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2009-08-19 07:25乔洪涛
鸭绿江 2009年7期
关键词:写诗诗人

乔洪涛,1980年生于山东省梁山县。2000年开始写作,有中短篇小说和散文若干发表于《中国作家》《山东文学》《作品》《佛山文艺》《百花洲》《青年文学》《长城》和《散文》《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华文学选刊》等文学刊物,共计80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奖并被转载。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我和秦玉良那天去山里,晚上就宿在了那里。因为白天的时候下雨,听说山外的电线断了,所以晚上停了电。乡村的农家里也没有蜡烛,我们索性坐在了黑暗里,清谈了半宿。农户所在的村庄靠近一段铁路,但因为铁路已经很旧,很久才会有一辆小火车隆隆地开过去,探照灯一闪一闪地把灯光打在秦玉良的脸上,我看见黑暗中的秦玉良面色黝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塑料边框的近视镜,一双小眼睛藏在后面,显得浑浊而忧伤,早已经不见当年诗人的风流神采了。秦玉良也不健谈,散漫地和我扯些家长里短,多半是我问他答。停顿的时候,我和他就不停地抽烟,他咳咳地不停地咳嗽,让我觉得他应该是患了肺炎。我问他,他说不知道,沉默一会儿,又说,有时候还会咳出血丝来。说完了低下头拿一个草梗随便在地上画,似乎有许多的难言之隐。这样扯了一会儿,我又问他的生活状况。他就开始叹气,说孩子太多,老婆又病了,家庭收入基本没有保障。我知道他有三个闺女,也正因为他生了三个闺女,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才从县文化馆创作员的位置上被开除了公职。回到家里,他又不会种田,三个孩子嗷嗷待哺,一个家庭眼看散伙,最后托了我们一个有了点权力的同学的关系,才到乡里做了通讯员。没有编制,也没有办公室,每天秦玉良骑一辆破自行车,到乡政府点到后,就下去到村里乱窜,田间地头,农家村口,抓点小新闻,回到家里写一写,然后用信封寄给报社。乡里每月发给他四百块钱的工资,他再挣点稿费,弄好了的话年底的时候还有点奖金,这就是他一家子的收入了。他的日子过得清苦。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省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丛书搞民俗调查。去年,文艺出版社的领导找到我,让我牵头主编一册省民俗志。我当时刚写完了一个长篇,闲在家里无所事事,于是慨然应允。答应了,我却又忙了起来,于是编这本书的事被我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今年夏天,实在拖不过去了,我向作协请了假,决定拿出一个夏天的时间,先来民间调查,然后整理资料,着手编写。这样于出版社算是交差了事,于我也有裨益:一来可以散散心,回家看看;二来可以体验生活,为我下一部小说积累素材。我便找到了秦玉良,让他带我去山里转转。他对这里的民俗毕竟比我要熟悉得多,而且,我也正好借机会一会当年的高中老同学,彼此谈谈诗,叙叙旧,寻找一下当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激情,于我于他,在这喧嚣的尘世中,也算一种形而上的奢谈吧。

秦玉良和我是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那时侯,秦玉良可不是现在这般颓然。秦玉良瘦瘦弱弱的身子,脖子很细很长,细长的脖子上却长了一颗智慧的脑袋。这颗脑袋的智慧倒不是有什么神机妙算,而是时时充满了闪光的灵感和奇妙的语言。秦玉良五官端正,虽说不上英俊,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一颗龅牙,微微外凸,不难看,反而多了一分可爱。可就在这普普通通的五官下面,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智慧,他的眼睛看到的和我们所看到的绝对相去甚远,而他的嘴巴所说出来的话语,更让人肃然刮目。比如,有一次,我和秦玉良一块儿去校园外面的田野散步,那时候尚且春寒料峭,举目看去,见不得一点儿生机。我觉得这样的季节实在没有什么风景,但秦玉良不这样认为。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露水般的滋润,眼光中有孩子一样的纯洁,他说,我看见无数活跃的生命了。他把土地上的绿芽指给我,又把枯枝上的鸟雀指给我,还顺手采撷一把鲜花送给我。看着我惊讶的样子,他很正经地说(当然,我还没有见过他不正经的样子),难道你看不见吗?我当然看不见,我只看到冻土和落了叶子的树木,只感觉到冷飕飕的风,哪里有鲜花的影子?接着,秦玉良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很害怕,问他为什么哭泣。他不说话,半天,才回答我,他为被他掐断的鲜花哭泣,他为绿芽遭受冷风的侵袭哭泣。他为大地哭泣,为北风哭泣,他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说,他为所有的生命哭泣,为看不见的上帝和尼采哭泣。

