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

耿明生

山江市的天刚蒙蒙亮,赵市长就起来了。披了件外衣,站在橱柜前,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他那爱不释手的古董。一夜未眠的他决定把它交给儿子赵小龙了,这样的狠心他不知下了多少次,这次他终于狠了下来。他喊醒了儿子赵小龙,把那件古董小心翼翼地交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进行了再三的叮嘱。

儿子赵小龙是他的命根子,可那件世不多见的古董也的确是他的心爱之物。几年前,城市都在大搞特搞形象工程、业绩工程、阳光工程,他也与时俱进了一把,以“开发资源,拓宽旅游”为由,在山江市管辖的旅游区内建起了地区级旅游滑雪基地,还配套了一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总投资达1.6亿。于是,一位承建方的老板挖空心思打听到了赵市长的个人爱好——不好色不好酒,不贪不占不好赌,关键就是爱古董!这位老板一拍脑袋,他叫远在澳大利亚当总裁的女儿买回来一个当年圆明园遭焚烧时被强盗抢去的古董送给了赵市长,他很快就把这个项目的承包权拿了下来。

赵小龙接过爸爸赐给的古董时,见爸爸神情是庄重而依恋的,他知道父亲这次是割爱了,于是包了又包、裹了又裹,小心翼翼地带上了返回鸡凤市的火车。鸡凤市离山江市远隔千山万水,可提速后的列车风驰电掣,隔日就到达了目的地。

赵小龙是鸡凤市建设局副局长,在政府大院上班。他没有去办公室,也没有回公寓,而是径直去了市里一家最有名的古董商店。这个古董商店的老板是他们纪副书记的一个远房亲戚,但大家表面上却都装着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

这位内行的老板一见到这个宝贝,顿时两眼放光,马上取来一副老式眼镜,随后又拿来放大镜,拿着那件古董鉴赏不止。雪亮的白炽灯把玲珑剔透、色彩明艳的古董照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在双重镜片的聚焦下,老板颠过来倒过去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用力睁开下垂着的眼睑,张大嘴巴惊愕地说:“好一个清乾隆印泥盒,真乃镇宅之宝也,保守地说也在百万以上!”小龙听罢心也随之一颤,暗想:“老爸这回可真是动真格的了,可怜老爸一颗心啊!”

只见赵小龙和老板耳语了一阵,交了近千元的手续费便匆匆离去了。

赵小龙眼下正在市政府里竞争着一个建设局局长的位置,标准的正处级。竞争的人不少,个个都身怀‘绝技,神通广大,均可堪称行家里手。身为副局长的赵小龙心里明镜似的,这事着实有点难,而且不是一般的难。于是他才惊动了老爷子。

几天后,赵小龙陪着主管晋升工作的纪副书记来到古董店。这位副书记与别的女领导可不同,是一位出了名的廉洁分子,品味很高,酷爱古董收藏。十几年来,几乎倾尽所有,尽其所能,收藏了可观的古玩珍品。今天,她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白纱巾,匀称的身材,标致的脸庞,齐耳的短发,虽然是已近五十的女人了,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古董店的老板见到两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政府要员飘然而至,顿时喜出望外,不知所措地连声道:“欢迎光临、欢迎光临。”他故意将这位女领导引荐到放有那个印泥盒的橱柜前,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鄙店刚刚收进一件绝世佳品,正宗的清乾隆年间的绝品……”

女书记眼睛一亮,脸上流星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然后让老板取出来乾隆印泥盒细细观赏。此物乃是整块儿正宗的玛钠斯碧玉制成,质地细腻无瑕,墨绿如凝脂,上卧貔貅、鲲鹏、天禄、麒麟四大灵兽,可用来驱邪、挡煞、镇宅,含有招财纳福之意,无论是抛光、打磨、种头均属上品,而且集阴线、阳线、平凹、隐起、镂空等多种手艺于一体,浑然天成,价格不菲。在这之前,她对这件宝物略有耳闻,据传是乾隆皇帝的心爱之物,和玉玺相配,简直是天作之合,价值连城。

看后,她一脸的失望。好的东西她见过不少,但是对这件绝品她只能望梅止渴了。她啧啧赞道:“这么名贵的器物恐怕只可远观不可私有呀!”

