雨如书

A

1．

窗外，一轮冷月无声地悬在半空。灰白的月光将整个世界映得影影绰绰。从窗棂的缝隙中望过去，可以看见对面的街道上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聚在一起燃烧冥钱。灰烬随风而起，仿佛带着什么说不出的诡异飘浮飞舞，很快消失在苍茫的黑夜中。

周夏伟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了。他叹了口气，拉下了窗帘。

今天是鬼节。日历上说，百鬼夜行，忌出行。夏伟坐到桌子前，又检查了一遍东西，背景灯，地铺灯，相机，三脚架。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在。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夏伟的耳边又响起了罗明浩说的话。

三天前，罗明浩来到了夏伟的工作室。他说，他想拍套照片，不过需要夏伟拿着设备跟他外出拍摄。

夏伟问拍什么，罗明浩没说。只是把一大摞人民币放到了桌子上。那些钱，足以让夏伟一个月不用工作。最后，他们把时间约在了今天。罗明浩说，到时候他会来接夏伟。

叮，门铃响了。夏伟慌忙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打开门，夏伟愣住了。

罗明浩穿着一件民国时期的青色长衫，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如果不是夏伟见过罗明浩，根本认不出他来。

“你，你怎么？”夏伟干干地笑了笑，指了指罗明浩身上的衣服。

“我们走吧！”罗明浩阴沉着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夏伟背着包，跟在罗明浩后面。

街上灰尘尘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涩涩的烟灰味。旁边还有一些没烧完的冥钱纸人，风一吹，四处飘散。

“我们去哪儿啊？”夏伟吸了口气，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罗明浩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似乎有些不耐烦。

拐过一条街，两人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这里是这个城市的贫民区，以前夏伟来过几次。再往前面，便是一片树林，据说以前是一片乱坟岗。罗明浩要带自己去哪里？该不会……夏伟的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把包往肩膀上提了提，步子缓了。

果然，罗明浩来到了那片树林前。

“我们到底要拍什么？”夏伟停住了脚步，他害怕了。

“到了。”罗明浩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说完，跪在了地上。

夏伟有些无措，他不知道罗明浩在做什么。刚想走过去，罗明浩又说话了。

“民国37年，日寇侵略中国，东北沦陷，我带领全族人逃离家乡，来到北城。当时，国难当头。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各家各户，都提前照好遗像，以免事发突然。我带着一家老小，去了落日相馆。谁知道，就在我们拍照的时候。日军突然来袭，一枚炸弹落到了落日相馆正中央，我们全家人立时被炸得粉碎。这成了我的心病，一直到死，都没有为后人留张照片。”

夏伟越听越惊，他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罗明浩，两腿不停地颤抖。罗明浩仿佛在念讣告一样，一字一顿地念着。

夏伟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去。

2．

天亮的时候，夏伟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醒了。他拿起电话，愣了愣，接通了电话。

“周老板，我是罗明浩。”

啊！夏伟触电般扔掉了电话，惊声叫了起来。昨天晚上的那一幕瞬间浮现在了眼前，他不禁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夏伟的工作室，以前是一个照相馆，名字就叫落日相馆。当初，夏伟盘下这个相馆的时候，便听邻居街坊说过很多关于落日相馆的传闻。其中，最多的一条便是，落日相馆是专门为死人拍照的地方。战乱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客死异乡，为了能给他们留下一张像，弥留之际便会被送到落日相馆来拍照。

解放后，落日相馆被改成了一个百货行。不知道为什么，百货行的伙计在守夜的时候，总会听见一些莫名的哭声。时不时，便会在地上捡到几张老照片。照片都是白底黑像，俨然十足的遗像。

再后来，百货行便关门了。跟着，这里也荒凉了起来，成了附近的荒宅。

夏伟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当时盘下这块地方，他还专门请了几个道士作法清扫房子里的晦气。

昨天晚上，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撞鬼了。想一想，有谁会在半夜十二点，去一片乱葬岗拍照，还有罗明浩昨天的穿着和语言……

