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当年的狂想

李落落

军营多奇才。我从新兵班刚下到老兵班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摆着一只鹰，以为是标本，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金属的，且底座是炮弹的底火，原来是班里的老兵用炮弹皮自己做的。而据说他的制作工具仅仅是半截钢锯条，制作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月。

炮弹壳不好搞，因为高炮营每年打实弹都要到上千里之外的炮兵靶场。但各种枪的子弹壳却很好搞。子弹壳可以做成小口哨、可以粘成飞机、火箭、几种乐器。有人就用冲锋枪弹壳给连长粘了一个可以吹但没有人会吹的排箫。我曾想用我们侦察连特有的狙击步枪弹壳给我姥姥粘一个拐杖，但一直没有收集齐。我也试着用手枪弹壳给我的女同学粘一个可以挂在胸前的十字架，我当时的想法是在中间的接口处搞个空心的心形出来，但实际制作时，接口处怎么也磨不精确，害得我为自己的非非之想走不出第一步而恼恨了很久。

过去部队的服装品种很少，每一件都显得特别有来头。内裤被称为八一大裤衩，还往往成为兵龄的象征。老兵对新兵的建议不屑时最常说的就是：“多什么嘴，你穿破了几个八一大裤衩?”防化连有位仁兄，用三个八一大裤衩改制了一条马裤，从膝盖一直到裤脚都有纽襻，用裤衩上原来的绳带穿着，可以调整肥瘦。瘦起来，紧紧贴身，放松了，就是一条运动裤。

那个时候的体能训练和劳动强度都比现在的部队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特别有时间。通信连的文书天天一有工夫就修炼他的美术字，最后，他写一尺见方的美术字根本不用格尺，每一根线条都和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直。可惜他过于剑走偏锋，又练什么空心字、反字，要不然他就进入师俱乐部了。

最有才的是小梅，他被关到禁闭室后，三天时间里，硬是用汤匙把墙上一厘米多厚的水泥给弄出了几道缝，抠出了两块砖。他本人说自己只是抠着好玩。如果他当时也想到让老乡送张画进去，估计我们的禁闭室就得改名叫肖申克分院。

除了这些想到就动手的奇才，绝大部分人还只是限于想象和口头表达。这被干部们通称为“瞎白乎”。我们想象过每天跑步的时候看录相，也想象过拾破烂的用手机，还想象过用宝马车装大白菜。一到晚上熄灯就开始比着“白乎”，“白乎”到失眠。

虽然现在看来，这些想象其实都算不得什么，但那时候也算天马行空了。不像现在，我们大多数人都过着平淡的小日子，整天什么都不想了。

省字当头

闫晗

听说S君现在成了圈子里的潮人。全托经济危机的福，这种节俭型人才，从幕后默默打着小算盘一下子走向了前台，光明正大地省着钱，还变得时尚环保，成了周围人的榜样。

S君的节俭，我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从幼儿园我们就认识，并且经常在陪奶奶去早市买西瓜和超市鸡蛋特价的时候碰到。小朋友们在院里玩泥巴时从不可以去他家洗手——人家既合不得水也舍不得肥皂，后来他又很争气地念了名牌大学统计系，节约到就差点两根灯草就闭不上眼了。

他很少聚会、K歌，绝不参加婚礼，过生日前会在QQ签名上注明，我缺牙膏、洗面奶、鞋油。后来我去看他，带了个大菠萝，一起吃了一半后，他说，这半个留着晚上做菠萝炒饭吧。临走时他翻出一盒费列罗的巧克力送我，我有点难以置信——果然这是参加单位运动会的奖品。我说，你还是留着情人节送给女朋友吧。他想想觉得有道理，又把之前收到的牙膏送给了我。后来签名又换了新的：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油和米。

我们一起听过研究社会学的周孝正教授讲座。说80后的特点，爱省劲儿，比如说，就算上街游行也是愿意坐车，而不是跟从前的学生似的，能在北京城步行转一个大圈呢。S君摇头：大谬!我舍得出力。的确，他曾经为了省一块的车粟钱，从人大走到北师大，又走到北科大，走遍了京城所有的小商品市场，还生生从植物园丈量到了颐和园。他的逻辑是：早晨出去锻炼，没什么事儿还要瞎走，现在能省两块钱，干吗不啊?

勤劳又勇敢的S君总是第一时间知道哪个超市打折、哪里的白糖便宜两毛、哪里的麻酱最合算，爱收集矿泉水瓶子，爱看《快乐生活一点通》，每周都是百元周，给他一块洗碗的丝瓜瓤，能高兴得睡不着觉——当然，上次我拿走他一只自制的环保袋，半年内他都耿耿于怀。

S君后来找了一个也很会过日子的女朋友：吃饺子剩下点醋，舍不得扔，会再买二斤河蟹回来蘸着吃了，怕磨坏了高跟鞋出门总打车，也有着80后的一个典型特点：买东西不问价钱。这俩人走一块儿不知是绝配还是算奇迹。凭我对S君的了解，省钱的基因深入骨髓，已经发展成强迫症，只是恋爱的化装舞会上得隐藏自己的真实感受罢了。S君终于有一天爆发了，冲买了LV手袋的女朋友大声嚷道：我今天把四个鸡蛋都吃了，不过了!

