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袭案：一场“非恐怖主义袭击”的启示

姚　遥

2008年8月9日，整个世界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前晚的奥运开幕式让全世界惊艳不已。上午10点，女子举重48公斤级比赛开锣，中国人都在关注着举坛名将陈燮霞能否一如预期地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体育馆“蟾宫折桂”。

下午1时许，新华网播发了一条颇有意思的新闻，题目是《美国两婴儿2008年8月8日8时8分生各重8磅8盎司》。报道称，2008年8月8日8时8分，美国相邻的爱荷华州和明尼苏达州各有1名婴儿诞生，更为巧合的是，两名婴儿的体重都是8磅8盎司。这条新闻恰好映衬了同样于2008年8月8日8时开幕的北京奥运会：让全世界的奥运狂欢增添了来自美国的特别礼物。

然而，仅仅几小时后，根据北京市新闻办的消息，新华网编发了另外一条再次引发国内外媒体高度关注的新闻：

新华网北京8月9日电北京市政府新闻办消息：8月9日12时许，一名男子在北京市东城区鼓楼城楼二楼上突然持械袭击3名游客，致使1人死亡，2人受伤。行凶男子随后跳楼，当场死亡。……死者为美籍男性游客，伤者为美籍女性游客，二人均持旅游签证入境；另一名伤者为中国籍女导游。

其后，境内外媒体争相转载了这则新闻。国际新闻记者纷纷赶到事发现场，其时。鼓楼大街已经拉起黄色警戒线，警方正在检查栏杆上的血迹并拍照取证。

古色古香的鼓楼始建于1272年，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地处南北中轴线上，与相隔500米的钟楼都是古代中国的报时中心。鼓楼一带是北京城区保留胡同最多最完整、商业开发最充分的地段，南锣鼓巷、烟袋斜街都是老外最爱驻足游览的旅游胜地，在钟鼓楼一带胡同里穿梭的人力车上，多半都是前来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游客。很多人都喜欢爬上鼓楼登高望远，天气好时，在鼓楼二层甚至可以看到五公里外同处中轴线的“鸟巢”体育场。

晚上23时许，北京警方通过新华社通报了案件的进展：

行凶男子唐永明原为杭州某厂职工。辞职后于2006年将其在杭州的住房转卖，现无固定居所，没有固定工作。五年前，唐永明与妻子离异。今年8月1日，唐永明离开杭州前来北京。

第二天，境外媒体的跟进报道，揭开了美籍受袭者的身份。遭遇袭击的美国游客是正在参加北京奥运会的美国男子排球队教练休·伍德斯特拉的岳父母托德·巴克曼夫妇，两人均是62岁。这次，托德和夫人是随着来华比赛的女婿一起到北京游玩的。唐永明持刀袭击后，托德死亡，他的妻子芭芭拉和中国籍女导游深受重伤。

巴克曼夫妇来自美国明尼苏达州，身家亿万美元。在那里，他们经营着已有百年历史的家族企业Bachman's Inc，这是一家大型植物、礼品和育儿用品的零售和批发公司，拥有六个大型商厦和数个小型连锁店，2005年在美国园艺零售公司中排名第26位。

凶案发生之时，差不多正是陈燮霞为中国体育代表团夺得“首金”的时候。和大部分国人一样，我当时也正守在电视机旁全神贯注地感受这枚金牌给中国带来的荣耀与快乐。然而，唐永明对美国游客的恶性袭击，却着实让所有人震惊，也使奥运比赛的第一天蒙上阴影。

很快，这起凶案上升为一起重大的外交事件，正在北京出席奥运会的美国总统布什向随行记者发表了一项简短声明，表示对此袭击事件感到痛心，他说“美国政府愿向受害者家庭提供所有可能的帮助”。

次日中午，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中南海瀛台会见并宴请美国总统布什。胡锦涛就鼓楼的凶案向布什和死伤者家属表示了慰问，并说已指示外交部负责人前往医院探望伤者，正在进行认真调查，有关情况也将与美方保持联络。