想到这里，夏伟越来越怕，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砰，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夏伟一惊，侧起了耳朵。

“周老板，你在家吗？”跟着，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说话声，是罗明浩。一股冷气顺着后背瞬间爬了上来，冷汗像虫子一样爬过脸庞。

忽然，夏伟想起了一个问题。现在是大白天，如果罗明浩真的是鬼，他怎么敢来找自己。

“周老板，你在家吗？”罗明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我在。”终于，夏伟嗫嚅地答了一句。

罗明浩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穿了一件得体的西服。面色微微带些惶恐，和昨天晚上的表情简直判若两人。

“周老板，真不好意思。昨天，我和朋友喝酒喝多了。没有来。不过，拍片的钱我会再补你的。”罗明浩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你，你没来？”夏伟愣住了。

“是啊，昨天遇见一个老朋友。非要请我喝酒，谁知道，唉！要不，我们再约个时间。”罗明浩提议。

“可是，可是……”夏伟涨红了脸，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罗明浩看着夏伟的神情，轻声问。

夏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听完夏伟的叙说，罗明浩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几次都没点着。最后，他把烟放到桌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落日相馆是专门为死人拍照的地方，战乱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客死异乡，为了能给他们留下一张遗像，弥留之际便会被送到落日相馆来拍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夏伟问。

“你昨天见到的应该是我爷爷。”罗明浩望着前方，目光中带着一丝忧伤，“当年，我爷爷带着全家人来到这里，本想拍张全家福。结果正好遇见日本人来袭。等到我干爹带着我赶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全死了。这些事情，我也是听我干爹说的。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罗明浩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夏伟听得心里一片冰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昨天真的是撞鬼了。

3．

灯光下，女孩的皮肤白皙红润，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仿佛是一位脱俗的仙女。夏伟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过后，夏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照片啊？”女孩拖着衣服，走过来问。

“我今天晚上加点班，你明天早上来取吧！”夏伟关掉相机，微笑着说。

“那好，谢谢你了。”女孩冲着夏伟笑了笑，转身往更衣室走去。

夏伟低头整理着相机。

“周老板，更衣室的门怎么打不开啊？”女孩的喊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打不开？夏伟把相机放到桌子上，疑惑地向里面走去。

女孩走后，夏伟径直去了暗房。他把胶卷放到显影药里，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动。很快，相纸上显出了模糊的人像。随着夏伟的动作加大，照片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个时候，夏伟突然愣住了。

照片上的人像不是下午来照相的女孩，而是另一个女孩。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带着一股莫名的愤恨，让人浑身不舒服。

夏伟觉得照片上的女孩有些熟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头有些痛，显影药和定影药的味道充斥进鼻子里，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夏伟踉跄着脚步，走出了暗房。

窗外，天已经黑了。远处，有路灯照过来，昏沉沉的。夏伟靠在沙发上，使劲搓了搓有些发麻的头皮。猛地，他一下坐了起来。片刻后，他冲进暗房里，拿起那张尚未风干的照片看了一眼，顿时瞠目结舌。

照片上的女孩是白若。

夏伟的心像被电触了一下，瞬间呆滞了几秒。跟着，一股寒气爬过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年前，夏伟的工作室来了一个猥琐的男人。之所以说他猥琐，是因为不但他的样子猥琐，更主要的是，他请夏伟做的事情更加猥琐。他让夏伟帮他偷拍，偷拍的对象就是白若，北城大学大二学生。偷拍的地点是在一个宾馆。夏伟事先藏在窗帘背后，然后看着那个男人和白若在床上翻滚。随着镜头的变化，夏伟一一按下快门。

事成后，男人给了夏伟一大笔钱，并要求夏伟保守秘密。

一周后，夏伟在报纸上看到了白若跳楼自杀的新闻。报纸上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选择了轻生。

看着照片上一脸血迹的白若，夏伟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与恐惧。那天开始，他便患上了轻微的心理病，他总是梦见白若鲜血淋漓的样子。