老板望了一眼旁边的赵小龙,赵小龙给老板使了一个眼色,老板心领神会,忙道:“首长若是喜欢,送给您做收藏也是本店的荣耀呀……”

“不不,到底多少钱,直言无妨。”她双眼依然留恋着不肯离开。

老板说:“首长若是觉得不便,那就让您破费了,哈哈,破费了。”满脸堆笑的老板点头带哈腰地伸出了5个指头:“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啊,五十万?”赵小龙倏地进入角色,佯装惊讶地问。

“不不,减去个零。”老板答。

“5万?”她忙问。

“不,不,再减去个零。”老板更正。

“5千元?!”纪副书记一时哑言。毕竟是做领导工作的,角色切换的快,很快恢复了深沉。她慢慢地拿出一万元递与小龙,让他点点数,并示意要开个收据。

鬼精的老板快速扫了一眼小龙,附道:“不、不、不!这不行……”纪副书记一字一句道:“谢谢这位老板,多给你一倍的钱,算是对贵店的支持吧。好,有机会再切磋,再见。”说完便叫老板打包装,又向老板微微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款步而去。

老板拿着一沓钱,赶紧小跑过来,似乎张嘴还要说什么,小龙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老板一扭头“扑哧”乐出了声。

赵小龙开着车,心里却在偷着发乐。坐在后面的纪副书记眼睛看着车外,表情依然是从容而庄严的,她看见赵小龙得意的样子,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心说:“赵小龙,你这是在跟我唱双簧呀!”

不久,小龙的任命书就在一次会议上传达了。

纪副书记自从得到那件绝世奇宝,自然是爱不释手,怎奈爱女小凤前年硕士毕业,被聘用到远在东北的山江市,在财政局做科长工作。身为公务员的她,不巧近期也在竞选一个副局长的位子。

关心孩子是母亲的天性。纪副书记对自己女儿的综合素质深信不疑,这个孩子是出类拔萃的。但她还是担心女儿的仕途。她摩挲着那件宝物,心想:“真是不忍心让它再易其主,可我的女儿毕竟比你还‘宝贝呀,为了女儿的前途,我只能忍心割爱了……”

她把回家探亲的小凤叫到跟前,有些不舍地看看女儿又看看宝物,然后轻声慢语地对女儿口授了一番。

楚楚动人的小凤,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有些不自然,似乎也有些不情愿。但她仍觉得妈妈的话也不无道理。

这天,赵小龙局长给小凤送来了返程的机票,是纪副书记亲自打电话让他去买的。

当赵小龙局长拿着机票来到纪副书记家时,迎接他的是靓丽动人的纪小凤,望着小凤那美丽的容貌,赵小龙不仅为之一震;小凤的脸上也醉酒般酡然浮出一片红晕。

这天晚上下班以后,纪副书记有意避开了几伙儿应酬,匆匆赶回了家。当女儿急不可待地向她言及小龙局长送来机票一事时,她敏锐地从女儿闪亮的眼神和陶然的表情中发现了两个年轻人那一见钟情的信息。其实这是她早就有意安排好了的。

纪小凤飞回了山江市,她没有去单位,而是直接去了赵市长的家。

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赵市长和夫人被眼前这个漂亮而大方的姑娘惊呆了,随之热情接待了她,寒暄之后,话儿自然转入了正题。小凤委婉地说:“我刚下飞机就来冒昧相扰,真是不好意思。我妈听说您也爱好收藏,就让我给您带来一件小玩意儿,说是给您作个纪念。”小凤看到赵市长眼睛一亮,赶紧掏出东西,接着说:“几年来,在市长的领导下,我进步很快,真是感恩不尽的。”

送走了小凤回来,赵市长心想,要是儿子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可也算是修来的福啊,看来她妈妈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赵市长打开小凤送给的礼品盒子,他骇然一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半晌没有缓过神来。然后抚摩着心爱的玉器,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他想到了那个“完璧归赵”典故,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等巧合的事情?

小凤的任命书马上就下达了。早会上刚一通过,与会的人们就面面相觑,全然没了以往的肃静,惊叹声唏嘘声弥漫了整个会场,这个纪小凤到何方请来了名仙,唤来了雨、呼来了风,这才毕业几天哪,就坐上了财政局副局座,火箭上天啊!也太破格了吧……

烟花三月,南方已是春意盎然,可北方却依然春寒料峭。小龙和小凤的恋爱关系很快便确定下来了。不日,消息传来,小凤的妈妈借来山江旅游的机会,说是要前来登门拜访,会会未来的亲家。

这一天,赵小龙早早去了机场。赵市长夫妇在家里不停地忙碌着、兴奋地等待着。

期盼的门铃声终于响了起来。赵市长迅速放下手里的活儿,竞走似的来到了门口。当他把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俩人怔怔地呆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原来,在多年以前,赵市长和纪副书记在一次全国行业反腐倡廉大会上分别做过典型发言,他们早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