大约自那时起,我就知道了秦玉良的独特所在。我给他做了判断,我觉得他这一切都是诗人性格的表现。于是,我开始称呼他为“诗人”。他好像也并不反对,反而觉得受用,于是,“诗人”的绰号就这样喊起来了。得了诗人绰号的秦玉良果然不负众望,很快,他就写了一首诗,并且让人无比羡慕地发表到我们县报的副刊上去了。那时候的中学生,大都喜欢读诗和写诗,老师们自然也欢喜,甚至我们爱好文学的校长还把秦玉良叫到办公室里谈了一次话。秦玉良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沓校长奖励的稿纸。接着,在语文老师的大力推荐下,秦玉良的诗歌,一路从县报到市报发表到了省报。秦玉良一时名声大噪,很快便有隔壁班级的女生跑过来偷偷地看他。几个女孩子头聚在一起,跟在秦玉良身后,叽叽喳喳,等秦玉良回头的时候,又装模作样地散开,各自捂了嘴笑。

山里的夜晚如此寂静。我和秦玉良坐在老乡厢房的矮八仙桌旁,在黑夜里清谈。老乡过来冲了三回茶,搭讪着和我们说了几句。可能是发现我们都不是善谈的人,而且,我们说的一些话也让他如坠云雾,弄不明白,于是,老乡就打着呵欠离开了。他说,你们聊,你们老同学好好聊聊。我回屋先睡了。老乡走了,我和秦玉良仍谈得热烈不起来。我索性也不强求,顾自散淡着,享受着这山村的黑夜。这么些年我在都市里生活,白天看到的是满街的挪动的脚步和腿,夜晚看到的则是满街猩红的欲望和华灯。今天在这里,倒像是清心寡欲了一般,有些坐化的意境。秦玉良本就是一个仙人,我知道,虽然时间让他指点江山的激情已逝,但是,他本质上再也摆脱不了诗人的本性。那么,他的内心该是如何的呢?当年的我把他称为“诗人”,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就是真诚的妒忌。是啊,那个年代,谁不想做诗人呢?普希金的情诗让我们如痴如醉,李金发和徐志摩的现代诗曾俘获了多少少年的心?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嫉妒的,当秦玉良的诗歌发表在省报上的时候,我曾经偷偷练习写作了多少幼稚的诗歌呢?可是,我没有秦玉良的智慧和天才。我没有办法,才转而努力学习,最后考上大学,读了中文系,最后分到省文联,其间从来不曾停笔,乃至后来到了作协,也成了一个文人。当然,时代变化,当我成为文人的时候,文人已经日渐衰落。可是,在秦玉良因为写诗,高中毕业后被直接推荐到县文化馆当创作员的年代,诗人是怎样的荣耀呀!

院子里有一声狗吠,也许,并不在院子里,即使在山外也说不准,可是,在山村这样宁静而凉爽的黑夜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是多么清晰,多么逼真啊。我把身子仰靠在躺椅里,外面的小火车又嘎达嘎达地开过来了,微光中我看见秦玉良的嘴角翕动,似乎有话要说,他的确应该有话要说的。我沉默着,看着夜色一点点流走,我等待着,这样的一个黑夜,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一个诗人,正好可以滤掉我身上的污浊和邋遢,可以净化我的思想和血液。这样看来,我这次除了民俗调查以外,还可以有更高更深的体会,我这一次来找秦玉良是来对了。宿在这山里也是对的,山外的大雨也是对的,山外的断电也是对的。

夜色渐晚,我们却都没有困意。扯了半天,我们就扯到了当年上学的时光。我说,当年你写诗写得那么漂亮,才有了“诗人”的称号,你还在写诗吗?他说,写。停了一会,又说,写得少了。我问为什么。他说,说不清。又笑了一下,说,可能是老了吧?我擂他一下,说,你也学会幽默了。秦玉良便不说话,沉默着。我就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我说,是啊,写诗的确是年轻人干的事。他却不同意,他说,也不能这么说,李白和杜甫都是越老写得越好哩。我说,那为什么?他说,生活。说到生活,我又觉得话题沉重起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点着一支烟,一口一口地吸。秦玉良又咳嗽起来。我急忙把烟掐了,说,忘了你咳嗽了。他却说,我也吸。拿过烟来,又吸了一棵。我没有阻止他,只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省城,我联系家医院,给你查查。我怀疑他肺里有问题。开始,他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害怕花不起钱,我就说,我有一个免费的医疗卡,我带你去,不用花钱的。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免费的医疗卡,我只是想帮他一下,但我不能说我替他掏钱,我清楚,他骨子里是很自尊的,我害怕伤害了他。他没说去不去,却说,还是你对我好。我说,你是我同学,又是我朋友,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那次他从县里被开除,也是我联系了我们的同学,从中斡旋,才得以把他安排在乡政府干通讯员。他一直心存感激。可是,他不善于表达,也不会表达。其实,我喜欢他的也正是这一点。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纯洁的心灵和朴实的品格。他是我的一面镜子,当我在喧嚣的大都市里被欲望和人性的贪婪、谎言、奸诈等卑劣的品质和人群所包围时,当我不自觉地学会撒谎、偷懒、圆滑时,我就在我的朋友秦玉良身上看到了我的污点。我的朋友秦玉良就是我的原则和标准,许多时候,我做事情,总会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到秦玉良身上考虑一下,然后再决定为之或者否之。

