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父子仨“叛变”

2009-10-28 10:15
报刊荟萃(上) 2009年9期
关键词:陈延陈独秀父子

李 岚

在中共党史上,陈独秀父子仨别具一格,他们之间父子感情淡漠。却为同样的革命事业奋斗,显赫一时。

1927年春,陈独秀、陈延年、陈乔年父子三人,在中国现代史上创造了这样一个奇迹:在这一年举行的中共五大上,父子三人同时被选为中央委员,这在中共历史上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

在中国历史上,陈氏家族是“孝义相从”的世家,换句话说,他们是受到皇帝褒扬的顺民,他们遵守封建礼教,不聚众闹事,不追求异端,不无事生非。谁曾想,到了20世纪初,这个历代朝廷最听话的陈家,竟然出了一父二子三个“叛逆”——父亲陈独秀发起、创立了中国共产党,并连任五届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而陈延年、陈乔年两兄弟年纪轻轻,也先后成为中共早期举足轻重的领导人。

遗憾的是,陈氏父子在革命事业上的辉煌并不长久,在一年之后的中共六大上。父子三人的名字同时消失,只不过,消失的方式不太一样:陈独秀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最后,被开除了党籍;而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两人,则在一年之内先后被捕,很快就被杀害了。

缺少父爱的儿子

陈独秀的亲情观念非常淡薄,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因此,用漠不关心来形容他与孩子的关系,并不为过。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陈独秀,因为他也是在缺少父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陈独秀的祖父陈章旭是个一生不得志的读书人,他年轻时是候选知县,但是运气不好,又无靠山,所以在候选名单上呆了一辈子,到死也未被任用。

陈章旭生了四个儿子,前两个儿子早早夭折,只剩下陈独秀的父亲陈衍中和陈独秀的嗣父陈衍庶。陈衍中考中秀才后,在科举道路上再无斩获,除了生下兄弟姐妹四人,延续陈家香火外,对陈家基本无大贡献。陈衍庶是光绪元年的恩科举人,仕途顺利,但是没有子嗣。后来,陈独秀还未记事时,父亲染上瘟疫不幸病死,爷爷和母亲做主,把他过继给了陈衍庶。

陈独秀很小就没了父亲,过继给叔父后,又赶上叔父常年在外做官,无法给予他缺失的父爱。可以说,陈独秀日后之所以对儿子感情淡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从来就没得到过父爱。

父亲过早去世,嗣父常年不在家,所以陈独秀“慈父”的角色是由爷爷扮演的。由于一生抑郁不得志,陈章旭的脾气很差,在家是一言九鼎,绝对的家长制作风。这一点又对陈独秀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陈独秀后来参加革命,建立共产党,遇到问题动不动就拍桌子,发脾气,恐怕多半是继承了爷爷的遗风。

“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子”

考取秀才后,陈独秀赋闲在家,娶妻生子,所有家用都靠叔父提供。

1898年,维新变法失败那年,陈独秀与高晓岚有了第一个儿子陈延年。正好这一年,叔父回家省亲,临走时,便把陈独秀带到东北,想让他见见世面。从这之后,陈独秀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基本上每次回家,儿子不认识爸爸,爸爸也认不出儿子。

陈独秀每次回家的意义并不在于享受天伦之乐,而是与新朋旧友谈天说地。对于家庭来说,除了每次回家增添一个孩子外,陈独秀并没有尽到任何责任。孩子们想要和他亲近,但他总是忙于和朋友高谈阔论,看到孩子在边上,他还要把孩子支开,时间长了,连妻子也经常向婆婆埋怨:“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子。”

事实上,父亲在不在家,对孩子来说并无两样,因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没有父亲在身边的生活,而父亲的回家离家,对他们每天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除了不管不问,陈独秀对孩子造成的另一伤害,就是抛妻弃子,与小姨子高君曼私奔。