后来，偶然一次机会，夏伟接受了一种忘却治疗法。医生利用人类大脑对一些记忆排斥的特点，帮夏伟封存了那些记忆。

现在，这些记忆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见到罗明浩爷爷的事情，难道，自己最近真的撞邪了？夏伟慌忙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瓶药，倒出几颗，塞进嘴里。

4．

医生坐到了椅子上，低头在处方上写着什么。

“医生，我，我是不是真的撞鬼了？”夏伟问。

“鬼？”医生抬头笑了笑，“这个世界上，哪会有鬼？”

“可我真的见到了。我……”

“好了。我想可能是你的旧病复发了。是你自己心理作祟吧！我看这样吧，你工作先别做了，住院观察几天，我给你开点药，你先吃吃看。”医生说着，把写好的处方放到了他面前。

夏伟接过处方，没有再说话。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是白色的。夏伟呆坐在床上，思绪有些复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阵风吹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

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一弯残月冷清清地挂在天上，像是一只白森森的眼球。夏伟莫名地打了个颤，他撩起被子下了床，想把门关上。

忽然，一个东西从门外飘了进来，晃悠悠地落到了他面前。

借着外面的月光，夏伟看见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正面被盖到地上，相纸有些泛黄，似乎是以前的那种胶纸。

夏伟弯身捡起了那张照片，翻过来看了看，顿时，呆在了原地。一股冷气顺着他的后背蔓延而上。

照片赫然是他先前在暗房里洗的那张，上面白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如同一个地下亡灵，惨然而恐怖。

啊！夏伟一下醒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噩梦，不过，他却忘不了，白若那双看似天真，却令他恐怖无比的眼睛。

思索再三，夏伟从医院跑了出去。

夜色正浓，街上人影稀少。夏伟穿着一件白色的病号服，显得分外招摇。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用迷惑的眼光望着他。

夏伟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扔到司机面前，气急败坏地说：“老城巷，快。”

司机看了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大半夜的，去那里干什么呀？”不过，他还是收起钱，发动了车子。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达了老城巷。夏伟打开车门，向巷子里冲了进去。

从巷口到夏伟的工作室大约有十几米，夏伟跌跌撞撞地，几次差点栽到地上。推开工作室的大门，夏伟呆住了。

工作室里竟然有微弱的光亮，应该是烛光。

夏伟吸了口气，往里面走去。隐约，他听见有人说笑的声音。

夏伟屏着呼吸，站在窗户外面，就着缝隙往里面看去。他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青色长衫的罗明浩，另一个是个女孩子，背对着他。

“你看，这里就是落日相馆。你生前连张遗像都没照，现在，来补一张吧！”罗明浩笑着对那个女孩说。

那个女孩顺势转过了头。

夏伟的眼睛睁大了，他忽然明白了，那个不是罗明浩。那是罗明浩死了几十年的爷爷。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呆愣了半天，然后疯了一样冲出了大门，窜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B

1．

我的名字叫秦刚，是一名心理医生。记得上第一节心理课时，教授对我们说，学习心理学的人对人性的感触会非常敏感，如果有一天，心理医生满足不了你的收入，你还可以做一名侦探。不知道是不是教授说的话正确，还是其他原因，我的确对侦探很感兴趣，尤其是喜欢读一些侦探小说。

心理病，无非是社会压力大自己给自己找出来的病。说到底，心病还得心药医。除了一些简单的安定药，很多效果还是需要患者自己去争取的。因为我捏透了这点，把利益让给了患者，所以，我的心理诊所一直以来生意都很好。

今天来诊所的是一名老顾客，她的名字叫夏红，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头发舒顺，一点也不像她的年龄。可是，她却一直戴着一副茶色墨镜。

她的病，和其他病人一样，失眠。虽然，她用了最名贵的眼霜，却始终无法遮掩眼睛的肿胀与憔悴。

在我的引导下，她在我的工作室睡着了。并且，睡得很安心。

我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两个小时后，夏红醒了，眼睛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肿胀。她满意地打了个哈欠：“为什么，我只在你这里才能安然入睡？”