我每次回家,只要秦玉良知道,他总要跑来看我。不管他忙不忙,总要第一个到我家里来寻我。有时候,他执意要请我吃饭,下馆子。我如果坚持不去,而是留他吃饭,他就会脸红起来,惶惶地跑回家里逮一只鸡或者一只鸭来。不杀都不行。后来,他干脆不再请我,只要听说我回来,他就捏了一只兔或者鸡、鸭来找我。我让他不要客气,他却说我客气。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他一次都没有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我觉得这是他诗人的自卑在作怪,也就不提去他家里的事。我在老家的这几天,秦玉良总要推了一切紧要的事务,来陪着我,形影不离。我很感动他的这份热情。有时候我和他会重新去登一次山,也有时候再去儿时玩耍过的河边走走。这时候的秦玉良总有许多感慨,他说,还是小时候好啊。他很少问我大城市的生活,倒是总关心我的身体和我的孩子。有时候,问一下我的创作。别的也没有太多的话题,可是我却觉得很熨帖。看到他,我总是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比如,高兴、快乐、惭愧,甚至,还有自卑。我在心里说,秦玉良啊秦玉良,其实,你才是真正可以称为作家的人啊,你的内心敏感、善良而又诚恳和高尚。我呢,我在大城市的生活中随波逐流,浑浑噩噩,自以为是,其实已经丧失了许多做人的原则和本真。只有我回到家乡,回到你的身边,我才感到真实,感到踏实,感到放松和纯粹。

我就这么看待着我和秦玉良之间的友谊,而秦玉良大概比我还要认真。在这个停电的夜晚,我们说起了往事。秦玉良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回忆着我们以前所度过的那段难忘的时光,当然那更是秦玉良的“美好时光”、“诗人时光”。他把我带到那个梦幻般的岁月里,甚至,我们想起来在野外一起撒尿写诗的经历。秦玉良嘿嘿地笑起来,他笑得是那么开心,我也笑了。我记得我们在毕业的时候互赠留言,我的毕业本上是秦玉良亲自作的一首诗,而我在他的留言册上写的是“友谊之树常青”。秦玉良说他还清晰地记得,他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好像沉浸到友谊的意境里去了。

小火车又嘎达嘎达地开过去了。这大概是今天晚上第三次了。这个在山里穿行的小火车不载客,只运煤,所以也就让人少了许多故事和幻想。灯光闪过秦玉良的脸,他闭着眼,似睡非睡,样子很沉醉。但是,我明显看到了秦玉良的沧桑和老态。我记得中学时代的秦玉良额头光洁,意气风发;可是现在,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了。我也老了吧?快到天命之年的人了,能不老吗?可是我也有这么显老吗?时光就像火车的灯光一样一照一照地就跳跃过去了,日子就这样在悄悄而麻木地流走吗?秦玉良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至少葆有了一份做人的清纯和朴实,我呢?这么些年的忙碌,我写了许多文字,可那些文字能抵得上近五十岁的秦玉良写出的仍孩子心灵一般透亮、清晨露水一般晶莹的诗歌吗?我这么多年时光的庸碌,能抵得上这样一个夜晚吗?山村的,宁静的,黑而又透明的夜晚。我这么多年在城市的夜幕下不停地赴宴、不停地去吃请和请吃、去交流和沟通,我收获了身边这样一份单纯而珍贵的友谊吗?

你知道海子为什么卧轨自杀吗?秦玉良突然睁开眼说。他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海子了?我故意笑了笑,说,秦玉良你不会瞎想什么吧?他倒敏感,说,我是可惜那一批天才的诗人,海子,顾城……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又有一个诗人自杀了。我问,谁?他说,云南的余地。余地?我问。没怎么听说过。他叹一声,说,太脆弱了,太可惜了。我说,诗人自杀作为一个连锁事件发生,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秦玉良说,我最近做了一个文章,就是分析这个原因的。我问,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原因,很多吧。但是,基本上这些诗人生前的精神状态不佳,有焦虑症状,抑郁症状。我说,是啊。归根结底,是因为物质主义的极度充裕和精神仓库的贫乏的矛盾而产生的。秦玉良却不接话,只是慨叹,精英,精英啊。他吟诵起海子的一首诗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和他一起轻轻地朗诵着,但是,当我们朗诵完的时候,我就着火车的灯光看到了秦玉良脸上挂着泪珠。我说,你怎么哭了?他幽幽地说,我想起来黄小娜了。