当年,高晓岚同父异母的妹妹高君曼到安庆看望姐姐一家,结果被雄辩的陈独秀吸引,两人眉来眼去,最终越了雷池。

老实本分的高晓岚气得大闹。对她来说,丈夫可以不顾家,可以不养家,但是绝对不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妹妹。陈家自然站在高晓岚一边,陈独秀的叔父还一气之下与他断绝了关系。陈独秀和高君曼因不堪忍受家人的白眼和指责,私奔去了杭州。他们离开时,高晓岚已经有孕在身,第二年生下儿子陈松年。这是陈独秀和高晓岚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加上之前的陈延年、陈筱秀、陈乔年,两人共生了四个孩子。

丈夫和妹妹私奔,对高晓岚伤害很深,对孩子的伤害也很深。夫妻没有分开之前,陈独秀都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与高曼君私奔后,就更谈不上关怀了。而且,他们婚姻的破裂,也直接影响了儿子陈延年对婚姻的看法,他长大后就只埋头于工作,不愿谈恋爱,也不愿结婚。

有骨气的弟兄俩

1915年初夏,陈独秀带着高君曼和一儿一女来到上海,创办《新青年》,生活终于安定下来。

因为自己横插一杠,导致姐姐姐夫感情破裂,高君曼内心一直很不安。陈独秀虽然做父亲不够称职,但是对于孩子,内心总会有愧。

有一天,陈独秀对高君曼说:“我想写一封信,叫延年、乔年到上海来,找点事情做做,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当时陈延年十七八岁,陈乔年十三四岁,陈独秀觉得是时候让他们出来闯闯了。

陈延年和陈乔年初到上海时,和父亲一家住在一起。但是很快,两人就搬出来住了。

儿子搬出去半工半读,陈独秀并不阻拦,他对好友汪孟邹说:“他们到外面住,不是坏事。我向来主张靠自己力量创造前途。”但是,高君曼怕外面说闲话,想让兄弟两人继续住在家里,结果老的不同意,小的不愿意。陈延年兄弟搬出去之后,高君曼几次在陈独秀面前说:“还是让孩子回来住吧,怪可怜的。再说,人家怎么说我?”陈独秀说:“让他们吃点苦,没有错。你这样做是姑息养奸呐。”高君曼不好再多说,否则,以陈独秀的急脾气,必定会大吵一架。

高君曼请邻居潘赞化找个机会劝劝陈独秀。陈独秀一听就极不耐烦:“妇人之仁,徒贼子弟,虽是善意,反生恶果,少年人生,听他自创前途可也。”

兄弟俩倒是有骨气。他们在外自谋生活,饿了吃烧饼,渴了喝自来水,晚上住在《新青年》社编辑部。再苦再累,绝不向父亲伸手要钱。而陈独秀经常为革命奔忙,基本上也顾不上兄弟俩的生活。

“不能依靠老子”

二次革命失败后,陈独秀在蔡元培的亲自邀请下,打算离开上海到北京大学任文科学长。这意味着,陈独秀要再次丢下延年兄弟俩。

高君曼有些不忍心:“孩子在外面怪可怜的,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啊?”陈独秀说:“不要紧。他们在外面自己做工,没有我,不也生活得很好吗?这个社会恶浊得很,不能依靠老子。”

然而,高君曼的不忍心多多少少影响了陈独秀。去北京之前,他特意关照汪孟邹,每月从《新青年》发行费中拿出10元补贴兄弟俩。这样,汪孟邹每月按时给延年和乔年每人5元。

当时,陈延年和陈乔年已经考

入了法租界的震旦大学。有一次,陈乔年到汪孟邹处拿生活费,汪留他吃饭,陈乔年怕麻烦别人,坚持要回学校吃。汪孟邹问:“在学校吃些什么,”陈乔年说:“啃上几块面包,如果塞住了,就浇上一点自来水,还不行的话,再加上一点盐。”陈乔年把话说得很轻松,但汪孟邹听后却十分难过,他后来对潘赞化说:“孩子可怜得很,仲叔(陈独秀)心太忍了。”

