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月亮

七　月

胖六说：旱了。

玉莲也说：旱了。

儿子在摇头晃脑地背诵课文：“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胖六说：整个一个冬天一个雪星也没见呢。

玉莲说：还枕着馒头呢，枕着麦秸吧。

夫妻俩就笑了。

夫妻俩决定趁着月色赶早浇一次返青水。

玉莲说：工地上你累了一天了，带个坐垫到地头歇着，做个伴儿，我自己开口子就行了。

胖六说：咱的地是上水畦，不担心把水笼头憋炸开，我自己去就行了。

玉莲说：咱的地才不是上水畦呢，福三嫂的地才是正经的龙抬头。

福三嫂是胖六的邻居。

福三和胖六一样，成年在工地干活，只是福三在很远的外地，胖六就在家门口的建筑队里。胖六虽说早出晚归，每天还能像出巢觅食的鸟一样飞回到窝里；福三就不行了，不到麦收或者完秋时节是不会回家的。两家平整麦田的活都是妻子的事。玉莲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赶着小驴车送肥拉秋，哼着小曲就把一年的收成拢到了院子里，平整麦田简直就是小事一桩。福三嫂就不行了，身体羸弱不说，炕上还有一个病病怏怏的婆婆。她没有玉莲平整麦田的工夫。玉莲家的一亩八分地一个多钟头就行了，福三嫂家的可要小半天的工夫呢。

看着丈夫坏坏地瞅着自己笑，玉莲说：人家是真心疼你，你还拿俺开心。

胖六说：我就是想让你去给俺做个伴儿。

玉莲说：这还用你说？这么好的夜景天我还不放心呢。

月色轻纱罩农家，天真的很好。

胖六说：你看，别人家的麦田好像都浇过了。

玉莲说：咱不是最后一个，福三嫂肯定没有浇呢。

胖六说：和福三嫂比没出息。福三嫂的婆婆把她拖累得东挪不得西转不得，谁拖累你呀。

玉莲说：你不知足，你自己浇，我去睡热被窝。

胖六说：你走吧，浇完了我去睡别人的热被窝。

玉莲说：美得你。

夫妻俩就笑了，笑声和水笼头里的水一样哗哗地响。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下了水流的声音，还有胖六的鼾声——胖六真的蹲在垄头睡着了。偶尔穿插着开口合口铁锨铲土的声音。

月亮踩到了胖六的头顶上，玉莲合上了最后一垄麦畦。

玉莲推了推胖六：回家了，嘿，回家钻被窝里睡吧。

胖六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浇完了？

玉莲说：浇完了。

胖六说：福三嫂的也浇完了？

玉莲说：你说梦话吧，福三嫂没来，谁给浇呀。

胖六说：咱给浇呀。

玉莲说：要浇你浇吧，我累了，我也不想睡谁的热被窝。

胖六说：看你说的，把你丈夫看成啥人了。要是给人浇个返青水就让钻被窝，我天天给人浇。

夫妻俩就笑了，笑声和月色一样清澈。

玉莲说：我知道你心好，你接着睡，我接着浇，我才不给你留钻人家被窝的机会呢。

胖六说：睡不成了，浇福三嫂的地呀，会炸水笼头的。炸了笼头，月亮没了你也浇不完。

玉莲说：我以为你傻呢。你知道炸水笼头呀，你不傻。

胖六说：我傻？我才不傻呢，你可得记着和福三嫂要水电费。工可以白搭，水电费不能白搭。

玉莲说：咋好意思张口和福三嫂要钱，帮人帮到家，这钱的事就别提了。

胖六说：陪她婆婆说话时，你可以给她说谜语，猜不出就罚她。

玉莲说：说啥谜语呀？

胖六告诉玉莲：什么时候地里能够长出月亮。

玉莲说太难了。

胖六说不难。胖六指给玉莲看：满畦的麦苗满畦的水，满畦的清水满畦的月。

玉莲说这太简单了，地上铺了水就能长出月亮来。

胖六说：简单也好，猜出来就不用罚水电费了。

玉莲说：你傻你坏。

胖六说：和你学的。

夫妻俩又笑了，笑出了一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