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灿烂的阳光里

琥珀流年

晴朗。只敢将自己的思念晾晒在温暖的阳光里。阴霾的天气里想念会加重悲伤。外婆不喜欢爱哭的小孩。于是，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特别想念她，想念老房子。

(一)

去年夏天，她住在二舅家。

周末我跟妈一起去看她，给她买了一包零食和一块竹芯枕巾。去了之后我就把枕巾给她换上了，我说这个枕巾夏天用凉快。她伸出手摸了又摸，说还真的很凉快，这是什么材料的呢，不是的确凉也不是棉麻。真好。过了一会儿又问我。这个要是脏了可怎么洗呢。我说直接用水洗，像洗衣服一样洗就行。她又责怪我真能乱花钱，我一个老太太用个老式枕巾就行了，你还用花钱给我买新的呢。后来，听二舅妈说，谁去看她她就美滋滋地告诉人家，这是俺小外甥女给买的，你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用这么高级的枕巾。人家就说你这个老太太真有福气，她就笑。

那天阳光很好，我搀扶着她坐到院子里晒太阳。她的身体已经那么瘦小，我不用费多大力气就可以把她搀扶到阳光里。不知道她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安慰?我记得小时候睡在她怀里就会感觉特安全。那么炽烈的阳光里她的手还是有些凉，我给她的双手轮流按摩。她说人老了谁还稀罕摸她的手呢。我说我稀罕，你试试我刚跟人家学的按摩术怎么样。其实我没跟任何人学过。就是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双手里揉捏。用的是最原始的摩擦生热的原理。她却孩子般地笑了，她说你小时候就爱让我抱着，就这么大点，睡着了还得拉着我的手。她用两只手比划着一个小不点的样子，一边比划一边抿着嘴笑。仿佛时间一下子就回到她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是她怀里的小孩。还是那个特别依赖她的小不点。

(二)

太阳一会儿就隐退了它的光芒，我将她搀扶回去。

带来的零食翻腾出来，我挨个包地拆。她又唠叨开了，拆一个俩的就行了，怎么都拆开呢，吃不急就坏了。我说你都尝尝，哪个你喜欢下次来我还给你买。你还买啥，这些能吃多长时间啊。她一听我要花钱买东西就急着说我。我拆了一包菠萝豆给她。我喜欢买这种零食的原因是他们的包装形式。都是小包装，如果一次吃不完两次吃也没问题。大包装有的拆开之后一次吃不完就受潮了。再吃肯定就不好吃。我还买了牛肉干，牛肉蛋白质含量高，还有葡萄干、核桃仁等一些干果仁，山楂片、蔬菜片等乱七八糟的排开一大溜。一时却不知道她最爱吃什么，感觉自己很失败。是不是我们总是以自己的准则来选择她的喜好?她不会告诉我她喜欢什么。她觉得我买的什么都是世间难得的美味。我明白她，却仍然没有做好，升入高中离开她的羽翼之后，仍然是忽略了她。想起了周杰伦的《外婆》里唱的，外婆她的期待慢慢变成无奈，大人们始终不明白，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块，比你给的还简单……当自我感觉有能力给她买很多好吃的时候，原来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只需要短暂的陪伴她就可以心满意足。

姐的小孩跑过来。她让我把这些好吃的收拾一些给姐的小孩，说刚拆包的东西多给点。等我动了人家就不喜欢了。我从她手里的袋子里拿了几个菠萝豆说喜欢就吃不喜欢就看着呗。她就急了。说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快听话，我哪敢不听你的话。

我说这个贡枣是陕西的你尝尝，她知道我找的是陕西的男朋友，就问，陕西是不是比烟台还远呢。可能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烟台的小姨家吧，我说比烟台远。她又问，那坐车得一天吧。嗯。我说得一天。我没敢跟她说至少得走两天，两天的路程定是她心目中一段劳累的行程，她知道又该心疼了。去年冬天她住在我们家，我回威海的时候我妈让我带点花生，她就说你多带点，给你朋友带点，他家那么远，想吃的话还得自己去买，你多带点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心里想着的总是别人。谁都能想得到。年轻的时候想着儿女，年老的时候还记挂着儿女的儿女，甚至与孙儿有关的所有人。

(三)

天色将晚，我说我要走了，等过几天再来看您。她说你在威海工作累不累，怎么也不长点肉。我说工作不累，就是公司的饭不如你做的好吃。她说你等我身体好了我还能给你做饭吃。我说好，我带你去威海海边玩儿。她又问威海的海跟烟台的海是不是一样的，你姨带我去海边了，那个浪一个接一个的，海边的沙真细。我说都差不多的，你等我领你去。她说现在几点了，你还有车回去吗。我说不晚还有车。

我以为刚开始她没听清我要走，后来才知道她不舍得我走。是从什么时候，我的外婆就老了，老成一个孩子了呢?

她絮絮叨叨地问，我揉捏着她的手回答。

她说你早点回去吧，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带黑回家。突然就有了锥心般的痛感，原来自己一直沿袭的习惯是小时候她告诉的。原来她的道理早就讲给我听，原来无论走多远身上总会带着她给的一些印记，并且，这些印记将影响自己的一生。

(四)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妈将她接到家里，我每个周都回去看她。

可是，她还是没能跟我来威海看海。她的身体像一部苍老的机器再也转不动了，在飘雪的二月带着家人的牵挂去了。

我在每个祭日里写文章给她，我将所有的思念都埋进给她的文字里。似乎只有将心中的记挂和疼痛写出来了整个人才能再次投入生活。

很多日子过去，一切仿佛不曾变过。可是，我只能想念。

(五)

我在寒冷的二月想念。想念她站在青石堆砌的古老街巷安谧守候的身影。想念她在布满苔藓的屋檐下张望的模样。时光在二月断裂，伸出手，再也触摸不到她。

我在冬季将逝的三月想念。想念她大手牵小手陪伴我无知的童年和无忧的少年。梦与睡眠的疑惑里，看到的总是她。在院落，在老屋，她是笑着的，那么慈祥幸福；我也是笑着的，在她的身边。醒来时，再次陷入失落。不在了，我说。再无言，一声不在泪千行。她在就好了……一身黑衣，行走在这个清冷的三月。怕黑，却被层层的黑包裹着。缩了又缩，还是冷。渴望一个深沉冗长的睡眠，醒来时，能否阳光普照?

