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历险记

2010-04-23 03:32柏耀平
军营文化天地 2010年5期
关键词:指挥员险情山谷

文/柏耀平

在海航部队期间,我曾经遇到过两次比较大的险情。

第一次是1985年初,飞穿云课目。这个课目就是根据地面导航台的引导,依靠仪表控制飞机穿过云层降落。那天,云又低又厚,能见度也不是很好,云中还有夹层,穿越整个云层需要很长的时间。我第二次起飞后就发现天气在往坏的方面发展,云底高越来越低,云中夹层迅速合拢。我向地面塔台指挥员报告。指挥员决定,后面的飞机就不再放飞了。我飞到7000米高度,还没有完全出云,就又向指挥员报告。指挥员命令空中飞机立即返航。一架架飞机陆续着陆。这时,天气急剧变坏,到最后两架的时候,着陆已非常困难,其中就有我一架。好在我是最后一个起飞的,所剩油料比较多,心中还比较踏实。当时指挥员命令我,不要着急降落,在云里保持高度平飞,让战友先降。

此时,云层距离地面不到300米,云下能见度极差,战友驾驶着飞机在云层下面急切地寻找跑道降落,他飞机上的油料显然不多了。我在无线电中听到,战友一次次下降高度,试图看清跑道,但就是看不清,不得不一次次复飞。当时我清楚地听到他与塔台无线电联络的声音,知道飞机剩油警告指示灯已经亮了,也就意味着他只能飞最后的五分钟。一个严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只有一次降落的机会了,如果再降不下来,飞机失去动力,很快就会坠毁。我为战友捏了一把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机场气氛骤然紧张。好多已经降落的飞行员都没有离开,他们和地勤人员、塔台指挥班子成员一起紧张地盯着黑压压的天空。飞机一遍遍从机场上空掠过,尖锐的啸叫声是那样刺耳。飞行员的家属们也闻讯赶到了机场,焦急地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她们知道亲人就在空中,天气那么差,一遍遍降不下来,难免就会出事。所以,当时无论是在天上的,还是在地上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层云雾,实际是一片海上平流雾,浙东沿海湿度大,春季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海雾天气。海雾是一种危及飞行安全的灾害性天气,并且难以预测,说来就来,短时间内即可盖满整个机场。飞行员从空中看去,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机场跑道。不幸中的万幸,海雾浓淡不定,浓雾过去,一层较淡的云雾飘来,露出下面的跑道。战友在油料即将耗尽的最后关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总算把飞机降下去了。

此时,我在空中已经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油料也不多了。战友降落之后,海雾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还在继续加重。可以说,两架飞机现在算是保住了一架,我这架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按指挥员的命令,我操纵着飞机到云下建立大航线,朝着导航台的方向不断降低高度,当高度表指到300米的时候,飞机钻出云层,到了云下。我隐约看到城市的轮廓,我想应该是宁波市。

平时看宁波,地形地貌都很熟悉,现在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城市。机场附近没有大城市,这一定是宁波!估计飞机已经飞临机场上空,于是我果断地放下起落架,转向跑道后,继续降低高度。这完全是根据航向速度和感觉的时间在飞,其实我根本看不见机场跑道。我大胆往下降,100米、80米、60米,在高度还有50米的时候,那反复寻找的、寄托着生命和希望的跑道突然从迷雾中露出来了。这不像我们驾驶汽车在雾中行驶,先是看到目标的轮廓,越接近目标越清晰。飞机速度非常快,在雾中寻找跑道,要么看不到,要么一下子就看到了,非常清楚。我迅速修正航向,将飞机平平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

当飞机滑行到跑道尽头时,等候在那里的领导和战友围了上来。我平静地走下飞机,向他们描述了空中的情况。后来听到他们的评价是:“这小子还行,比较沉着。”

这次险情给人的压力非常大。一般飞行遇险,往往发生在一瞬间,这次持续了好长时间,我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这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段里,我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不只为了自己,而是想着战友的危险,当然本人的心理素质也受到极大的考验。飞机落地后,我看上去虽然比较平静,内心也是波澜起伏,毕竟与死神擦肩而过。

