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人才的热土只能他乡是故乡

长　平

有个美国签证官写过一篇文章,说曾经有一个前来签证的中国学生告诉他,母亲在美国生病了,要赶回去照看。他心生恻隐,快速发了签证。结果第二天,几乎所有申请签证的中国学生都告诉他,母亲生病了。

假如你在暑期去过美国领使馆签证处,就会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狭窄的签证厅里,挤满了年轻的同胞。你不敢看他们的眼睛,那些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同时又无比地紧张,随时准备接受致命的打击。我亲眼见过一个女生被拒签之后,当场失声痛哭。在来之前,他们每天都在一些专门网站进行交流,从签证官的提问到衣着的细节无所不及,因此才有了所谓母亲生病的故事。

作为一个中国人,你无法不为此感到心酸。根据媒体报道,这种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严重。留学人数持续增加,年龄越来越小。

几年前的数据显示,自1985年以来,清华大学高科技专业毕业生80%去了美国,北京大学去了76%。王辉耀称,这些数据基本上也能反映现在的情况。他估计,中国留学生累积总数达到了一百五十万人,但是回流的“海归”只有三十九万人,滞留不归者超过百万,实为世界罕见。

我刚去美国的时候住在房东的书房里,第一天晚上就从书架上看见一本记录华人在美国的画册。它的序言说,华人和其他民族不同,他们来到美国辛苦工作,但是始终把自己当中国人,老想着迟早要回去寻根。结果他们中的一些人终老美国,也没有和美国社会融为一体,不像爱尔兰人、德国人甚至日本人,既来之则安之,成为美国的主人。

因此,当我看到现今这么多人心安理得地呆在国外时,多少有些困惑。为什么在我们的教育体制下培养出的这些人赤子之心大打折扣?尽管以后还有机会成为爱国华侨,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回来加入祖国火热的建设,但我深切地了解,从中学时的申请签证到硕士、博士毕业之后找工作,都是他们的真实选择。能够出国留学的人,都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如果你非要为他们感到惋惜的话,那只能证明我们的教育还不够成功。

另一个流行的看法是,这是国际间人才战争的结果。中国人才“价廉物美”,世界各国都千方百计来争抢。他们提供多种奖学金,开设研究机构,许诺丰厚的薪酬,不择手段地拉拢人才。

西方国家求贤若渴,广纳善才,这是事实。然而,过度的阴谋论,往往只会显示出论者的褊狭心理。我所知道的事实是,那些国家固然有吸纳人才的办法,但这些办法未必独独针对中国。而且,大量的资助项目,比如访问学者、培训学习,都要求参与者必须回国工作,这既是你获得签证的前提,也是你就读前需要签订的合同。留学生毕业后,一年内没有找到工作,签证也就过期了,你只能回到自己的国家。而中国的大多数留学毕业生,都会充分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留下来。

还有一个答案是,中国毕竟是发展中国家,等到经济发达了,人才也就自然回归了。不过这就必须要解释,自2000年以来,为什么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留学生回归比例却反而下降?

也许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国内很多成功人士,从电影明星到企业家,甚至为数不少的官员家属,都悄悄更改了国籍,成为活跃在中国的外国人。几乎每一次明星换籍曝光,都会刺激民族主义情绪,引来唾沫狂飞。但是,这些唾沫并没有淹没掉他们移民的梦想。

是的,每一个人都有迁徙的自由。但是,当一个国家庞大的人群在迁徙时,这就是一个值得观察和反思的现象。首先应该检讨的,并不是出走者的爱国心,也不是经济的挡箭牌,更不是人才战争的阴谋论,而是我们这一片神奇的热土,为什么让人才坐了冷板凳?让他们反认他乡是故乡?

不能光看到眼下的GDP在坚挺,房价在飞奔,热钱在舞蹈,更要看到长远的制度和文化,是否能够给人未来的期许,让人感到舒适、信任和安全?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归去来兮!

【选自《中国江西网》本刊有删节】

插图 / 待遇 / 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