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祖

刘　齐

前段时间在海南，摄影家王军送给我一本他创作的画册《寿》。这是一本相当有创意的作品，共有八十多幅黑白照片，拍的都是高龄老人，主要是高龄老人的皮肤，确切说是皱纹。哎呀挖腮买疙瘩（My God）！那千万条皱纹简直太清晰、太咄咄、太逼人了！我感到自己受了震撼，视觉、心灵甚至触觉无一漏网，平滑的纸质页面好像也变得麻麻约约、拉拉巴巴、莽莽苍苍。

我当面赞扬王军，在场的还有南开博士单正平、装潢设计师车学军，他俩先前已对画册表示过肯定，现在又跟着肯定一遍。王军的表情比较平静，多次遭到相同赞扬的人，一般都能做出这种反应。

但是好作品不应该只获得赞扬，它还有更重大的价值等待发掘。譬如说，那些皱纹，它们千辛万苦长出来，又被匠心独运地拍出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夸上几句？你活了半辈子，可曾见过人体各部位尤其是隐蔽部位如此沧桑辉煌、千姿百态的皱纹？这些皱纹蕴涵着何种意义？我们能不能以此为蓝本、为根据创建一门崭新的学问。正式名称还没想好，不碍事，有骨头不愁肉，有孩子不愁名，暂时就叫“皱纹学”。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明显感到屋里一亮，另三人的眼睛如六盏小灯泡熠熠生辉。我说，让我们记住今天这个平凡的夜晚和美酒吧，它们即将获得不平凡的时空意义。如果新学说创建出来，那我们在座的四位就是鼻祖，按现代干部编制论，每一位至少是常委。

我没进一步提议说，常委里面谁是主席，谁是副主席，谁是执行副主席，这个问题比较微妙，提早了不利于平衡也就是团结。我只是说，为了避免重复，请各位搜索一下各自的记忆，看看此前全球范围内，有没有类似学说。咱国家算命依据的手相面相，倒是跟皱纹相关，但好像还没有看“体相”、看躯干皱纹算命的。古代社会，长袍大袖，裹得严严实实，想看也看不着。现代社会穿得虽少，身体中段仍然捂着。女孩子激进，身体好，不怕受风，穿上了露脐衫，问题是女孩肚皮没皱纹，无从研究。

众皆点头，点完头思索，然后说，他们大脑的“硬盘”中，也没有“皱纹学”的储存，看来该学说确实有建立的必要。接着，众人探讨了学说的宗旨和性质，觉得无论从历史、宗教、文化，还是从骨骼、遗传、美容等方面，“皱纹学”都能挂上钩，“皱纹学”是一门跨学科的学科。“皱纹学”无处不在，龟壳、树皮、叶脉、云彩、干旱的地面、江湖的波浪，都是人类皱纹的远亲、近邻、同宗、部属、模仿秀。人体是小宇宙，宇宙是大人体。人体即天体，皱纹即世界。宇航员在天外看地球，最先看到的是什么？皱纹啊！

越讨论，气氛越热烈，范围越辽阔，观点越一致。只有单博士提出一条不算异议的“异议”：“该学说似乎应该叫‘人纹学，以示与其他‘纹的区别。”我稳重地说：“‘人纹固然不错，但读音跟‘人文相同，容易搞混，是不是放一放再说？”我发现自己的口气，已经有点像首长了，尤其最后这一句。单博士谦虚地说：“那就放一放吧。”

夜已深，大家言犹未尽，怀着喜悦心情约定：次日晚上，举行第二次鼻祖会议。

次日上午，王军来电话，我说：“这么踊跃啊，王常委？”他说：“刘常委咱甭开会了，刚才我上网一看，有好多人，早就拿皱纹做学问了。”

【原载2009年5月8日《 讽刺与幽默 》】

题图 ／ 小题大做 ／ 杨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