同日，在北京奥组委的例行发布会上，新闻发言人王伟介绍说，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已前往医院看望受伤人员，并向家属表示慰问；中国卫生部部长也赶往医院，保证尽一切努力治疗受伤人员；北京奥组委向美国奥委会发出了一封官方信函，正式表示哀悼和遗憾，并将尽一切努力提供帮助。

在接受记者提问时，王伟表示，这是一起普通的孤立的犯罪案件，并不是专门针对哪个国籍人士的暴力事件。“我们向大家保证会尽全力来防止类似事件的重演。”

中国各相关政府部门纷纷透过新闻媒体向外界传达信息。在这起袭案发生之后，中国抱持的新闻开放精神，以及积极与媒体沟通的姿态，很快得到了国际社会和国际媒体的理解与赞赏。很多美国媒体也承认，在中国，针对外国人的犯罪是很难见到的。

当消息传到美国奥运代表团时，许多排球队员都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们是最温馨的一家，”一位美国女排代表团成员说，“他们一直追随美国排球。”为了陪伴重伤的岳母，美国男排教练没有出席10日美国队与委内瑞拉队的首场比赛。他的妻子、死者的女儿是2004年奥运会美国女排队员，案发时她也在鼓楼上陪伴父母游览，所幸，她没有在这次袭击中受伤。

美国CNN电视台报道说，巴克曼夫妇在写给朋友的电子邮件中称，对此次中国之旅非常兴奋，他们参加了8日晚上的奥运会开幕式，感到非常开心。

逝者的善良和无辜，更加激起人们对于凶手的好奇。

针对唐永明其人，北京警方与杭州警方展开协作办案，公安部也派出专员赴杭州调查。毕竟，不管死者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在中国境内遭遇不测，中国政府都会尽全力查明事实的真相。而且，比以往进步的是，在经过了过去几年的集中培训后，中国各部门各地方官员的新闻素质和媒体意识明显提高，案情的每一步进展都会通过新闻媒体传递给公众与国际社会。

根据警方的调查，托德·巴克曼夫妇在遇袭时并没有穿着和美国奥运代表队有关的服装，唐永明也确定与被害人夫妇毫不相识。8月10日，浙江省公安部门通过新华社浙江分社发布了初步调查结论：

经过认真查证。初步认定唐永明在北京东城区鼓楼持械行凶系对生活失去信心，迁怒于社会而产生的个人极端行为。

浙江警方同时提供了比较详细的调查资料，这篇内容详细的警方报告，新华社并没有对国内发布，而是作为对外专发稿件仅向海外媒体发布。在奥运刚刚开幕不久，政府显然希望维持社会安宁和人心稳定，针对这起国际事件，保持与国际媒体之间的信息畅通成为“专稿专发”的背后原因。只是，在这个网络化时代里，信息的传递速度与范围日新月异。很多传播学者甚至提出，当今中国，“内宣”和“外宣”已经很难截然分开，越来越需要通盘考虑。

此次有关唐永明调查报告的“内外有别”，又一次激发起敏感的境外媒体的想象力。隔天，美国《华尔街日报》的评论说：

对中国政府而言，本届奥运会是一个展示其经济、科技及体育实力的舞台。政府希望奥运会能在国人面前展示取得的成就，展示他们如何将中国变成了一个世界强国。可能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周六的美

国游客受袭事件并未得到官方媒体的充分报道。

很明显，《华尔街日报》的评论有些上纲上线。不过，的确反映出西方媒体对于中国政府长期以来的成见：“中国总在试图控制负面新闻的传播。”

毫无疑问，这样的指责非常浅薄和主观，缺乏对于新闻事实和中国背景的负责任的分析与解读。但是反过来，面对西方的陈旧认识，在类似的负面事件发生之后，中国政府也的确应该采取更加积极的措施，将新闻公开的原则贯彻到底，避免外国媒体的误解，让那些对中国怀有偏见和成见的顽固势力“闭嘴”。

很多时候，负面事件本身及对其的客观报道，并不会对政府形象造成严重损害；反而，负面事件发生后，政府面对媒体时的态度及新闻开放的程度，经常会成为国际社会和新闻界所议论和批评的焦点。不犯错误的人是不存在的，不犯错误的政府也是天下难寻的。更何况，很多负面事件并非政府的疏失所致，让媒体进行充分、客观的报道，反而会增加政府的威信与美誉度。