我笑了笑，轻轻说道：“说实话，我的工作室供休息的床，可能连你家里床的一半都比不上。可是，在这里，你少了压力，所以睡得踏实。”

夏红在脸上拍了点爽肤水，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到了桌子上。

我拿起那些钞票直接扔到了抽屉里。

“秦医生，我发现你对钱看得很轻。”夏红说道。

“是吗？呵呵。”我笑了笑。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有秦医生这样的胸怀，那么，也就少了很多争斗与伤害。”夏红说着，叹了口气。

“是啊，其实，我也需要钱。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来愚弄我这个心理医生的。”我抬眼看了看她。

“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夏红脸色一变，肃穆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怔，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夏红望着我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与其说世界上有鬼，还不如说是人心有鬼。”

“人心有鬼？”夏红喃喃地说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晚上，我坐到了电脑边。

邮箱里有一封来自X城的邮件，应该是杜天发来的。大学毕业后，他去了那里一家医院当医生。

页面停顿了片刻，我看到了邮件的内容，随着光标的下拉，我的目光凝住了。

2．

初秋的天气，凉风有些寒。这个城市有很多高大茂盛的梧桐树，风一吹，枯叶纷纷落下来，这让扫地的清洁大妈很是头痛。

我怔了怔，弯腰拾了一片梧桐叶，微微凝视了片刻。这是法国梧桐，应该是解放前被法国人移种到这里的，经过这么些年变更，梧桐依然如初，只是，或许没有人记得它的来历。

杜天在这座城市一所名叫X市四医院里当医生。昨天的来信中，他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希望能得到我的帮助。

在公交车站牌前，我很快找到了X市四医院的字样。于是，我站在站台下面等公交车。

车子快来的时候，电话响了，杜天打来的。

“秦刚，你到了吗？”

“哦，马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在信里不跟我说清楚啊！”

“唉！这事很怪。我遇到一个病人，他说自己撞鬼了，但他的精神很正常，各项检查都没问题。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好了，你来了再说。”杜天说完，把电话挂掉了。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这个问题，从我学习心理学的第一天，便一直在心里疑惑。要知道，虽然科学把一些事情已经划分得很清楚，可是，很多事情却始终无法定论。所以，很多时候，我总是喜欢听一些神秘难以解释的事情。当然，我也幻想着有一天，用我的能力解开这些疑问。那样，我的成就与荣耀就不仅仅是一个小城里小名丁点的心理医生。

到站后，我才发现，身边的乘客已经寥寥无几。

走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从疏密的缝隙中，隐约有一座白色的建筑物。我提步向前走去。

推开门，我看见几名穿白大褂的护士正陪着几名病人在院子里散步。对我的到来，有病人手舞足蹈，却被旁边的护士拉住了。

“先生，你找哪位？”有护士走过来问话。

“我找杜天医生。”

护士带我往里面走去。

走廊里很静，甚至有一丝阴森恐怖。护士走在我前面，白色的护士服在黑暗中显得很是亮眼。

穿过走廊，护士在一个房间面前停了下来。

推开门的时候，杜天正在发呆。看见我，他显得分外激动，慌忙把我请进去，关住了门。

“到底怎么了？”我把包放下来问。

杜天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病历，放到我面前。

病人名字叫夏伟。

那份病历详细地记载着夏伟被送到这里的情况。除了夏伟自己说遇见鬼以外，其他情况下，夏伟的精神很好，根本不像一个病人。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你来的原因啊！”杜天说道。

“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哼，你为他做过心理测试吗？会不会是潜意识里的妄想症？”我问道。

“该做的都做了。没办法啊，所以把你找来了。”杜天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那，我想见见夏伟。”我想了想，把病历放到了桌子上。

开门的瞬间，护士看着我说：“夏伟的病很重，医生说是妄想症。所以，他说什么，请不要相信。”

我点点头，推开了门。

一眼，我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夏伟。他和别的病人不一样，他安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窗外。

