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误解的大师

2009-07-15 04:42齐宏伟
南风窗 2009年13期
关键词:路德茨威格宪政

齐宏伟

1509年7月10日,法国著名思想家和宗教改革家加尔文生于法国皮卡第省的努瓦永。今年恰好是他诞辰500周年,世界各地纷纷举办各种纪念和学术研讨活动。

许多学者认为,加尔文在宗教改革中的贡献可与马丁·路德比肩,因路德重在批判,晚年与贵族妥协,而加尔文则重在建造,一生绝不妥协。他不只在27岁即以拉丁文写出巨著《基督教要义》,还在日内瓦创办第一所新教大学——日内瓦大学,这些都深深影响了苏格兰的宗教改革和英国的清教革命乃至美国的建国。

最近一本叫《自由的崛起——16~18世纪,加尔文主义和五个政府的形成》的书,就介绍了加尔文思想对西方宪政思想和自由理念的重大影响。但在中国学界,加尔文则饱受误解,主要是因茨威格《异端的权利》和罗素《西方哲学史》的偏见所致。

《异端的权利》中,茨威格不负责任地把加尔文描述为日内瓦暴君,牛津大学教授麦格拉思在《加尔文传》中批评茨威格此书“必须被看作是缺少任何基本的历史基础,不符合起码的历史事实,乃是基于对日内瓦政权体制及其决策程序的完全不了解”,

而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则莫须有地提到加尔文曾高喊“谁胆敢将哥白尼的权威置于《圣经》之上”这样的话。实际上,加尔文从没在任何著作或场合说过这样的话,相反,他对科学比我们以前所了解的更为看重。

误解加尔文事小,但不能进一步了解政教分离、自由、宪政等理念及近代科学与资本主义兴起背后起重要作用的加尔文主义,则是大事,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兴起》中早就认为促使早期资本主义兴起的最重要的新教伦理观恰恰不是路德的思想而是加尔文的精神。

加尔文对中国学界有何价值和意义?

首先,加尔文对人性幽暗的深邃洞见不算空前,但算绝后。这是我们了解“幽暗意识”的最近途径。人性真能被教化吗?为什么很多建造天堂的冲动最后却把地狱带到了人间?加尔文提醒人们,不要伪装高尚、圣洁。有人说,没有人比加尔文对人性贬低得那么厉害的。可只有反复阅读才发现,对人性幽暗的洞察背后,正是出于对光明和价值的执著。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说出了人性深处的病态,就被诬蔑为是“病态的天才”,似乎只有平庸的肤浅才是唯一的不“病态”一样。

其次,加尔文对人类自由价值的虔诚维护,颇值得中国学界三思。自由是什么?是反叛一切和怀疑一切?帕斯卡尔批评怀疑主义是不彻底的,它无法彻底怀疑自己梅列日科夫斯基也说,从怀疑和批判的基座上什么也产生不出来,从空对空中什么也产生不出来。

加尔文对自由的思考认为,自由要有真理的根基才能得到保障,否则就会成为任性和放纵,因为人性是靠不住的人只有在回应真理的召唤中找到真自由。而这自由的得着,恰恰是在真理里甘愿失去。这正是自由的吊诡性。真信仰带来真自由,人就不会被形形色色的理性谎言和人性谎言蛊惑,也不会被外在迫害吓倒。信仰之光几乎就是自由之光这对西方宪政和自由理念影响甚巨。

再次,加尔文思想给个体价值以特别的尊重,在西方思想家中,连克尔凯廓尔也没有加尔文这样的力度,把人赤裸裸拉到绝对真理面前。那些只从自然角度来看人的学者,往往把人看成了动物;那些只从社会角度来看人的学者,常常把人看成了机器。

加尔文则强调从各方面看人,他看到人心中自然的禀赋,给科学探索以最大推动;他也看到社会的权柄有其超验来源,真理和公义高于政府,才把人从高压恐惧中解脱出来,但又不陷入暴乱。加尔文看到人单单活在自然和社会两层面还不够,人之伟大在于能向超验开放,使自己成为开放系统,这就使人带着“出世”情怀而积极“入世”,摒弃禁欲主义和纵欲主义两端。

最后,是加尔文对真理的谦卑态度,令人钦佩这也是他人格中最有特色处。他的传记很难写,因他几乎不愿谈论自己,也从不为自己辩护,致使对他的误解愈演愈烈、梅列日科夫斯基记载,马丁·路德骄傲地说:“我这个小修士可以让教皇发抖。”但这样的话放在加尔文身上是不可想象的。

今天很多学人,有一种不知餍足的谈论和论证自己伟大的癖好,就像“大师”余秋雨,在《收获》著文把自己和孔子并列,令人喷饭。从自己嘴里说自己伟大,让人甚觉奇怪,

一个真与真理遭遇过的人,会被真理折服,也会谦卑加尔文一生最大的特色就是不顾一切追求真理,而又不神化自己的追求,在真理的海洋中忘我。在真理中忘记自己,是怎样的境界?金钱和名声对他毫无吸引力,他死后,没有墓碑,连他的坟墓在哪后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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