还有一次险情是在战斗值班时遇到的。

我们机场是战备机场,每天都有战斗值班任务,由具备战斗值班能力的飞行员轮流担负。那天轮到我战斗值班,天不亮,我和同样担负战斗值班任务的战友就到外场待命。我们按规定穿好抗荷服,佩带好手枪、伞刀,把飞行头盔放在身边,以便有情况时就能立即登机起飞。

在准备飞行装具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们海航老首长讲过的一个笑话。说当年他们当飞行员战斗值班的时候,战斗起飞非常频繁,飞行员的神经也绷得很紧。有一次他正和别人下棋,忽然战斗起飞的警报响了,他本能地抓起头盔往头上扣,不想抓起来的却是棋盘,连棋子一起扣在了头上。

这虽然是个笑话,但足以说明一个人的神经在骤然紧张的情况下,可能会忙中出错。我没有那么紧张。但没有想到的是,那天的战斗起飞,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我们做好一切准备,在外场战备值班室待命。没过多久,随着刺耳的警报声,机场上空升起3颗绿色信号弹。我们一股风似的冲出休息室,扑向飞机。指挥所命令我们值班双机立即起飞,我飞的是僚机。长机率先发动,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就是发动不起来,关键时刻掉链子,飞机出故障了!

他赶紧换一架飞机。这一换就紧张,一紧张情绪就不稳定。受紧张情绪的影响,长机起飞动作变了形,飞机还没离开跑道,就偏到了跑道中心线。跑道有60米宽,飞机翼展10米,他一偏,就占了35米,只给我留下25米。我只好跟着他一起往外偏,轮胎几乎压在跑道边沿上。离地后,长机带着侧滑,仍然在向我这边偏,逼得我只能在刚离地时就倾斜机身起飞以避开长机。这是个很危险的飞行动作,塔台指挥员惊呼:“左舵!左舵!”其实我早就把舵慢慢压上去了,这个时候动作不能太快,否则飞机就会失去控制。我眼睛始终盯着舱外,努力保持飞行状态,不敢看舱内仪表。飞机离陆升空后,我慢慢调整到正常飞行状态,才瞄了一眼速度表,显示400公里/小时,我收起起落架;显示450公里/小时,我收起襟翼,转入到正常上升状态。

终于OK!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我飞行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我们这个团,就曾经因为长机把僚机逼着带坡度侧滑起飞,僚机歪歪斜斜飞出4公里多,速度还是上不去,最后撞到了高压线上,酿成一起机毁人亡的事故。

摸了一次阎王爷的鼻子,躲过了上帝设置的一个人生劫难,我虽安然无恙,但那位撞高压线的僚机飞行员却永远回不来了。人民空军、海军的航空事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是由许多前辈、战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为他惋惜,但更多的是敬意。

飞行是一项高风险的事业。其实我飞行遇到的风险又何止这两次,几次三番同阎王爷会面,最终都化险为夷了。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平时练就的扎实的技术和沉着冷静的心理素质。

遇事不惊、临危不乱、沉着稳重是成功处置险情的基础,这几次险情的成功处置锤炼了我的意志品质,为将来担负更重要的担子打下一定的基础。有人说:“苦难是一种财富。”对飞行员来说,险情的磨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财富呢?

我认为我这个人骨子里有一种“不安分”的因子。选择飞行事业,多少有点追求冒险的味道。在航校的时候,我就冒过一次险。

当时教员还没有教如何“翻筋斗”,我就急不可待地想体验一把。这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是驾驶战鹰在云中翻腾的冲动是那么强烈,我决心找机会试一试。为此,我认真地做着准备。我把教科书翻到那一章仔细看,看速度是多少,拉杆载荷有多大,飞机应保持什么状态,整个操作有什么要领等等。经过仔细研究,我自认为有把握了,缺的是时机。