和女朋友分手后，S君周末常亲自下厨，还呼朋引伴邀人来吃，今天红烧排骨，明天炖鸡翅，花样百出。我深深不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地主家放粮啊。S君很诚恳地说，自己做饭怎么算都省钱，现学些新菜式，手艺不稳定，请大家来实验。另外，人家都不好意思白蹭饭，多半会带点水果点心，够我吃到下个礼拜三的。

我当过小贩

高玉凝

迫于生计，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背着一只包，装着几幅裱好的书法去雅秀市场附近卖。我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把一幅立轴挂在旁边的树上，表示我在卖这件东西。但很久都没人理我，而且有些人力车就停在我面前等着拉客，还不断有人吐痰在我旁边。

不久，一个小伙子来到我身边，和我攀谈几句，也把自己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是些手工艺品和玩具。大概几个小时过去，只有几个人停下来看他卖的玩具，但只是看，也没询价。而我，根本没人理。我忽然觉得干这种生计的人真不容易，心里有点儿酸。以前我是路人时还曾寻思过他们坐那儿总会有生意做，不然谁还会老在那里?

这时，忽然看见旁边的人都忙着卷起自己的摊子，原来是城管来了。我俩也仓促收起东西，彼此告辞，我想第二天再来或许会好一些，脸皮也可厚一点。

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才来，到市场边一看，居然没任何小贩，一辆城管的车就停在马路边。我觉得蹊跷，忖度大概最近是在搞什么整顿吧，执法准绳比以往严许多。但既然来了，又不想急着回去，就在附近转来转去，期盼他们能快点收工，我们好摆摊。

待头上落满了树上掉下的黄花，我终于忍不住了，就决定过去和他们攀谈一下。我问道：“怎么今天这里不叫摆摊了?”那位年长的城管看看我说：“你干吗的?”我老实回答道：“我暂时没工作，想在这里卖自己的书法。”然后我掏出一幅，打开来让他看。他称赞“写得不错”。聊着聊着，大家都围过来看，同时也为我觉得可惜。最后，他为我支招说：“最近有外事活动，管得严些，你要卖，可以去那条小巷(就是我刚躲着观察他们的地方)，而且你这个书法，自己写的，

我们一般不会管。”我还想再趁机套点儿近乎，就多聊上几句：“那些人，我觉得挺好的。咱们平常真的罚他们?他们真的挺不容易的。”他忽然严肃地说：“就看你能不能承受这成本了。”我不明白，他解释道：“罚多少钱也是你的成本，看之后的剩余你能不能接受，总还会挣的。”我忽然觉得这也是一个生态系统，城管——摆摊的——买东西的。

有了20多岁时的这段小贩经历，每每见到那些在漂亮黄绸布上摆出各种小饰物的贩子，我就感到可亲。最近，我刚看了一个电视节目，记者们早起采访了一些从京郊入城贩卖瓜果的马车主。一些市民担心马会踢到人、马粪影响市容，但我反而在心里痛快地赞美这些马和它们的主人。偶尔看到一匹摇尾低眉、有时甚至会与我对视的马，和一辆辆高大的原木马车，那一瞬更令我感到对生命和勤劳本分的爱。

在我身后，马车上的小贩仍大声叫卖着：“新鲜的，五块钱三斤，卖完就收摊了。”

男人背后的女人

上上签

她一直很想做他背后的女人，就是常说的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可她总也做不成。

他们原先在同一家公司。后来他和公司闹翻了，一气之下递了辞呈，留下她在公司进退两难。她该怎么办?随他一起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江湖?可作为一个混迹职场多年的理性公司人，她知道两个人一起辞职是多么不明智的一个选择，尚余23年的房贷，年底的换车计划——夫妻双双把家回实在不像歌里唱得那么田园浪漫。

她也不是不想做关咏荷，激流勇退，十几年熬守一个影帝张家辉。可人家在巅峰时退场，是红过赚过的，几年不干都有底气。而她一想到每个月的房贷，背后便涌起一阵凉意。

当然她也想像某位女总裁支持先生创业时一样，挽着他的胳膊，豪气干云地说：“你若想当孙中山，我给你做宋庆龄。”可眼下没资本没项目，有朋友献策说不如把房子卖掉，还掉贷款，剩下的投资创业。她算来算去，余钱大概只够开三四家早点铺，虽然说啥还是连锁，可五百强外企的中层管理人员跑去卖豆浆油条叉烧包——她花十万块读的MBA可没学过这个。

就这样，她在他辞职后仍然坚守原岗。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防范办公室政治中当初和先生对立阵营的人给自己穿小鞋，她还要忍耐闲人的风言风语。在很多人的逻辑里，男人成功，背后要站一个女人，男人暂时不成功，女人则应该站到更后。

好在他并非泛泛之辈，不久新工作便有了眉目，竟然是她所在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剧情发展很在意料之中，三十岁的男人很难换行，同行里掰指头数也就那么几家公司，况且人家招聘启事里“相关工作经验者优先”也不是随便写写的。

她想她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可是路在何方呢?随他一起去新公司是不可能的，又不是演《潜伏》，两个人都跑去竞争公司，听起来就有点居心叵测了。经济危机，公司人力部门的嘴脸渐渐狰狞，她知道自己“家庭成分不好”，搞不好下一轮裁员冰风暴就轮到自己。想要不上班又拿工资，还不被公司炒掉，她仅有的武器便是自己的身体——她怀孕了。

2009年，他想自己恐怕是转运了。新工作不错，又马上要升级做爸爸。他热烈地吻她：“老婆你要顺产哦，这家医院顺产侧切缝合伤口用的线，是我们公司生产的，质量有保证!”

她很想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他说啥就啥。别说顺产用他公司的线，如果他公司生产产钳，她都愿意为他难产一次。可她听说顺产很疼，还是选择了剖腹产。这家医院剖腹产用的麻醉剂是她公司的产品。她想做他背后的女人，但她还是说自己公司的产品更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