陈独秀对两个儿子的生活关心不多,但很想在思想上对他们产生影响。事实上,陈延年和陈乔年一开始信奉的是无政府主义思想,追随的是吴稚晖,与父亲提倡和宣传的新文化相去甚远。遇到困难,他们也不会想到去找父亲解决。当年,兄弟俩筹划着赴法勤工俭学,但是没有保证金,他们找到吴稚晖帮忙。吴稚晖不仅提供了保证金,还帮助他们解决船票。同时,他设法让这兄弟俩“以党人资格漫游世界”,这意味着陈延年和陈乔年可以获得华法教育会的资助,到法国直接读书,无须边做工、边读书。

陈延年兄弟准备赴法之时,正赶上父亲因为在北京散发《北京市民宣言》而被捕入狱。潘赞化曾在街上遇到陈延年,两人说起了陈独秀被捕一事。潘赞化问陈延年:“假如同仁救援无效,你会怎么想?”言外之意,陈独秀的脑袋可能随时不保。陈延年的回答让潘赞化非常震惊,他说:“中国失去一个有学识的人嘛当然可惜。”说这番话的时候,陈延年神情非常淡漠,好像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中共的“三驾马车”

陈延年兄弟赴法的时候,陈独秀是国内很多青年热捧的偶像。但是对于父亲相信的马克思主义那一套,陈延年和陈乔年不以为然。

当年,陈公培到法国时,陈独秀曾经托他给两个儿子带一封信,劝他们放弃无政府主义,转向马克思主义。结果,陈延年看完信后对陈公培说:“独秀这个人,你别理他。”陈公培听后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在国内振臂一呼、地动山摇的陈独秀,他的儿子却直呼其名,而且言谈之间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虽然后来陈延年兄弟最终转向了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少年共产党”的发起人之一,但是这些都跟父亲无关,而是因为兄弟俩在现实中看到了无政府主义的弊端——能够破坏一个旧世界,却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后来,在周恩来、赵世炎等人的积极争取下,兄弟俩才从无政府主义转向马克思主义,并在法国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陈延年和陈乔年革命道路的转变,让吴稚晖耿耿于怀。两人后来被捕时,吴稚晖之所以落井下石、打击报复,就是此时结下的怨恨。

陈延年离开法国后,留学苏联,学成之后回国,与少共其他领导人一起到中央机关向陈独秀汇报,等待组织分配。

几年不见,没有父子相逢的喜悦,只有同志间的公事公办。对这对特殊的父子来说,这样的相处可能让双方更舒服一些。

陈延年被派往广州,先任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驻粤特派员,后任中共广东区委书记。父子见面,陈延年永远直呼父亲的名字,两人谈话的内容,没有家长里短,没有嘘寒问暖,永远都是工作,好像除此之外,双方没有任何话题可以交流。

陈乔年的革命道路基本上是沿着哥哥的脚印走下来的。离开法国后,他先留学苏联,之后回国,被父亲派往北京,任中共北京地委组织部长,不久改任中共北方区委组织部长。这样,兄弟两人一南一北,父亲在上海居中,为共同的革命事业忙碌。

陈延年被捕

国共合作期间,作为书记的陈独秀一直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退让和妥协,陈延年非常不满。他曾经对张国焘说:“老头子糊涂极了,他不相信工农群众的力量,对蒋介石破坏国共合作,排斥共产党人的阴谋视而不见,不敢同国民党右派斗争,将会把革命断送。”

在行动上,陈延年领导的广州对陈独秀的指示经常抵制,结果,陈延年被共产国际远东局调查,还差点被调离区委书记的职务。

但是,陈延年作为领导的能力有目共睹。

当年,他在莫斯科时,就对列宁的辩证法思想有深入的研究,理论基础雄厚,再加上从小闯天下,组织能力很强。相对于父亲,陈延年更善于处理复杂的问题和矛盾,这也是中共中央委任他为广东区委书记的原因之一。