一天单飞,我心中暗喜,这不是尝试“翻筋斗”的好时机吗?我驾驶飞机到达训练空域,便加大油门俯冲,然后拉杆开始翻筋斗。拉杆的力量很关键,拉不好飞机容易失速进入螺旋。拉到一定程度,飞机开始抖动了。抖动是失速的前兆。我赶紧减轻力量,然后继续拉杆,飞机又开始抖动了几下。一个筋斗,抖动了三次,高度损失1000米,就这么凑凑合合完成了一个筋斗。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筋斗是我在没有人教的前提下完成的,我的同学们谁都没敢做。回来之后,我暗自得意,但不敢声张,想想又后怕,万一出事怎么得了?要知道,失速进入螺旋,那可是要机毁人亡的啊!看来,飞行不能蛮干,不老老实实跟教员学是不行的。

上世纪8 0年代,柏耀平在海军航空兵部队

我十分热爱祖国美丽的大好河山,每当驾机冲上蓝天我都会抓住一切机会在空中俯瞰和欣赏绚丽的山河。参加战斗值班在沿海上空巡逻期间,我对雁荡山的地形发生了浓厚兴趣。雁荡山山势险峻,沟壑纵横,峭石壁立,险峰清涧,真是雄伟奇秀。

说到这里的山势,有一个小插曲。一次团里组织我们到雁荡山游览,二三十个飞行员坐着大客车,顺着盘山公路蜿蜒行进,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下坡急转弯,驾驶员速度太快,转弯时没有控制好,车轮紧贴着悬崖边缘蹭过去,一车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巧,迎面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由于躲闪不及,被我们的大客车撞到悬崖下面去了。

大客车停住后,我们都下车往悬崖下看。万幸的是,这里的悬崖不是直上直下一刀切的。离悬崖边缘3米处有一块突出的平台,拖拉机正好掉到这个平台上,没有翻下30多米深的悬崖,拖拉机上的两个人只受了一点轻伤。再看我们的大客车,后轮把悬崖边的泥土轧开深深的一道裂缝,如果土质再疏松一点,后果不堪设想。悬崖下面,躺着三辆车的残骸,看上去触目惊心。

过了一会儿,警车来了。警察看完现场,都惊讶不已,说我们命大,因为前几天这里刚刚掉下去一辆大客车,满满一车人都摔死了。

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我后来开着飞机在山谷里闯了一次,体验了一回高速穿越奇峰峡谷的绝妙滋味。

那是一次山地超低空训练,航线要求保持海拔高度1200米,就是在山脉的顶峰上贴着山尖飞。开飞前指挥员多次强调不允许飞到山谷里,因为这里山势险峻,山谷转折很多,战斗机速度非常快,飞进去稍有不慎就会撞到山上。再说,在山谷里飞,无线电联络会因为山峦阻隔而中断,雷达也无法跟踪,这些都是十分危险的。但是我决心飞到山谷里看一看,总在山尖上飞算什么超低空?驾驶飞机穿越雁荡峡谷会是一种什么滋味?那一定妙极了!于是我壮着胆子,把飞机下降到600米,钻进了一条曲折深邃的山谷。

钻进山谷,只见两侧的峭壁从我的机翼旁边飞速掠过,我一点不敢分神,百倍警觉地盯住前方。山谷转向,我也操纵着飞机跟着转弯;山势升高,我也跟着爬高。突然,前方出现一个小山包,我急忙将飞机拉起,一跃冲出危险地带。

这次冒险,我胆子壮了不少。凡事你不敢去做,永远成不了征服者。在海面飞超低空也是一样,我尽量飞得低一些。既然是“超低空”,不敢“超”怎么行?我在海面飞超低空,感觉渔船的桅杆甚至都要触碰到我的飞机,几乎就是擦着浪花在飞,以至于我不敢从渔船的正上方通过。穿着橘黄色救生衣的渔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个个抬头看着天空,他们一定是在想这架飞机怎么了。

这几次冒险,实际是违规的,希望大家不要跟我学。冒险成功,当然有一种成就感,但不能提倡。那会儿飞行技术好,胆子也大,加上年轻,天生有一种冒险的冲动。后来我当了舰长,比当年经历的事情更多了,不是非冒险不可的事情,我一般不去做。当然我当舰长也做过不少别人不敢做的事,但都比不上我当飞行员时胆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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