黄小娜是我和秦玉良共同的同学,也是当年中学里的一个女诗人。那时候,在学校里风靡全校的不是帅哥靓妹,而是诗人秦玉良和黄小娜。我那时候与他们两个人关系不错,因为我也曾经偷偷练习写作诗歌。虽然我最终也没有写成秦玉良那样的大诗人,可是我对诗歌的热情一直不减。黄小娜初中时就会写诗,可是她一直写不大好,等到秦玉良成名之后,黄小娜就找到秦玉良请教。我们知道,秦玉良屁股后面跟着一群漂亮的女生,但是他没有把她们任何一个放在眼里。可是,等黄小娜一递招,秦玉良就接了。这让大家惊诧不已,黄小娜其貌不扬,凭什么可以拿下诗人秦玉良?甚至有一段时间,秦玉良和黄小娜已经有些形影不离了。我曾经问过秦玉良,是不是想和黄小娜结为诗人“伉俪”?秦玉良对此表示很气愤,他说,玷污,玷污,我们是最纯洁的友谊,怎么可能想那些肮脏的事情呢?我知道,我们的诗人秦玉良绝对是一个清纯的人。但是,旁观者清,我们知道那样的关系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同学关系了。校长终于找到秦玉良谈话了,那天傍晚,秦玉良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显得更加义愤填膺和愤愤不平,他甚至把拳头都攥了起来,他说,哼,流氓。流氓。

现在想起来,我一点也不怀疑秦玉良的清白。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是,这怪不得秦玉良,他是多么单纯的一个诗人啊,他不知道他早已经身陷爱河。他更不知道,即使他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亲爱的诗人黄小娜也早已经身陷爱河了。终于有一天晚上,秦玉良和黄小娜谈论完了诗歌回来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眠了。他把我喊出去,说有事要和我说。我跟他来到操场上,站定,他却只是不停地转啊转的,有时候用一只手攥了拳头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里,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黄小娜和他摊牌了。黄小娜说,秦玉良,我爱你。黄小娜就是这样表白的。秦玉良一字不落地告诉我,请我帮他拿个主意。我说,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我还没有经历过女孩子追求我的事情,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说实在话,我那时是有些妒忌在里面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可秦玉良没有觉察出来,他急坏了。他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可是,我——那天晚上,我们商量了半夜,最后,拿出的主意是,中学时代不应该搞男女关系,还是以同学关系相处为好。这样,对秦玉良和对黄小娜都好。秦玉良最后说,我还要告诉她一句话,那就是:学生时代不谈恋爱不代表毕业后不谈恋爱。我说,这样说也好,这样给她一个念想,让她等着你。那天晚上,我听见秦玉良一夜没有睡着。

后来,秦玉良告诉我,他想了一夜,最后,他想出来一个更好的方法,那就是写一首诗来传达他的意思。结果是,等他的诗歌送给了黄小娜之后,黄小娜伤心欲绝地在宿舍里哭了一天。第二天,黄小娜就退学了。可怜的诗人秦玉良再也没有见到黄小娜。秦玉良后来曾经为那天的回绝后悔不已,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等秦玉良毕业后去了县文化馆当创作员,再想找黄小娜时,黄小娜早已经不再写诗,而且和一个军人订了婚。我们听说这件事后,十分难过。我也感到有些对不住秦玉良,但是,我们再后悔,也没有胆量去破坏军婚。再后来秦玉良就娶了供销社站柜台的女售货员米小菊。米小菊当然不写诗,但是,米小菊很会生产,秦玉良和米小菊一口气生下了三个闺女后,就打道回府了。

夜色浓郁,山村寂静。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秦玉良拥有爱情的年代。秦玉良的眼泪也渐渐干了,他说,我是多么想念黄小娜呀。他的这句话让我和他都陷入一种沉默中。我们都闭上眼,渐渐沉浸下去……

迷糊了一会,我竟然睡着了,睁开眼,窗外竟然有了亮色。我站起来到院子里去,抬头,哦,原来,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月亮尚不是满月,可是月辉皎洁,夜凉如水。月亮挂在远方的山尖上,毛茸茸的,好像伸手可及却又遥不可接。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一个人自管抬了头看着月亮。山里的月亮那么明亮,那么单纯。我这样看着,突然听到一个悠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秦玉良不知何时也出来了,他深情地吟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我突然觉得这个夜晚一下子虚幻起来,而再看秦玉良和那轮月亮,似乎也更加清澈起来。

责任编辑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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