我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

他的头发很整齐，脸色红润，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从他的安静和外表上，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一个精神病人。

“你好，我是杜医生的朋友秦刚。”我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相信吗？因果报应，落日相馆。呵呵！”夏伟轻轻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我听。

护士走了出去，门跟着被关上了。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鬼，不过不是阴间的鬼，而是活着的人搞的鬼。你能把整个事情和我说下吗？”看到夏伟的第一感觉，我便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有一些被隐藏起来的心事。

夏伟缓缓转过了头，他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目光。

“请相信我。”我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夏伟的嘴唇颤了颤，许久后，他一把抓住了我，目光中带着迫不及待的求助和不安：“帮帮我，请帮帮我。”

3．

脚下的路渐渐有些不平，坑坑洼洼的。房子也变成了低落破损的农舍。路的尽头竖立着一个宽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三个黑色大字：老城巷。

我四处望了望，巷子里深幽幽的，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条条顺顺地攀附在上面，让人有些不舒服。

思考再三，我还是走了进去。

在病房里，夏伟向我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说，他没有疯。他当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他觉得是有人故意吓唬他，他之所以躲在医院里就是寻找合适的机会查明真相。

他和我一样，都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不过，有时候，人要比鬼更可怕。

夏伟对我讲了一切。他怀疑是白若的朋友或者家人来找他复仇。他曾经托人打听过那个叫罗明浩的男人，对于他的来历，却只知道他来自外省。还有，那天他为那个女孩照过相后。那个女孩说更衣室的门打不开，当时，那个女孩完全可以把底片换掉，换成白若的照片。只是，他唯一不能解释的是，那天晚上，他在工作室外面看到的那个女孩，究竟是不是白若？

对夏伟的陈述，我很快得出了三个结论。夏伟的分析并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是白若的亲人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们知道，夏伟的偷拍，在法律上没有办法定罪。所以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来惩治夏伟。至于，夏伟见到的那个白若，很有可能是白若的姐妹化妆。要知道，亲生姐妹本来就像，再加上当时夏伟心里害怕，夜又黑，所以错看成了白若。

可是，夏伟告诉我。当时他也是这样怀疑的，曾经托人调查过。白若是独生女，并没有姐妹。

最后，我决定亲自到夏伟的工作室来看看。

杜天把我送了出来，他看着我问：“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我笑了笑：“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我倒真想看看，是不是解放前的落日相馆。”

在巷子深处，我看到了夏伟的工作室，曾经的落日相馆，如今被改成了摄影工作室。

拿出夏伟交给我的钥匙，我打开了那把铁锁，走了进去。

推开门，我看见地上有一封快递。看来是夏伟不在的日子，邮递员给他塞进来的。我拿起快递，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里的确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夏伟在这里工作的情景。房间里很简单，除了一些普通的家具以外，再无其他东西。我检查了一下，家具上面铺了一层灰尘。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过。

看来，事情并不简单。之前，我还在想一个问题，会不会是房东或者有人想占用夏伟的工作室，所以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催夏伟离开。现在看来，那种情况也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

4．

再次来到X市四医院的时候。我看见门口停了两辆警车，我顿了顿，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心头。直觉告诉我，出事了。

果然，推开门，我看见杜天正神情焦虑地和两名警察说着什么。看见我，他的脸上变得激动起来。

“你就是秦刚？”一名警察走了过来，问道。

我点点头，随口问了句：“夏伟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夏伟出事了？”警察一愣，疑惑地看着我。

“猜的。”我笑了笑。

“猜的，会不会是你干的？你这么有本事，帮我猜猜下期福利彩票的中奖号码吧！”警察的话带着一丝挑衅。

“福利彩票的号码我不知道。两辆警车，几名警察在这里问东问西，别告诉我你们是来这里看病的。”我嘴角微微扬了扬，讥笑道。

“你？”那个警察一愣，脸色有些晦涩。

“好了。法医刚才已经说过了，夏伟死于心脏病突发，别搞了。”另一名警察拉了我面前的警察一下，转身走了。

警察走后，我走到杜天面前问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杜天摇了摇头：“我也是早上过来后知道的，死于心肌梗塞。你说会不会真是鬼？”