事实上，中国中央政府一直以来都在大力推行新闻发布制度和信息公开法规。鼓楼袭案后，相关的新闻发布会一场接一场，很多中国记者也亲身赶赴杭州实地采访，相关的调查性报道在北京书报亭里的可售刊物中其实都可以找得到。

在2008年第28期《凤凰周刊》中，记者钟坚的报道《北京刺美游客案调查》。通过较大篇幅的追访和分析。某种程度上还原了唐永明四十七年人生的心路历程，对鼓楼袭案的社会背景和深层原因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解读。

按照这篇报道的说法，“唐永明人生的前二十年，像每一个那个时代的大陆国企职工经历的一样，平淡、轻松、满足和安逸”。

1980年，20岁的唐永明进入国营杭州仪表厂上班。20世纪80年代，国企职工和城市青年的社会地位，让唐永明的生活一路顺风顺水。生性懒惰的他在计划经济时代受惠于国营工厂的福利，工作清闲却收入充实。然而，在90年代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唐永明随着企业改制而黯然“下岗”。失去了优势地位。从此，他终日消沉抱怨，不愿面对现实。居委会给他介绍的工作，他都不愿意干。妻子终于离他而去，儿子则继承他的懒散和消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两次锒铛入狱。家庭的变故使得唐永明的心理更加阴暗。2008年8月1日，唐永明最后一次给儿子打电话，说自己要外出做生意了，如果生意做成了就会回来，如果做不成就不会回来了，交代儿子不要再闯祸，并让儿子不要去找他。

素描唐永明的人生轨迹，其实是想让读者一同来体会，在时代发展的大潮中，由于大环境改变及自身不上进，如唐永明这样际遇的人，内心深处会经历一种怎样的变态发展。我们无法知道，8月1日以后，在北京一周多的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性格内向的失意中年，并非来自恐怖主义或犯罪团体，也没有证据显示他是获得他人授意来恶意扰乱北京奥运会的。这个在社会变迁中失去优势地位，不愿面对现实，又懒于提高自我的中年男人，将所有的个人郁闷迁怒于社会。奥运开幕后，他几乎已经精神失常，随时都可能将目标锁定于经过身旁的每一位游客。

鼓楼袭案发生后，有境外媒体质疑北京的奥运安保太松懈了，并将中国近几个月来发生的涉外案件串连起来作为证据。然而事实上，中国为了办好一届“平安奥运”，做了大量细致入微的工作。根据北京奥组委安保部门的资料，北京奥运会期间，中国动用10万特别反恐部队，以及各赛事城市的几万民警，使用超过30万台监控摄像机。同时有40万名城市志愿者和lOO万名社会志愿者提供支援。

通过阅读罪犯的人生和心路历程，大部分读者都会有相同的观感，即使是个别态度顽固的西方媒体，也不得不承认：唐永明平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由于种种心理疾病，他突然采取最暴力的手段，将目标指向无冤无仇的人，像这样的杀人事件，再多的安保力量也防不胜防。这纯属一起发生概率极低的个别和偶然事件。

半个月后，8月24日。是北京奥运会的闭幕日。这天中午，美国男子排球队在决赛中以3比1战胜巴西队，时隔二十年重新登上奥运冠军的宝座。激动的美国队员喜极而泣，同样满含热泪的，还有他们的教练——休·伍德斯特拉。这次北京奥运之行，对于他而言有着太多的感慨，也许，这场胜利可以告慰他泉下有知的岳父托德·巴克曼。

在前一天的花样游泳决赛中，美国女队员入场时，打出了一幅标语，上面的文字，让全场的中国观众感动不已——“谢谢你，中国!”作为世界大家庭的一分子，中国为奥运会所做的精心筹备，中国人民表现出的热情友好，为不同国家之间的相互了解、为一个和谐世界的建构与实现作出了贡献。这短短17天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必将在人类历史史册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中国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