毛泽东对陈延年的评价很高,他曾说:“在中国,本来各种人才都很缺乏,特别是共产党内,因为共产党的历史根本没有几年,所以人才就更缺乏。像延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许多地方,我看出了他的天才。”在早期党的领导人中,还没有看到毛泽东对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评价。

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陈延年临危受命,被派赴最危险的上海担任中共上海委员会代理书记,之后不久,又被任命为中共江浙区委书记。正是这一年的中共五大,陈独秀父子三人同时被选为中央委员,荣耀一时。只是,这种荣耀随着叛徒的出卖、陈延年的被捕,很快烟消云散了。

本来,陈延年被捕之后,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陈延年写信给汪孟邹,请他设法营救,汪孟邹找到胡适,胡适又找到吴稚晖。但是,胡适不知道吴稚晖与陈延年兄弟之间的过节,结果帮了倒忙。吴稚晖收到胡适的求助信后,立即写信“祝贺”上海国民党警备司令杨虎:“今日闻尊处捕获陈独秀之子延年……”

就这样,陈延年的身份暴露。1927年7月4日,在被捕之后的第九天晚上,陈延年被乱刀砍死。

儿子教训老子

陈延年牺牲后不久,陈独秀也被解除了总书记的职务。兄弟情深的陈乔年在哥哥牺牲的打击下,情绪一时恢复不过来。再加上党内对父亲一边倒的严厉批评,自己不久之前也因为父亲的关系差点被撤销中央委员资格,让他更是心情沉重。

担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长后,陈乔年和爱人史静仪决定去看一看父亲。

陈独秀见到儿子儿媳,很高兴,但是和儿子谈到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时,两人却话不投机。陈乔年批评父亲:“失败你是有责任的,你对汪精卫遗于相信。”陈独秀一听,火冒三丈:“我有什么责任,国际代表天天坐在那儿指挥,什么事不要经过他们?”

这次见面,父子不欢而散。陈独秀本来打算留他们吃饭,但陈乔年气得连饭也没吃就走了。陈独秀很伤心,他对身边的发人说:“你看,儿子教训老子来了!”

这是陈独秀父子最后一次见面,而且是这样的不欢而散,如果陈独秀知道陈乔年不久之后就会被捕牺牲,恐怕后半生都会悔恨不已。

1928年初夏,因为叛徒出卖,陈乔年不幸遇害,年仅26岁。陈乔年去匿不久,他的儿子也不幸夭折,他和史静仪的遗腹女后来也与母亲失去了联系,凄惨至极。

陈乔年遇害时,陈独秀正在删处躲避追捕。陈乔年的姐姐筱秀从安庆赶到上海为弟弟料理后事,结果国民党不让收尸,筱秀受到严重刺激,精神失常,很快在上海一家医院病逝,年仅28岁。

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孙子,陈独秀备受打击。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人间最大的悲怆,都让他一个人赶上了。

高君曼临去世之前,曾对母亲说:“子美(她与陈独秀的女儿)将来找女婿的话,一定不要再找搞政治的,太不安定,实在受不了。”这可能是她20年的婚姻生活总结出的肺腑之富。

事实上,陈独秀对党的贡献很大,但是他在党内的负面影响也很大,这一点,直接影响了其子女日后的生活。

陈松年是陈独秀和高晓岚惟一活着的孩子,因为父亲的关系,解放后历经磨难。1958年,毛泽东视察安庆时,知道陈松年生活困难,便看在陈独秀早期为中国革命做过贡献的份上,让当地政府每月给他30元的生活补贴。

陈独秀和高君曼的女儿陈子美,“文革”中也受尽迫害,1970年,她绑在空桶上浮海逃到香港,后来在美国定居,生活窘迫,曾经因为拖欠公寓管理费1.4万美元而被告上法庭。

小儿子陈鹤年举家迁往香港,新中国成立后,他一度想回大陆,还把妻子和孩子送回北京,自己留在香港观望。结果,他的家人在历次运动中遭受批判,几乎家破人亡,陈鹤年没能回来,最终客死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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