“你信吗？”我看了他一眼，往里面走去。

夏伟的脸色已经接近灰白，甚至有些死僵。看来，应该是死在昨天夜里。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表情扭曲纠结，痛苦不堪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用白布盖住了他。

病房和我走的时候没有多大变化，我拿起那几个袋子放到床边：“夏伟，这些是你交代我拿给你的东西。现在，我拿来了。你安心地带着它们离开吧！”

最后，我扫视了整个房间一遍。目光落到了床头，床头上放着两个药瓶子。我拿起瓶子闻了闻，不禁有些奇怪，那似乎不是安定片的味道。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慌忙把两个药瓶子装了起来。

两名男护士走了进来，他们看了看我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要把死者推往太平间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

在车站，我和杜天告别，然后坐上了回城的列车。半个小时后，我接到了杜天的电话：“秦刚，你去夏伟的工作室，拿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我反问道。

“没，没什么。那，好的。”杜天说完，挂掉了电话。

我合住手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夏伟的葬礼，比我想象中要简单。

夏红在这个城市最好的陵墓为夏伟置办了一块墓地。除了医院的几名护士和杜天，还有随同夏红过来的几个人外，再无其他人。

夏红一身黑装，戴了一副墨镜，神色穆然。旁边不时有人轻声对她说着什么。他们离开的时候，天下起了细细的雨，像是谁悲伤的眼泪。

望着墓碑上夏伟的照片，我的心里莫名地一阵难过。

“你果然在这里。”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冰凉，但是我却很熟悉。

转过身，我看见夏红和杜天站在身后。

“可是，那又怎样？即使我不来，你弟弟也会死去。只不过，我的到来可以让死亡变得顺理成章。”我笑了笑，冷声说道。

“你说什么？”夏红脸色不禁一变。

“这应该问杜天吧！”我看了看旁边的杜天，继续说道，“你故意把我叫过来，是为了让我也见证夏伟是自然死亡。当然，夏伟所遭遇的一切，也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吧！”我舒了口气，淡淡地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夏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抬手扬了扬，“杜天，你不是问我在夏伟的工作室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吗？我拿了这个。这封快递是夏伟在美国的叔叔发来的。他想在临死前把事业托付给你们。这就是你的动机。

夏伟在医院曾跟我说过，他对鬼神之说，并不是完全不信。因为，小的时候父亲对他讲过很多诡异的事情。所以，在他心底对那些事情有所排斥。当然，这些故事夏红也一定知道。其中，就有照相馆照遗照的故事吧！”

“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夏红有些怕了，嘴唇哆嗦了一下。

“我要说，夏伟是被你们杀害的。所谓的罗明浩和白若的照片都是你们搞的鬼。还有，你们让我参与进来，是为了让你弟弟更加确认自己所见的一切不是自己的想象。因为我加上杜天两个心理医生，足以让一切定论。可是，你并不知道，我虽然是一个心理医生，但是，我和夏伟一样，都不信鬼神之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切。那个罗明浩的真实名字叫王东。夏伟之所以能突发心脏病死亡，是因为杜天让他吃的药是这种可以紧缩心脏的药……”

“好了，别再说了。”夏红手里的包一下掉到了地上，旁边的杜天慌忙扶住了她。

C

秦刚最后望了望心理诊所，转头离开了。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夏红在旁边一闪而过。

“秦医生，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我给你一大笔钱，你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夏红的条件很诱惑，他无法不动心。

秦刚伸手拦了辆车，弯腰钻了进去。他微微笑了笑。出来之前，他已经把所有的资料以及和夏红的对话藏在了邮箱里。三个小时后，如果他安稳地到达另一个城市，他便会取消发送。否则，那封邮件会自动发送到刑侦队队长的邮箱里。

车子拐到了前面的街道，夏红从旁边走了出来。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里闪过一丝诡谲。她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沉声说道:“动手。”

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