我在四月清明的时候追忆、沉痛。“清明燕归来，故人已不在。暖风拂墓田，泪雨知情深。”这样的诗句，竟然是为了她。打开电脑，是铺天盖地的思念。不敢看。心里已分明在想她。老屋的柳树，才染过春雨点点，春就深了。山开始青了，这是春天的象征，依附于山的树木和小草都开始繁忙起来，争先恐后地争取春的阳光。而我，想将思念的心打开一个缺口，释放。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已不在。

我在开满鲜花的五月想念。五月是鲜花的海洋是她最爱的季节，原本不该悲伤。窗台上的文竹突然枯萎，毫无征兆，没有人注意到它什么时候寂寞离去。这个五月。巨大的寒潮穿透生命里最脆弱的段落，痛到夺人心魄。惊慌失措的孩子，孑然矗立的老人。悲伤的母亲，绝望的父亲……我能理解他们的痛楚。

我在落花成冢的六月想念。曾经最热烈的变成现在最落魄的，正如，曾经最爱的变成现在最疼痛的。是的。有些人，无法忘记。又下雨了。在这个不

是雨季的六月，是天空在哭泣吗?为了那些我们记挂的人。想起了老屋门前泥泞的小路，还有一块接一块的花石板。想起了下雨天在花石板上跳来跳去的我的身影，想起了她疼爱的目光，想起了她关切的话语。时光突然倒流到很小很小的时候，看到她似十几年前一样，从麦田里结束忙碌之后迎接我们的到来。下了晚自习，路过一大片麦田之后就可‘以看到她为我留的那盏灯火。时常忆起，每个季节、每段时光、每片记忆里都是她。记忆里，思念疯长，荒芜一片。应和着这个爱哭的六月，腐朽成沼泽一片。

我在炽热的七月突然特别想她。从飘雪的二月到酷热的七月，思念一路追随。站在时间的断点处张望，我越走越远，思念越来越长。是的，从不曾淡忘，却又不敢轻易念起。斑驳的墙壁，犹如被掩盖的记忆。我只是突然很想她。

我在八月的时候给她写了很多句子。我在梦里回到那个去过无数次的老屋，有他、有他们，可是却唯独不见了她的踪影。兴冲冲的跑来跑去地找她，当遍寻所有地方也不见她的时候才焦急的醒来。恍然，她已不在。愁结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八月，有最热烈的绽放以及最凄迷的雨季。此时才知道，原来心里还有许多始终无法走过的疼痛。匆匆填满八月的注脚，看时光飞逝，兀自逃离。

我在落叶飘零的九月依旧想她。九月，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延续着夏的余温混合着秋的沁凉。害怕触摸冰凉的秋，那透心的凉意仿若乍闻她离去时的心境。最远的距离是咫尺天涯，是我站在她的身边却再也触摸不到她。记忆行走在荒凉的秋风中，眼中噙着对岁月的感叹。依旧留恋，依旧伤感，依旧想她……

我在秋已深的十月伤逝。幸福公园有我最喜欢的一条小径，红色的，这个季节里会落上黄黄的叶子。我喜欢在落叶上行走，我不喜欢留下一个背影，我也不喜欢看到背影，我更不喜欢她毫无征兆的突然离去。有些人的离开是擦身而过，而她的离开却是再也看不到；有些人还可以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偶遇，而她的离开却是再也找不到。我曾经追逐着她的背影努力奔跑，可她还是消失在我的眼角。威海公园里有“心”型的雕塑，有人在上面写“某某、某某相约爱地”。旧疾复发，我的手也痒痒着想写上些什么，可是我写什么呢?写什么她也看不到了。早在美乐迪还是东方新天地的时候我就去过那里多次，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带她也来逛逛呢，我还知道那个地方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就得抗洪，我还知道夏天威海的雨时断时续的会折腾人。今年我又去过多次，曾经以为很多伤痛都是可以痊愈的，可是有些伤痛无论历经多久在熟悉的场景再触摸还是会疼痛的，跟时间无关，跟距离无关。

十一月的凉风与流逝的记忆一样，开始荒凉着。灰暗的苍穹，藏满了许多隐密的忧伤。揣着一些明媚的回忆在原地踱步。设想若她还在，是不是这个清冷的十一月会变得暖一些?我喜欢灿烂阳光的时候偏偏总是阴天，我喜欢腻在她身边的时候可是她却永远的离开了。每次提到永远，就套用别人的“永远有多远”，现在我知道了，永远就是近在咫尺无法触及。无法触及有多痛?心底的那个位置永远空置着，多少想念也填补不了，多少疼痛也换不回来。

(六)

我扼不住时间的咽喉，我阻挡不了时间的脚步，我们越来越遥远了，时间带走了我，我却不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

她，转瞬即逝；我们，一夕忽老。原来，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仍在每一个明媚的阳光里设想，若她还在。一起晒在阳光里将是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